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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长清园龙桥坍塌-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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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海意身体软弱无力,却依然不敢放松半刻,生怕失了张万活下去的先机。
眼看着夜色上涌,天边彩霞尽数散去,黑幕悄无声息覆盖住一望无际的天空,零零散散的星星在这偌大的黑布上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她长须一口气,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尖的汗水,阿奎从远处跑来给她递了一碗水:“宋大人,喝点水吧。”
满手是血的她接过那碗凉水一饮而尽,又是咳嗽上一阵子,才虚弱开口:“从中午到现在,人还未找到,阿万连口水都喝不上。”
“宋大人,张主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阿奎力不从心安慰道。
她苍白的笑意尽显勉强二字,将空碗还给了阿奎:“兄弟们也挖了半天了,叫大伙轮番休息吧。”
“宋大人你也休息会吧……”
她不顾阿奎好言相劝,豪饮一碗水后又开始徒手挖掘这庞大的废墟。
一路走来,阿万总是没有依据地相信她,从不怀疑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好似最开始她替阿万挡下了有意设计的那一棍后,阿万便把自己身家性命全部托付于她。
她已失去王威,不能再失去张万。
想到这又开始奋力挖了起来,嘶哑的声音在夜里不断响起,像一只受伤的乌鸦在生命尽头绝唱。
“阿万!你在哪里?听到声音回个话!”
“张万!老大来找你了,你在哪里?”
“阿万!阿万!阿万!”
一声又一声,急迫而慌张,彻响在这无尽黑夜里。
一夜过后,天色渐亮,堆积的废墟渐渐被剖开一个进出的口子,她无力地跌坐在地面上,看着一夜的成果,又看着天青色的上空,嘴角难得浮起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
天就快亮了,阿万也该找到了……
她咬咬牙又往那道口子走进去,搬开上方的大石,想要再往里面探进去,突然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响起:
“老大……”
她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幻听,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直到又一声“老大”响起,她才猛地趴在地上,用耳朵紧贴地面,想要分辨出声音所在方位,同时爆开嗓子大喊道:
“张万!说话!”
“老大……我在……这儿……”
她眯起眼睛借着声音分辨方位,随即站了起来转身向后边工匠大喊:“都过来!在这里!找到了!”
随着工匠们的加入,大家迅速将上方的石块搬开,在一个大坑里面发现了被一个大石头压住脚的张万,她猛地冲上去拍打着张万的脸庞:“阿万,醒醒!是老大来了!睁眼看看我!”
“老大……我就……知道你会来……咳咳咳……”张万气息奄奄地望着她憨厚一笑。
她顾不上张万那副蠢傻模样,回头大喊道:“叫大夫过来,你们几个把阿万脚上那块大石头搬开,注意不要造成二次伤害。”
随后毛手毛脚地将张万脸上的灰擦干净,又伸手在张万身上摸摸索索,想要探查他是否受伤,张万无奈地拉住她的手:“老大……水……”
粗略检查一遍并未发现他受伤,当下内心安稳几分,又怕伤到内里,人眼察觉不出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变得油煎火辣。一旁阿奎见状,立马从后方端了一碗水过来。
她一把接住了碗,轻轻放在阿万嘴边,慢慢抬起碗来,喂着阿万喝水,直到阿万将这一碗水喝完,他才恢复些力气道:
“我没事,没有受伤,只是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没吃饭,饿得没有力气……”
此言一出,阿奎忍不住先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万低头看着宋海意双手上全是坚硬石块划伤的口子,呼吸一滞,有些自责地放开了手,刚刚他拉住她的手,触碰到她的伤口,也未见她皱一下眉。
“老大,有一次我们干活,你曾跟我讲过,若是房屋倒塌,得寻一个稳定构架下面躲着。老大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你看,我听了你的话,躲在这桥梁三角构架下,也只是不小心压到了脚,但我人没事啊。”
宋海意听着他的话,沉默不语地让开位置,让大夫过来替他把脉,大夫赞许地点点头:“宋侍郎,张主事所言没错,除了脚背上有压伤,其余地方并未受伤。”
“劳烦大夫一夜候着,本官愿多付酬金。”
几个工匠将张万扶了起来,宋海意走到他面前,正色厉声道:“张万,以后给我看好你这条小命,别动不动就没了!”
“老大,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百姓若能够一直过着安心乐业的生活,那为官者的牺牲便有一定的价值。”张万鲜少正色道:
“老大,如今我也是当官的了,能救下一个百姓的性命,我会很开心,老大也会替我开心的,对不对?”
她哑口无言,看着当初那个自私自利一心只想巴结吴主事往上爬的张万,变成如今这番时时刻刻铭记为官者的责任,全心全意为百姓为工部干实事的模样。
内心感慨万分,一个人能有此天差地别的变化,说明此人内心本是纯善之质。
而她不过在这纯善本性上,加以引导作则,竟换来如此福报。
她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远处韩知徐朝着她朗声大喊:“宋海意!进宫上早朝!”
匆忙之间只好拍拍张万肩膀:“阿万,好样的!”
随后进入园内简单打理一番,便与韩知徐驾马来到宫中。
她看着愁眉不展的韩知徐,清楚明白他此时心中忧恼,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七郎,别怕。”
他侧首苦笑,摇摇头想要保持清醒地迈步走进殿堂,她紧跟其后进入大殿站好。
众人又是站好在大殿上等了许久,才看见圣上仅仅是穿着一身明黄色里衣走了出来,赤脚走在光滑的地面上,头发还有一丝凌乱,眼神却是格外凌冽,身后跟着弯腰提鞋的高大监,显然一副才睡醒的模样。
圣上从高大监手中夺过鞋子,猛地向站在前面的韩知徐砸去,后者被砸中,瞬间跪地匍匐,她眼看这一幕,跟着韩知徐一同下跪,保持沉默。
“韩知徐!永清王不在,你连园子都不会修了吗!朕昨夜就被吵醒,那九龙桥塌了,还出了人命是吗?”
韩知徐跪地垂着脑袋,不敢言语,任由圣上在头顶上怒火横生。
“朕问你话啊,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跟在永清王身边那么多年,永清王不在就给朕闯出个篓子,永清王要是死了,你是不是打算将整个工部给端了?”
此言一出,江离阔倒是有些紧张,提到永清王就不得不说起月前骊山围场马厩一案,如今永清王虽然认罪,但却无法阐明作案过程,致使他一直没有定案,只是将其扣押在大理寺狱。
听圣上这意思,显然打算处置永清王,让他不得不悬着一颗心。
“圣上息怒,臣,臣检查过修建龙桥的石料,是,是符合标准的,可以修建的,只是,只是不清楚为何昨天中午会倾塌。请,请圣上给臣调查的机会,让臣,让臣……”韩知徐冷汗连连,断断续续说着不清不楚的话。
圣上看他这副惶悚不安模样,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朕养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回圣上的话,龙桥坍塌并未出现人命,只是有部分工匠受伤,韩大人已吩咐大夫为其治疗,也连夜调查桥梁坍塌原因。”宋海意不忍心见韩知徐被骂得毫无还手之力,急忙替他开口解释。
“那你们连夜调查出什么了?”圣上没什么耐心地质问。
韩知徐双唇微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虽是调查一夜,却什么也没发现,叫他如何开口为自己证明。
圣上见他不堪大用,视线转移至宋海意身上:“你说!”
她闻之一抖,看着前面跪地的背影,自是知道他一夜也没调查出个什么名堂,只好掂量着话语:“那,那修建龙桥的石料早在前往骊山之时就被雨水打湿,受了潮,部分石料受潮开裂,但修建龙桥的石料是韩大人几经检查才允许批用的。”
“废话那么多,可说到要点了?”圣上压着怒火盯着宋海意,后者汗毛四起。
“好得很!朕不过想要修一座园子,怎么就那么费劲!一个二个没用的东西!统统给我关进大理寺!”圣上懒得听二人再言,暴躁地挥舞着手。
江离阔见久跪在地的二人,虽想出言替二人缓解圣上之怒,可又想起大理寺狱里那人,堪堪停住了想要往前迈步的脚。
就在朝堂气氛压抑之时,户部尚书韩宗理率先开口:“圣上,臣有此子,顿感羞愧。今日恳请圣上允许臣……将韩知徐革出我韩家一族!”
圣上有些讶然反问:“韩宗理,你说什么?”
韩宗理朝圣上遥遥一拜,再次坚定地说道:“从今日起,韩知徐不再是我韩家子嗣,他所行所言皆与韩家无关!”
韩知徐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站在中央的父亲,一边摇着头一边流着泪:“父亲,你也不信七郎吗?”
“今日起,我不再是你的父亲!”
韩宗理冷漠地看着跪地哭泣的韩知徐,随后朝圣上跪拜:“请圣上赐旨——将韩知徐从韩家宗谱上除名!”
圣上饶有兴趣地环胸看着跪地的三人,思虑一会儿才抬手一扬:“朕准了韩尚书之求,即日起,韩知徐被贬为工部主事,并自行脱离韩家。”
“宋海意由工部侍郎升为尚书,至于这侍郎……”圣上看着满朝官员陷入沉思。
宋海意心思微动,抬起头看着圣上:“工部主事张万在这次龙桥坍塌中为救一工匠受伤,臣想替张主事求这工部侍郎一职!”
“允了。”
圣上淡淡说完,眼神不自觉看向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江离阔:“骊山围场马厩一案,江卿查得如何?”
江离阔见躲不过,视线从跪地哭泣的韩知徐身上转移,微微颔首:“回圣上,永清王遭人构陷……他,他帐中毒药并未自己的。”
“江离阔!若是朕今日还在昏迷之中,你就要拿这套说辞去面见先帝吗!”圣上一掌拍在案上,眼神蕴含滔天的怒火,死死盯着江离阔。
“江良川退居身后,就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足足一月!什么也没调查出来!你大理寺吃的是闲饭吗?”
圣上翻身跃在案上,光着足,仰面而坐:“再给你最后半月,查不出来何人想要害朕,你江家就自己搬到大理寺狱住吧。”随后又看着跪在地上的工部几人,语气颇为不耐烦:
“修个园子还能闹出这等事来,一群废物!”
“即日起,长清园停止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