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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江南的六七月总是连绵不绝下着阴雨的,且需得潮湿而悠怅,无端为这醉生梦死的烟柳繁华故地添上一份看不见、摸不着、斩不断的烦闷,从这端云罅望去,站在最高处的千梦楼上,连相思桥底躲迷藏的稚童也一览无余。

      颜绯便爱站在这端高处,倚坐在窗台前嗑瓜子,再将瓜子皮从高楼上丢下去,漠然看它在碧水中带着转、却又挣扎着无能为力的浸湿了沉入江底。

      每每这时,他那昳丽艳绝的面上便会露出些讥讽,同时说些令人迷蒙不清的话。

      有时候云散觉得,公子似乎是想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对着这尘世并没有什么留恋。

      然而他这么担心着和老板娘如烟说时,如烟只会用她那涂着鲜红豆蔻的玉手漫不经心的拨弄侍候着花草,就似乎颜绯并不是那个引得全国乃至西域的富商巨贾一掷千金只求一见的、千梦楼的金字招牌。

      “颜绯呀……莫去管他,好吃好喝的供着便是,——总不会死的。”

      云散起先见着老板娘笃定的神色还心中疑虑,然而次数多了,便知道颜绯虽是生性慵懒的,对世间一切都提不起兴致,却也是莫名惜命的——顶多无端自残罢了。

      似乎是他跟了公子后的第一月吧……

      他见着颜绯将锋利的瓜子壳尖锐突出的一端深深嵌入食指指心,殷红浓艳的红从上涌出。

      他呆愣一瞬便立时慌张着取药,待拿来后却见着往后余生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忘却的场景。

      颜绯原本低垂的惑人心神的眉眼漫不经心的往这边瞥过,泛红的眼角氤氲出些许旖旎之色,但那微微盈着泪光的眼中却是浓重的嘲讽和令人心惊的疯狂。

      他的背依在窗栏,躬出一道孤独又清傲的弧度。

      都说十指连心,他却似乎没有心的感不到疼,却见他将拇指逼迫在食指指腹上,按出一滴血,他将手上的血痕抹在本就殷红的唇上,伸出粉嫩的舌头。

      慢慢用舌尖舔过唇角,颜绯的眼中满是餍足,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放浪又暧昧,无端勾人堕落。

      ——这才是他第一次觉得颜绯有了人的生气。

      三月仲春杏花微雨,眼盼着天刚转热,颜绯便只着一袭单薄的绯红长衫坐在窗沿,又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怏怏模样,清脆的瓜子响声在静谧的空间响着。

      云散瞥见他本细腻如凝脂的纤纤玉手冻得指节泛起红晕,不由取了一边的披风捧过来。

      “公子——”未及说出口,颜绯半阖眼睑微掀,低垂的眉眼间缱绻微卷的眼睫在眸下映出阴影,微懒勾人的声音响起在这空间。

      “这楼家的杏花酿该是好了吧……嗯,是时候见见那丫头了……”

      他拖出的音调久久绵延在房内,唱惯戏的声音并不尖锐,却是音尾如带了把密密的钩子,勾起人暧昧的遐想。

      “公子,连翘掌柜的说是得廿二去拿,今儿才十七,去了估计也未开坛,梁小公子怕是尝不到。”云散温声解释着,躬身弯出道瘦劲的弧度。

      颜绯斜睨了他一眼,不悦的道:“我又不叫他喝酒。”

      抛下这话,颜绯伸了个懒腰,立起身双目放空。

      云散惯是知道他家公子时不时会说些奇怪的话,只在一旁谦卑的长身候着。待到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颜绯还是一动不动,不由顺着他的视线望了去。

      但见楼下行人稀少,偏只有冒着小雨在河边洗衣的老妇人,商人窝在人家的门楣下守着摊,卖货郎齐聚在一堆三三两两说着话,偶有几个形色匆匆的过路人,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公子,您在望什么?”

      颜绯伸出修长白皙的玉指指道:“你瞧,那个小疯子。”云散顺着看去,只见远处桥下窝着一衣衫褴褛的少年郎,蒙蒙细雨中看不清面容。

      云散不由疑问:“公子,您怎么知道那人是疯子?”

      颜绯半眯了眼:“下着雨竟也不知找个屋檐躲避,你说疯是不疯?”

      这世道,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事多了去了,哪怕是最低贱的乞丐也有个高低贵贱,拉帮结派的。这强的,大多落脚在城南的荒庙,再不吝,也要占了这街边商家的屋檐。

      云散自然是不懂颜绯想的,然而叫他去反驳,竟也不知自何说起,便一如往常匿了声音。

      然而便在这霎时,天际传来隐隐一道闷雷,连带着浓墨般的深紫色闪电。

      “……”颜绯张着口,见那小疯子正定定的往这边看来,似乎正对上他的视线,恍惚间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便涌上心来。

      “他这是在瞧我?”

      “公子,这儿是江南最高的楼,他应是瞧不见您的。”

      云散这话未曾说错,千梦楼素有小摘星楼之称,是江南的标志,哪怕在城外也能一眼看见高耸入云的华丽云顶。且不提楼正门前宽阔繁华的街道,单是三沉河到对岸便够宽的了。

      “那可不一定……”颜绯倏地勾唇一笑,那张艳绝天下、冠盖桃李的面容上蓦然有了神采,将不知照顾了他多久的云散也看到晃神。

      颜绯伸出骨节分明的玉指指着自己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带着几分戏谑而又近乎无情的天真无辜,两种矛盾的特质杂糅在一起,却又诡异的和谐。

      “我这么好看,他怎么会看不见?”

      是了,这九州天下,四海八荒,蛮夷戎狄,都是承认颜绯这张脸的,多少人散尽家财,遣散童子下江南,只为见他一面。

      坊间有言,见了颜绯,山河便失了颜色,风花雪月都黯然无光。

      见云散任是愣愣的神色,颜绯撇嘴嘟囔着道了声“好无趣”,又兀自去瞧那小疯子,这一眼,他好看的秀眉却深深蹙起,径直取了搭在一旁的月白披风往外走去。

      “诶,公子,公子你去哪儿?外头正在下雨呢!唉……好歹带把伞啊!”

      云散一向知道颜绯是那种劝不动的固执性子,拗不过只好抄了门边的纸伞跟上。

      颜绯喜欢在高处,自是在千梦楼的最高层占了个风景视野极佳的屋子,这会儿他不慌不忙的迈着步子从楼上下来,原本趁着这月唯一一次关门的时机指挥小厮打扫厅堂的如烟便蹙起了眉。

      “出门?”

      “嗯。”

      听了颜绯这不咸不淡的回答,如烟将杏眼一瞪,就要训斥云散:“云散,怎么不提醒公子戴斗笠?颜绯你自己怎么也忘了?是想在街上引起轰动扰乱吗?”

      云散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赶忙道歉:“对不起当家的,我这就去取!”

      说着边往回走边在心里兀自叹息着失职,就公子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怕是恨不能引起骚动呢!

      颜绯这时长身玉立,在这阶楼梯台阶上蹙眉,再见堂下冷清的风景,顿时失了兴致:“算了,不去了。”

      如烟撇着嘴将正做账的算盘一扔,便道:“趁着你这万年不出门的贵人好容易下来一次,有件事便顺着说了。”

      “你如今只有云散一人伺候着,云络不花个把月也无法打江陵回来,正巧前些日子进了新人要招伺候的,倒时我挑个机灵的给你送去?”

      “随你。”

      踏上楼,正迎面撞上捧着斗笠的云散失意的候在一边,见他上来,倒是赶紧收拾了心情迎上来:“公子!”

      颜绯随意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什么,便兀自从云散侧身让出的空间进了屋。

      自古凡是烟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是必有街边的乞丐与登庭入阁的富家公子的对比的,仿佛老天开的玩笑,偏要让人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之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实在是再贴切也不过的了。

      “嗳,你这小子看着眼生啊,新来的?”提着破酒壶晃晃荡荡的往桥洞这边走的赵老二见着自己惯待的地儿被占了,倒也不生气的往那小乞丐旁边一窝。

      “怎么,瞧不起我这个老家伙?也不吱个声,报个名讳?往后都是要一处讨生计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通个名字交个朋友什么的,互相扶持呗!”

      这般,那小乞丐犹豫一瞬,又将他那抹满泥渍、顶着乱发的头抬了起来,露出一双明亮有神的眸子,刻意压低而带着沙哑的好听的少年音响起。

      “白砚。”

      “嘿,我赵老二识人无数,瞧着你倒像是个自带贵气的,也不知又是哪家被抄了发配出来的……这年头,上边儿争权夺势,下边儿跟着遭罪,唉……前半个月流落来的那个什么王公子,嘿,家里原本还是个有品的官,也不知怎么惹了事,前儿个死的……”

      然而白砚不说话,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的千梦楼,竟有一瞬如鹰阜般锐利,却又温和下去,仿佛刚刚只是错觉一般。

      只是他眼底,却较之前多了神采。

      赵老二倒是嘿嘿一笑,在他那破衣袋隐秘的里层摸出几枚铜板:“别说大哥不照顾新人,我可告诉你,那千梦楼如今招短工打扫,一个时辰八十文钱呢!唉,可惜咱模样气质不行,否则混进去当个小厮都能吃饱穿暖有屋睡……”

      “那楼……招小厮吗?”

      “是啊,唉,京城里又下贬一批,混着新卖身的几个,又进新人了呗,不得招人伺候着?都是主子,金贵!”他又将头凑过来露出个猥琐暧昧的笑,“你说咱要有那姿色,往那儿一躺,也不用劲,就有大把大把银子赚,多好!”

      却听雨漂下着,烟雨朦胧中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嗤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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