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死鸟》一元钱一

2、无稿演讲

　　翌日，李红英女士离开家不到三十分钟，冯禧就醒了，准确来说她是被枕头底下的手机震醒的。

　　她反手掏出来手机，屏幕还在不停地弹出着微信消息，全部来自李红英女士。

　　我给你留了早饭在桌子上，你醒了直接吃了就行，记得把碗刷了。

　　那个奶你要是起来的时候凉了的话你就自己再热一下。

　　刷完碗之后记得把水池子用抹布再擦一遍。

　　你下午的时候去买一条鱼，今晚上炖鱼吧。

　　你还没起来?冯禧?

　　冯禧你看看几点了你怎么还没起来?

　　冯禧正一条一条地看着，下面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冯禧你昨晚是不是玩手机了?

　　真是，明明还不到半个小时，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冯禧敲着屏幕，回了李红英女士一条信息：刚才洗脸去了，没看到。

　　那边再没弹出来消息，冯禧躺在床上松了一口气，望着天花板出神好久，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敲了敲酸痛的肩膀。

　　应该是昨晚睡觉姿势不好导致的。

　　冯禧踩着拖鞋，站起身准备去洗漱。

　　靠在卫生间的墙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嘴泡沫，冯禧的脸色差到极点。

　　屋里头却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该不会是李红英打过来的吧?

　　冯禧心里一跳，嘴里还含着牙刷，急忙跑回屋内拿起来电话一看，却不是李红英，来电人，元老师。

　　冯禧拿出来牙刷，漱了口水，“元老师?”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是很激动，声音音调都提高了，“哎!哎！冯禧，是我，老师看了今年的成绩，你的成绩很好啊！”

　　元建平捏着手机唾沫横飞，他在宜宁一中教了这么多年的书，从来就没有学生高考语文过一百三十五分，这次却出现了个冯禧，考了一百四十二分，直接拿下了语文单科省状元，这可比路今屿那小子的省状元来的更让人振奋人心。

　　“那个冯禧啊，我想和你商量点事，我和校长说了说，决定让你下午来学校做一下演讲，就讲讲你这个语文，平时的学习方法，哎！多给学校点方法，然后咱们，出更多的高分!”

　　“主要是元老师教的好，我多复习了复习。”冯禧诚恳地回话，心里却是不怎么愿意去。

　　“哎！你看要不就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语文，这得学!得积累!一班那些心气浮躁的!就知道速成速成!那行，那你下午来下学校，成吧？”

　　冯禧有些犯难，“老师，我下午，”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打断了她，“和朋友聚会什么的就放后面吧，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你下午就直接来我办公室得了，下午一点半，就一点半了。”

　　元老师的话不容她再辩解一句，想来买鱼这个理由也不会同意，冯禧在心里叹一口气。她是真的不想出去，也不想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什么演讲，还要写稿子。

　　元老师像是生怕她拒绝一样，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立马挂掉了电话，连句再见都没留给冯禧说。

　　冯禧拿开手机，看到上面的通讯页面，返回微信，点开与李红英的对话框。

　　F：【我下午要去学校演讲，没法去买鱼了。】

　　李红英：【什么演讲?】

　　F：【老师说我的语文成绩是全省第一，要我讲讲学习方法。】

　　李红英：【那你是语文省状元?】

　　李红英：【那你这找家教应该更方便了!】

　　F：【嗯。】

　　李红英女士很体谅她，当下就同意了冯禧下午去演讲，不用买鱼了。

　　李红英：【那我就在单位吃晚饭吧，你自己在外面吃点。】

　　F：【嗯。】

　　退出页面，冯禧回到卫生间，认认真真地刷起牙，洗完了脸，吃掉了李红英准备的早餐。牛奶杯壁一摸还有余温，冯禧收拾完厨房，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前。

　　题目：亲爱的同学们

　　冯禧写两句停下来看一看，再勾掉一句，重新写上一句。她是真的觉得有点刻意，而且尴尬。这个东西就是个人努力的结果，没有什么技巧。

　　难道要她跟学弟学妹们说，你们就努力学就好了，实在不行，可能就是你这个人不怎么行?

　　在书桌前憋了两个小时，冯禧终于赶出来一篇词句华丽生动，刻意之意极为明显的稿子，上面全是黑笔涂涂抹抹的痕迹。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两张纸叠成小方块，揣进兜里。

　　从这一刻开始，这就是她的保命演讲，装逼神器。

　　就让她从这次开始，在学弟学妹们面前，塑造出一个努力学习且天赋异禀的学姐形象吧!

　　冯禧自信满满地拍了拍上衣口袋，去换了件衣服，穿鞋出门。

　　有时候人真的是要信命的，你不得不承认，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冯禧站在办公室里，欲哭无泪，她也不敢告诉元老师说自己的演讲稿在家里，在那件睡衣的上衣口袋里。

　　元老师坐在椅子上，端着保温茶杯，一边呼呼吹气，一边从袅袅茶香里抬起头，嘱咐冯禧两句。

　　“你这个，上去演讲的时候，要自信一点，放开一点。”元老师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认真地给她建议。

　　“你这就大点声，让下面的学弟学妹们，感受到你的自信。”

　　冯禧扯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现在连稿子都没有，怎么演讲?虽然是自己写出来的稿子，但是也不是完全记住了。

　　冯禧看着元老师的嘴一张一合，大脑却在飞速的运转，检索着上午写的演讲稿里还能记住的那么几个句子。

　　拼凑不出一个段落。

　　冯禧闭上眼睛，在这生活了三年，一直默默无闻，今日却要因为这么一个演讲，名声大噪，不对，应该是，声名狼藉，沦为笑柄。

　　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个戴着眼镜的女老师扶着门把手，“元老师，可以让这位同学上去演讲了，学生都在演讲台下站好方队了。”

　　冯禧眼睁睁地看着元老师啪地一下，重重地放下保温杯，然后极为潇洒的挥了一下手，“走!”

　　冯禧跟在元老师的后面，来到操场，操场上站的是高二和高一的学生，列成了一个大方阵。

　　一中的校服是蓝白相间的，浅蓝色和白色交织在一起，显得整个人清爽利落，比别的学校的校服看上去更素净，也更有朝气。

　　冯禧跟在元老师身后，站到演讲台的右侧，演讲台上站的是德育主任，冯禧几乎天天上学都能在校门口看见他，戴着个小眼镜，手里捏个卷边的本，里面记录了各个班级的那些迟到的，改校服的，偷偷扎耳洞的的学生姓名，一抓一个准，有时候冯禧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断出来，哪个短头发的女生扎了耳洞，哪个没有。

　　见到元老师带着学生站在演讲台右侧等着了，德育主任悄悄地转头，冲着元老师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转过头来呵斥道，“行了，这周的德育工作大概就是这些，下周再让我查到你们谁敢私自改动校服!直接停课!谁来都不好使!那现在，就让你们高三毕业的学姐，今年的语文省状元，给你们讲讲，她的语文学习方法，大家都好好听听啊！咱们一中头一次出了个语文过一百四的，好好听听人家是怎么学的!自己回去多学学!”戴着小眼镜的德育主任一脸嫌弃地嘟囔着，慢吞吞地扶着栏杆走下来，给了元老师一个手势，示意冯禧可以上去了。元老师转过身来冲着演讲台扬了扬下巴。

　　冯禧深呼一口气，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可能她命里就是有此劫难，不能在母校的学弟学妹们心中留下一个神圣的形象。

　　她慢吞吞地走上去，慢吞吞地站在演讲台上，其实演讲台很高，站在上面看不清下面的人的脸，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像是豆子一样的头，直挺挺的，一根一根的，从地里长出来，整整齐齐的。

　　冯禧的眼睛有点近视，她往下看，感觉模模糊糊的。不知道要讲什么，冯禧握住话筒，向前走了一步。

　　今天的阳光很刺眼，温度也很高，昨天下过的雨积在地上的水早就干了，迎着太阳，她的眼睛还有点散光，被阳光这么照着，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淌下来，滑过鬓角，冯禧皱着眉眯起眼睛，艰难地开口。

　　“大家好，我是高三六班的冯禧。今天站在这里，是想分享一些我的语文学习经验。”

　　冯禧不自觉地搓了搓右耳，远离话筒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语文是一个很需要积累的学科，基本功要扎实。这里所说的积累，不仅是课本内的内容，还有许多课外的积累……语文是很需要自信的，有时候在答主观题的时候，我们就需要一种自信，敢于写出来自己的看法，很多时候你的看法，就是考题人想要的那种敢于创新，敢想，敢说……”

　　冯禧说到最后，也是真情流露，把自己的学习想法都一股脑讲了出来，总之她就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想这么说。

　　她掐着时间，觉得也差不多了，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声音也有些颤抖，“我知道，在今天这个全民追求速成的时代，我们用速成的方式应付高考，应付结婚，应付很多事。”

　　台下，路今屿两只手指捏着手机的一角来回转，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演讲台下楼梯边的红墙上，听着上面的少女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

　　他来的有些晚，来的时候上面的人早就开始演讲了，元老师的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同班同学，很多人看到他来都特激动，围着他说恭喜之类的巴拉巴拉。

　　路今屿跟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抬头就瞥见了演讲台上的少女。

　　她今天穿的很显眼，上身是一件橙色的印着半个橙子的T恤，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的宽松牛仔裤，再配上她的高马尾，整个人就青春生动起来，像是雨后的春笋，有活力，朝气蓬勃的。

　　他站在元老师身后，靠在墙上，垂着眼，却是仔仔细细地将台上少女的话都听了进去。语文需要积累，要有自信，从一开始的干巴巴的套话，到后来的真情实感，再到现在，她可能是想说点什么，却有点不敢，声音里都颤抖着。

　　“我们拼命追赶成功，想要速成，可是人生的长度却不会因此改变。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有捷径的，除了死亡。”

　　冯禧握住话筒，她觉得自己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在离经叛道，不知道在说什么狂妄自大的话。

　　妄图像电视剧的女主角一样，说出来些什么一呼百应的，振奋人心的至理名言。

　　但她真的很想说，“在不断拼命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启航，我们麻木不仁的奔跑，却落下了灵魂。”

　　“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停一停，等一等，听一听自己的初心。”

　　冯禧轻声说完最后一个字，台下响起如潮水般的鼓掌声，将冯禧一下子拉回到理性的世界。她的脸迅速烧起来，连忙弯腰鞠躬，幅度之大，连马尾都甩到了前面。

　　“谢谢大家!”

　　冯禧此刻的心情就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心里不断的埋怨自己，装什么文艺啊！说不定待会学弟学妹们回到教室，还会说，你看那个学姐真够虚伪的，还挺文艺呢!

　　冯禧迅速转身大步流星地迈向台阶，噔噔噔地跑下去。刚过了拐弯处，就看到下面聚集了一群学生。

　　听到上面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冯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