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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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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无月,燕云关城在漆黑夜色的笼罩下显得巍峨而冰冷。夜风吹过,簌簌作响,压过了城楼上隐隐传来的声响。
“报!”
狄军的中军营帐内,狄族大王子呼延睿披着锦绣的貂裘,坐于营帐上首正中,他的手中握着酒杯,在夜色下自斟自饮。
听到帐外的通报,他应了声,中气十足道:“进。”
“报大王子!燕云关有动静!”
“有燕北军从城楼上下来了!”
呼延睿闻言,不由一喜,随后他的眼中划过极重的嘲弄,冷笑道:“呵,裴言川这是觉得,本王子会上他第二回当吗?”
探子跪在地上,闻言,恭维道:“大王子英明!”
“果然不出大王子所料。”
“今夜无月,燕北军便又来偷袭了。”
呼延睿轻哼了声:“他们也就这些伎俩了。”
“既如此,那就让这些燕北军有来无回!”
“来人,传孤的令!”
“放箭!”
“既然他们敢来,那来一个,本王子杀一个,来两个,本王子杀一双!”
探子躬身领命,利索地站起身走出中军营帐传令去了。
呼延睿身体向后,仰靠进被厚实虎皮铺盖着的帅椅上,心中暗自盘算,这一次若是顺利,必能狠狠地挫一挫燕北军的锐气。
一旁,一个幕僚却在此时开了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迟疑,道:“大王子,放箭……是不是不太……妥当?”
呼延睿朝他看去。
幕僚眼神暗示:“咱们既已有了防备,设伏应对想来亦可全歼偷袭的燕北军。”
“放箭……是不是有些冒险?”
呼延睿闻言,思索了片刻,随后,大手一挥:“没什么冒险的。”
“将这些燕北士卒射杀后,孤会派人,将那些死人清理干净。”
“不会被发现的。”
幕僚犹豫着道:“汾阳王世子行事谨慎……”
“行了”,呼延睿有些不耐烦了:“孤又不是没有防备,就这么决定了!”
“战场之上,还是速战速决得好。”
“兵贵神速,贻误了战机,你负得了责吗?!”
幕僚被大王子这么一顶天大的帽子兜头扣下来,一句话不敢再多说,讷讷地退了下去。
深夜,已过子时。
燕云关城外的营地上突然间万箭齐发,箭羽嗖嗖,直朝燕云关城而来。
不断有士卒被射中,远远地,亦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惨叫。
呼延睿坐在自己营帐正中,听着营帐外不时传来的哀嚎,心情极佳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一刻钟后。
燕云关城内,张启再一回合模仿了一阵的鬼哭狼嚎以后,伸手捅了捅李辰的背:“诶队长,还要多久啊?”
李辰回转身,想到张启方才发出的声音,一阵地一言难尽。
这就是张副将的儿子吗?
沈副将只是说了,将草人顺下城楼后,待狄军放箭时,城楼上隐藏着的人发出些声音,别让狄军发现了端倪。
然后,张启就在他的背后,表演了各式惨叫。
笑话。
燕北军个个都是真刀实枪拼杀过的真汉子,便是真下去了被箭羽射中,也最多是闷哼一声。
哪至于叫成那样!
“等将军的吩咐!”
李辰没好气地道。
说完,便又转回了身。
张启“哦”了一声,随后看向穆青:“小兄弟,我这本事怎么样?”
穆云轻忍着笑,几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也挪开了些许,笑道:“挺好的。”
她难得有心思开玩笑:“张兄威武。”
张启笑了声,刚要说话,那一头,传来了裴言川下达的命令:“收手。”
穆云轻不由敛起神色,和张启合力,将他们所负责的那个稻草人从城楼上拉了回来。
稻草人上被插满了箭羽。
穆云轻垂下眸,方才轻松的心情眼下已是荡然无存,她伸出手,轻抚了抚大多数箭羽尾处。
原来……
上一世时,裴言川是这样发现的不对。
“大家今夜都辛苦了,将草人放下,都回去歇息吧。”
不远处,裴言川手臂支在城头,语声淡淡地开了口。
城楼上的士卒们陆陆续续散了,好些甚至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将军今晚安排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不过将军有令,他们听便是了。
总归,将军一定有将军的道理。
穆云轻松开握着箭羽尾端的手,却并没有同其他士卒一起,往城楼下走去,而是回转过头,抬目朝裴言川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年轻的将军大步流星,从城楼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眉峰处已是一派凛然。
最终,他在一个插着箭羽最多的草人前停了下来,蹲下身,修长手指抚过箭羽尾端。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在寂静漆黑的夜晚凉得似水,他吩咐一旁的沈周:“燕云关戒严,今晚的消息全部封死。”
“狄族那边,记得留意,别让他们的人有机会提前透露给蔚州那边。”
沈周低头,看着堆积的稻草人上尽数插着的明显与蔚州兵器制造营供给燕北军的兵器大同小异的箭羽,心中早已是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灌下,冷得似冰。
那是他的长子沈庭在入职兵部后,同工部的人一起,研制出的新的冶炼兵器的方式,能使这些箭羽的质地更加坚硬精良,亦能反复使用而不轻易损毁。
可如今,却是大规模地出现在了狄军阵营之中。
这些狄族阵营里的箭,今日若不是稻草人,射向的,可是燕北军!
沈周咬紧牙关,蔚州兵器制造营的属官,在燕北军的心中,何尝不算同袍?平日里见了,都比待旁人要亲切几分。
如今却……
杀人不过头点地,狄军今日射过来的箭,却无异于锥心。
沈周躬身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下城楼安排去了。
城头上转眼只剩下了裴言川一人。
苍茫夜色之下,白袍的将军站直起身,他的手中还拿着那支羽箭,胳膊却随意地支在城头,似是在走神。
穆云轻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一缩。
她犹豫片刻,最终到底是冲动战胜了理智,穆云轻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随即抬步,朝裴言川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将军保家卫国,鞠躬尽瘁。燕北百姓提到将军,无不感激。”
“还望将军,莫因这些小人伤怀。”
望着那道笔挺的身影,穆云轻眼眸微垂,平声开口。
裴言川听到身后的声音,下意识转过身。
入目所见,一身青衣的少年眼眸微垂,看向地面,却是话刚说完,唇便抿了起来。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裴言川眼眸不由一深,随即却是笑了,他目光微低,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足有一个头,身形亦是清瘦,明显还未及弱冠的少年人。
想到那日便是眼前这个少年轻轻巧巧便拉满了墨渊,又打赢了张启,如今看来……
裴言川开口,唇角微勾,问道:“你看出来了?”
穆云轻抿了下唇,缓缓点头,她的目光落在裴言川的脸上,一时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穆云轻立在原地,一时不知接下来该要说什么。头顶却在此时倏然传来一声轻笑,穆云轻下意识抬头,便见裴言川眉峰微挑,心情看上去已与方才大不相同:
“鞠躬尽瘁这么大的词——”
“还是别用在我身上了吧。”
“我听着怪害怕的。”
穆云轻张了张口,裴言川话语里调侃意味分明,只是玩笑,可她一瞬间却只觉自己这话说得极不好。
鞠躬尽瘁四个字的后面……
死而后已。
穆云轻咬住下唇。
上一世时,就是这样的啊。汾阳王世子裴言川,血染沙场,马革裹尸,一生……都葬在了燕北。
头顶在此时被裴言川手中羽箭的尾端轻敲了下,裴言川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懒散:“行了。”
“不早了,回吧。”
穆云轻沉浸在回忆之中,一时没有动。
裴言川看到,眉梢不由一扬。
方才,从这少年人的话里,他听出,他是看懂了今晚自己“以草人求箭”的用意,也看懂了这背后掩藏着的龃龉龌龊。
他觉得后生可畏,也欣喜于燕北军后继有人。
倒是忽略了那话语中对他隐藏着的安慰。
想至此,裴言川心中微动,随即他开口,话语中带上了几分安抚:“不用想太多。”
“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将军,会鞠躬尽瘁”,裴言川的声音微微拉长,重复穆青刚刚对自己的形容:
“解决这个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