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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今番似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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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统领,你确定要带我走吗?”
静安侯府大门口,慕景白被人拽得踉踉跄跄,吃力不已。他挣扎着开口说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凶手可能就在刚才的人群中,咳咳,你要是出了静安侯府,将来后悔可来不及。”
付成元正让人抬着付成玉的尸体走在前面,听见这话,怒火升腾,转身一把揪住慕景白的衣襟,厉声道:“你少在这里给我耍花样,老子不杀你可不是因为林槐。告诉你,老子要拿你给我弟弟祭灵,现在杀你,太便宜你了!”
慕景白虽虚弱,却丝毫不畏,生死于他已如儿戏,又岂能产生威胁?他咳嗽着摇头道,“付将军分明知道我不是凶手,却…却一意要将我带走,是担心回去被相爷斥责、无法交差吧。看来你也就这点本事,眼高手低,勇而无智,难怪一直屈居于年尽忠之下。”
“你这王八蛋,胡说八道什么!”付成元被提及痛处,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
“付统领!”谁知,他拳头还没出,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急厉的声音。
付成元抬头看去,只见林峻带着十几个护卫匆匆追上来,大步迈出门槛,正色道:“家父命我恭送统领,想不到,统领竟这般急切,还没离府,便要在此动用私刑了?”
付成元目光一凝,用力推开慕景白,冷笑道:“恭不恭送的,大可不必。不过,林公子,你最好不要再用这样的语气同本将军说话,要不然,本将军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事来。”
“在下岂敢。”林峻虽怒,却也不想惹他,咬牙拱手道:“在下在此恭送付统领,统领慢走!”
付成元冷哼一声,抚袖迈步,带人离开了静安侯府。
林峻直到看见付成元上马,没有再对慕景白动粗,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叹道:“奇怪,这位慕公子难道和父亲是旧识,要不然,父亲怎么会如此担心他?”
说着,就见老管家齐顺走了过来,道:“大少爷,您不认得他吗?他就是当年慕涟慕庄主的儿子,曾经和咱们家小姐订过娃娃亲的。”
林峻猛然睁大眼睛,道:“你是说,他就是父亲这几年一直在找的‘故人之子’?”
“是啊,他今日来时,老奴就认出了他。”
“这么说,那刚才……”
林峻一语未完,突然脸色一变,惊慌转身。难怪他刚才觉得那柄短剑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天哪,那可不正是父亲当年与慕庄主相互交换的信物吗?再一想慕景白还给林清秋的玉笛,这么说,凶手很可能还在院子里!
想到这儿,他再也按捺不住,匆匆跑向大门。可谁料,还没跑两步,就见众公子已经成群结队走了出来,一个个脚步匆匆,脸色惊慌。
最当先的,要属在宴上与付成玉打过架的孟三公子。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或惶恐来形容,因为整个面部都已经僵硬了,呆愣的眼睛和麻木的嘴就这么微张着,连口里溢出了唾液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更像是被什么人控制住一般,肩膀一时高一时低,踉踉跄跄不分轻重,只会往前撞。
“孟公子?”林峻刚想叫住他,他便直接从林峻身边撞了过去。
接着,接二连三的公子都走出了大门,他们有的向林峻拱手告辞,有的着急回家,忘了礼数,直把林峻挤得往旁边退,他便是想说话,也压根插不进去。
不多时,刚刚那位吓晕的王公子,也被人抱了出来。由于他没带小厮过来,又完全走不动道,便由好朋友司马大才子的小厮打横将他抱着,像抱个“娇小姐”一般。
林峻连忙上前道,“子虚,你们……”
“石光兄,事已至此,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要送王公子回去,告辞。”司马公子说罢,再不看林峻,自寻马车去了。
林峻不禁叹了一口气,众公子都走了,只怕那凶手也趁机混了出去,接下来,可要如何是好?
正愁着,就见夏子信拂袖摇摆,心不甘情不愿走了出来。这位郡王爷,是实实在在走的最后一个,不,他根本就不想走,林清秋和慕景白的事他还没问清楚,这一走,又要如鲠在喉。若非担心连累了替他扛事的三福,他今日必定要赖在静安侯府不回去。
刚迈出门槛,夏子信就看见了林峻,便端了端架子,道:“林少爷,我就先走了。”
“郡王慢走。”
“呃,这个,”他走了半步,又退了回来,低声道:“林公子,你一会儿能不能帮我问一问清秋妹妹,她和那个姓慕的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是不是见过面?你问好了,随便派个小厮过来告诉我,拜托了。”
林峻心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只想着自己和清秋的事?无奈道:“郡王爷,您是闲人,我府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估计会很忙,恐怕没有这个时间。而且,妹妹的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又怎么好问?”
“石光大哥,这就是你故意不帮我了,我可是真心诚意喜欢清秋妹妹,这几年你是知道的呀。”
“郡王爷,真对不起,这事您还是改天亲自来问我妹妹吧。你慢走,慢走,在下恭送王爷。”林峻生怕被夏子信缠上,赶紧躬身恭送。
夏子信耸了耸肩,只得离去。
……
后院里,林清秋握着玉笛,拼命朝《紫华堂》跑去。
林清秋,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他了?夏子信的话,回响在耳畔。
我不知道,不知道……林清秋用力摇头。
她不知道这玉笛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和慕景白在哪里见过,想不起来,一点映像也没有,她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在这静安侯府里,大家都说,她是上天送回来的仙女,可她却连自己父亲和母亲也认不出,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
渐渐长大,她开始做着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有模模糊糊的呢喃声和钟声,还有一个白衣少年策马而行。这些梦境,相似,且重复着,让她怀疑会不会是过去的记忆,会不会真真切切的发生过。即使忍不住说出来,丫环们也都笑话她“思春”,弄得她羞臊不已。
可是,慕景白的出现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异样,那样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当夏子信把玉笛给她,说出“还”字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她确定自己也是有过去的,不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
所以,她要去向母亲问个明白!
“小姐,您慢点,您会功夫,奴婢可不会啊。”沐雪匆匆跟在后头,还没进垂花门,便扶着门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沐雪,你怎么累成这样,看你跑得这么急,定是又追不上小姐了吧?”门口,一个扫地的婆子抿嘴笑道。
“你这个老娘,又看我笑话,我若是个小厮,碰上个文静的少爷倒也罢了,偏生都不是,偏叫我投胎成了女儿,还遇上这么一位行踪不定、健步如飞的小姐,可不是苦了我嘛。”
“哈哈哈,咱们小姐是谁,那可是连阎王爷都不敢收,还亲自送回来的仙女!你这个凡人,怎么可能追得上?”婆子说着,将竹扫帚杵在袖上,好奇问道:“诶,我听说前头在选姑爷,怎么样,小姐有看中的没有?”
沐雪拿着手巾拭汗,摇头喘气道:“有没有的,怕都难成,外头发生了命案。”
“什么?发生了命案,难怪刚才夫人匆匆忙忙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不跟你说了,我得去追小姐了。”沐雪说罢,抚了抚心口,匆匆跑走。
《紫华堂》是林夫人的居所,共有一堂两厢三阁,前有花园,后有池塘,回廊流转,天工巧作。沐雪为追林清秋,一路来到了这里。
进院后,她也不往别处去,只沿着长廊往紫苑轩走,这个时候,夫人一般会在那里小憩。刚走到紫苑轩门口,便见一个身穿青莲罗衫的大丫环从里面出来。她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白面娇俏,端庄稳重,半是妇人的打扮,正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云书姐姐,小姐可在里面?”沐雪忙问。
云书回过身来,向她微微一笑,道:“小姐和夫人说话呢,别担心。哎,你这丫头,怎么跑得满面通红的,连头发也散了一缕,快随我到屋里梳洗一下吧,成什么样子。”
“多谢姐姐,我竟没留意。”沐雪忙跟着云书往厢房去。
轩阁里,林夫人靠在榻上,怀里抱着林清秋,母女相貌相近,一大一小,容色倾城。林清秋靠在母亲腿上,长发拂地如水,目光盈盈看着窗外,正可见外面荷池绿叶、铺呈如伞,摇摇沐浴在风中。
“娘,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个玉笛,真是爹爹送给慕公子的?”
“是啊,当年是你爹做的主,用这支玉笛做为交换,让你和那位慕公子订下的儿时婚约,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也不奇怪。后来你生了病,我们又来了京城,发生了许多变故,不得已提了退亲,人家父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没有埋怨,所以你爹就把这玉笛当成礼物赠送给了慕公子。说起来,退婚那日我正好进了宫,也没有亲眼看见过这孩子,想不到,他今天却来了。怎么,他将这玉笛给你了?那,你爹爹可曾将他留下?”
林清秋愁眉摇头道:“刚才发生了命案,他被当成凶手,让付成元带走了。”
“怎么会这样?”
林清秋抬起头来,眼睛里浮起一片波澜,“娘,你一定要让爹爹救他,他不能死。我想,我们以前一定见过,说不定他能让我想起过去的事。”
“唉。”林夫人叹了一口气,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长发。
“过去的事,娘该说的都已经告诉过你了,那过往实在是太痛苦,连娘都不忍再去回想,娘也不愿你再想起,娘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清儿啊,你不知道,你能活下来,娘就跟做梦一样。”
说着,林夫人的眼泪不由泛上眼眶,喉间也哽咽了。
“娘,你别哭,都是女儿不好,又惹您想起了难过的事。”林清秋忙拿手帕为母亲拭泪。
虽然林清秋忘记了过去,可林夫人却永远也忘不了,哪怕到了如今,她有时候还会梦见当年的场景,每一次做梦,都会从梦中哭醒。
前几日,当她听说皇帝要选秀,女儿有可能会被选中的时候,她忧心得难以平静,当晚便又梦到了那一个可怕的晚上,又一次经历了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挣扎!又一次,从绝望到无助……
梦中,她抱着女儿坐在相思院的闺房里,一时一刻也不肯松手。
“清儿,你很勇敢,你一直都是娘的骄傲,你快醒来,别让娘担心了,好不好?”她始终坚信清儿还活着,还没有死,失去理智一般不停地和她说话。
底下的丫环婆子跪了一地,都泣不成声。
“你们哭什么,清儿只是身上冷了,你们快去把火盆拿来。”
“夫人,小姐已经不在了,请您节哀吧。”
“胡说,清儿分明还活着,你们都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
于是,春日炎炎的相思院中,生起了一盆盆火红的热炭,一盆不够,又让拢上一盆,直到整间屋子热如蒸笼,直到火炭将可怜母亲的脸烤得通红。
可是,清儿的身体还是很冰冷,她不甘心地道:“为什么清儿还不暖和,快去再生一盆火来。”
“府里所有火盆都在这里了,夫人,小姐已经死了,求您让她安息吧。”
她望向怀里早已死去多时的清儿,摇头道:“不,不,清儿刚才还在和我说话,还在对着我笑,怎么会死,你们胡说!”
正说到这里,就看见怀里的女儿骤然睁开了眼睛,并向她伸出了一支手。她欢喜不已,一把握住女儿的小手,笑道:“清儿,清儿,你醒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可女儿的眼睛却直直望着她,那眼眸黑暗而空洞,如深邃无底的大海。她一字一顿,说——“娘,放我走吧”,接着,就闭上了眼睛。
“不,不要,我不要!”她拼命大喊着,一个男人突然冲进来,一把夺走她怀里的女儿,抱着就往外跑。
她惊慌扑上去,“清儿,你把清儿还给我,你要带她去哪儿,你还给我。”
当林夫人惊叫着从梦中惊醒时,泪水浸入了软丝梅花枕头里,两只手仍无助地伸向空中……
一阵微风吹进轩阁,轻轻地抚在母女二人的身上。
“女儿啊,”林夫人将林清秋紧紧抱住,眼中泪水缓缓落下,哽咽道:“当年要不是你爹和你哥哥带着你去找了凡方丈,娘这辈子,早就失去你了。你是上天还给娘的珍宝,娘只求你平安健康,让娘能看着你快乐无忧地生活。将来,便是出了阁,也能时常回来陪伴左右,咱们娘俩还能像现在这样相依而卧,这一辈子,娘也就知足了。”
林清秋见母亲伤心,温柔地握起她的手,安慰道:“娘,你放心,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女儿都会好好陪伴在您身边,不会离开您。”
“女儿啊,就算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要紧,至少你还活着,这就是最幸福的事,对不对?”
“嗯!”林清秋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