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泥水匠以下犯上》杯中野

24、黄花梨木田村案-1

　　顺安城外七里地，宋海意一袭白衣负手立于一座墓碑面前，身后是穿着工部泥水匠特定服饰的张万几人。

　　“王威他......”为首的张万走到石碑处，伸手缓慢摩擦着石碑顶端，像是与墓碑内久睡之人细细长谈，带着无尽悲哀洒在风中。

　　“王大哥之死是我之过错，我愿终身赎罪，用我之薄命为工部泥水匠兄弟们开辟一条新生之路，让兄弟们能够吃好睡好，得到该有的尊重。”宋海意负于身后的手紧紧握住，眼神坚定，对着众人悲戚之脸郑重而缓慢承诺。

　　“海意，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王威之死，自有命数，你不必为此自责。”听到宋海意满是激昂之言，张万忍不住出言劝诫，自那夜她义无反顾为救自己而受伤，他就认定了宋海意这个兄弟，此时此刻亦是不愿见她陷入囫囵。

　　宋海意仿佛陷入某种境界，对张万之言，并不加以理会。过了许久，才弯腰拾起祭台之上的酒，身后众人见状也纷纷拿起酒碗。

　　她眸中尽是化不开的伤感，嘴角勉强扯起一个笑意，缓缓将手中的酒倾斜洒出，洒在王威墓前：“今日我宋海意携工部众多兄弟来此，只为送王威大哥踏上回家之路！愿我兄弟王威，在异乡有肉吃有酒喝！”

　　“愿我兄弟王威，在异乡有肉吃有酒喝！”

　　众人随着宋海意慷慨之音再次洒酒遥祝。

　　一阵清风拂过，浅草微动，酒香氤氲，吹干了她脸庞泪水，淡淡留下一道不可磨灭之泪痕。

　　宋海意始终站在王威墓前，保持一个挺立身姿，既不言说，亦不游动，仿佛成了一尊千年万年石像。亦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工部兄弟们陆陆续续离开，徒留张万一人站在她身侧守着她，有些怜惜摸了摸她一直挺立的背脊：

　　“宋海意，若想做好一件事，必定会付出沉重代价，包括感情和生命。”

　　她耳朵微动，步伐微微向张万方向移动，声音嘶哑问道：“张万，你可愿助我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后者十足诧异，一个工部小小泥水匠心中竟怀有这等凌云之志，想要开口泼醒她这黄粱一梦，抬眼间竟发觉她目光之坚定，面容之郑重。饶是他亦开始怀疑，宋海意或许有这个能力改变这一切！

　　思及家中老母花甲年岁，为了给朝廷缴纳高额税款，整日里拼了命在田间劳作，甚至夜晚点灯做活，只为活着，而活着又是多么不易。

　　他看着宋海意郑重地向他伸出手，就在这一刻，他愿意相信宋海意。

　　朗朗乾坤之下，在王威墓前，在浅草丛中，张万向那个曾经他极度讨厌之人伸出了手，带着完完全全的信任开了口：

　　“我张万此生愿跟随宋海意开辟盛世！”

　　"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宋海意眼眶湿润，她没有看错人，仰起头颅，明晃晃的阳光刺入她的眼睛，让她不得不闭上了双眼，耳边传来赵行简远远呼喊：

　　“小宋主事，大人邀你回都堂议事。”

　　深深望了一眼王威之墓，拍了拍张万肩膀：“你先回工部重新找几个厨子将兄弟们伙食改善一下，如今我为主事，定不会苛待兄弟们。”

　　“好。”

　　见张万点头打算离去，她又急急开了口：“顺安城内案件已了结，近几日我会向大人请假返乡奔丧，工部还需你替我多留意，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张万再次朝她点头保证。

　　看着张万离去，她将墓前几株杂草拔尽，随后跟着前来的赵行简前往都堂。绕过假山绿水，推开大人书房，只见大人负手立于窗棂面前，低着头，垂着眸，不知在思量些什么，任凭微风吹起他额前几丝碎发。

　　今日未上朝，大人穿着奢华浅色锦服，连发型都是鲜少见到的低垂披发，整个人显得懒散而华贵。

　　“大人，寻我来可有什么要事？”她虽不忍打断这窗前君子立像图，但思及还需向大人讨要个回家奔丧的赏赐，不得己轻声出言打断了正在沉思的大人。

　　见大人抬首望了过来，眉眼间还有未散干净的茫然与愁思，仅仅是愣了个喘息之间，大人便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冷酷严苛之态：“可曾记得你我初见那夜，你失手打散我手中的那个模子？”

　　“......自然，记得。”那夜引他过来，故意冲撞于他，只为让他记住自己，没想到失手打散了他怀中拼凑好的模子，一个小型寺宇模型。

　　“圣上命我重修一座皇家园林，而那模子便是这座皇家园林中一处景点。”大人见她想起，便从窗边走到柜前，从高处拿下一个泛了旧的模子，诚然就是二人初见那夜的模子。

　　手中把玩着模子，继续开口：“你既指出这模子问题所在之处，那便与我一同参与这座皇家园林的修建吧。”

　　宋海意盯着他手中把玩的模子，此模型乃庙宇之像，想必大人是打算在这皇家园林中建造一座寺庙。

　　心中微惊，忆起白相寺鲜血满寺，大人是有何种颜面敢修建一所新的庙宇在这皇家园林之中？

　　大人就不怕白相寺众多流民冤魂夜夜啃食他的梦吗？

　　她心中恨意翻滚，不敢抬头看着大人那冷卷玉容，只是一个劲盯着他手中把玩的模子。许是上天怜她身负血海深仇，所以将复仇之剑亲手递在她手中。

　　也好，重新修建一座新的庙宇。

　　在新的佛庙下，她必定让白相寺惨案再现，让大人认识到自己所犯知错！

　　视线从模子上转移，生生撞进大人邀请的目光中，她扬起一股莫名的笑：“好啊，大人，我定会为大人好好修建一座佛庙。”

　　李舒隐将模子放在桌上，虽然猜到她会答应，但总觉得哪里不自在，缓了缓才继续道：“庙宇修建还得稍后，眼下需得完成另一件急事。这座皇家园林需得一个匾额，而这匾额得要上好的黄花梨木精心雕刻而制。”

　　黄花梨木......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一户农家，而那农家便以栽种黄花梨木赖以生活，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村子都是以种植黄花梨木而维持生计。

　　“大人......“她顿了顿，心思缠绕，正好京中两案完结，需得返乡奔丧，若引导大人跟随返乡，或许可以借助大人的身份肃清当地地主豪绅，念及此处，掂量着再次开口：“这不巧了么大人？我家乡便以栽种黄花梨木树出名，正好我想回乡一趟，不如大人随我一同？”

　　李舒隐有些沉思般看向她，似是打量，似是斟酌，待到微风再起，吹起案前袅袅香烟，他才回复道：“尚可。”

　　暗夜的风卷走丝丝缕缕案前的薄烟，在狭窄的马车内四散而开。坐在马车内的二人双双抱胸怒视，完全没了昨夜一片祥和气氛。

　　“你为什么不带韩知徐，而带这个没脑袋的？”她一脸气愤指向正在驾马车的赵行简，无辜的赵行简眨眨眼睛继续赶着马车。

　　“这就是你说的低调出行？我俩挤在一个马车里连空气都要争着吸！”李舒隐实在不理解她脑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时，一道绿色身影迅速从外面滚进马车内，马车内气氛顿时微妙，突然一声大喝从马车内传出来，震得马儿加速往前跑。

　　“江离阔！你有病！”

　　宋海意双手抱胸一脸附和，确实有病，这马车原本就小，容纳两人就显得有些拥挤，现在加上一个江离阔，害得她不断往大人那边靠，生怕马车一个颠簸，把自己荡出去。

　　“你俩背着我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带我？我可要生气了啊。”江离阔仿佛没看见李舒隐脸上郁色，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挤得李舒隐眉头紧锁，一副阎王讨命的冷脸面相。

　　她默默抱紧了自己，低头望向窗外，企图减低存在感，怕引火烧身。
　　而一旁神经大条的江离阔则是抬头打量着马车内，摸不着头脑问道：“工部何时变得这么穷了？连个大马车都买不起？那吴主事把你们工部的钱贪完了？”

　　感受着马车内气压骤然降低，她拉紧了衣领口朝外面移了移，这江离阔跟那驾马车的赵行简有什么区别，头脑简单得看不清形势吗？没看见大人就快提刀杀人的表情嘛，她真是欲哭无泪，这是招惹了二个祖宗啊。

　　“滚！”

　　只见大人一脚将喋喋不休的江离阔踹飞出去，后者借力逃过一脚，半个身子晾马车外，车外狂风怒号吹着车里布帷肆意摇动。

　　“诶，踢不到我，踢不到我。”一只手抓住车沿，一只手做着鬼脸，就在大人另一脚快迎面袭来时，迅速用另一只手关上车门，而他却在车外与赵行简一同坐着赶马车。

　　徒留下车内沉默不语二人，氛围逐渐尴尬起来，看着闭眼休息的大人，她也默默靠着车壁闭眼休息。

　　经过几天长途跋涉终于到了目的地，宋海意迫不及待爬下马车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江离阔始终怪异看着自己，她懒得理这个草包。

　　带着三人好不容易找到自家屋子，一跨进院里，看着七零八落架子东倒西歪一地，推开门进屋，屋内结着薄薄蛛网。江离阔用竹枝挑起一块白色蜘蛛网，一脸苦涩问道。

　　“小宋兄弟，你家……能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