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仙》寒山雪压枝

1、第 1 章

　　夜里大雪，漫天飞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夜，让万物具都白了头。

　　圆窗外的青竹也沾了一身清霜，须臾间便被残雪压弯了腰，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从梦中醒来的郑微半撑着身，斜斜倚在床榻上，迷茫看着窗外的那一片乱琼碎玉似的大雪，凝脂白玉的脸蛋上满是茫然。

　　寒风穿过木窗，直直向郑微刺来，刺骨的冷风一瞬便透进了骨子里，驱散了她身上仅剩的暖意，让人如置冰天雪地之中，只见寒冷，不余煦暖。

　　郑微怔怔看着窗外的霜雪，心中恍然若失，一时不知自己是已经醒来，还是仍然身在梦中。

　　梦中的最后，好像也是这样一片白茫茫的雪，似乎是要将整个天地葬于雪中一般。

　　旃檀一进来便瞧见自家女郎愣着神儿，一副还未清醒的模样，眉中带着些微的担忧：“女郎这是怎的了？倒从未见过女郎这般模样，可是昨夜风大吵着了女郎？”

　　郑微不言，只是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大雪，直到眼中酸涩才缓缓开口道：“阿檀，我梦到了灾祸，一场颠覆整个翊朝的灾祸。”

　　梦中山河倾颓，烽火狼烟。

　　国后殉城而亡，君子长悲而泪。

　　明明只是一场梦，却让郑微觉得这便是翊朝的未来。

　　“呸呸呸，女郎您这是睡糊涂了？此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便是有贵妃娘娘护着您，陛下也不免要责罚您一番！”旃檀忙放下手中的银盆，双手合十向上天道罪，生怕老天爷听了郑微这话降下祸事来。

　　郑微收回眼眸，静然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纤细的指尖：“或许，当真是我睡糊涂了吧。”

　　不过是一场梦，她连梦中之人的面容都未曾看清，只听得那人唤她一声，昭昭。

　　郑微将思绪从梦中收回，敛袖漱口净面。

　　净完面后，郑微拿过面架上的面帕随意擦拭了两下，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了女婢的声音。

　　“主君，主母。”

　　郑微持帕的手一滞，但转瞬便恢复如常，缓缓放下手中的面帕，莲步轻移：“走吧，阿檀。”

　　旃檀应是，紧随其后跟着郑微出了屋子。

　　漫雪轻落，女婢们持伞立于院中，为主家遮着雪。

　　郑微才出屋子，未走几步便见到了院中的情形。

　　主君郑笈与主母程氏各站一边，彼此间泾渭分明，见不着半分夫妻间的温情。

　　郑微垂眸，不再迈步，就着当前的距离向两人行了一礼：“阿父，阿母。”

　　死寂的气氛一下被打破，程氏虽依旧冷面却也点了下头：“回来了。”

　　一旁的郑笈见程氏冷淡如初，叹息一声，上前一步细细打量了一眼郑微，关心道：“初次归家，微儿可还习惯？”

　　郑微含笑点头：“自是习惯，劳阿父挂怀。”

　　话落，郑笈点头笑了下，但转瞬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郑笈不言，郑微自也不语。

　　郑微入宫十六载，所见亲人不过姑母郑兰一人。

　　她便是知晓十六载不得见并非父母本意，一时之间也难以与两人亲近起来。

　　程氏瞥了郑笈一眼，冷笑一声，看向郑微毫不犹豫地问道：“我今日前来唯有一问，陛下为何突然让你出宫？”

　　痛失稚女，十六年前程氏还会悲痛万分，但现在她已能无动于衷。

　　于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自己作为郑氏主母手中能握着的权势。

　　郑氏荣光，一半靠入宫为妃的郑兰，另一半靠的便是她这自小便入宫祈福的女儿郑微。

　　如今郑微突然被送回家来，她心中自是担心是出了什么事，也担心此事会影响到自己。

　　郑微聪敏，程氏眼中的计量她又怎看不出来，只是看出来了又能如何，不过是让她徒增烦恼罢了。

　　郑微面色淡淡：“陛下有意赐婚，这才让女儿出了宫。”

　　听言，程氏双眼一亮，上前一步，眼神热切：“陛下要为你赐婚？可知道是要赐予何人？”

　　郑微眸光定定，看着程氏不说话，直将程氏看得有些面红耳赤才淡淡开口：“陛下并未明说，但姑母猜测是赐婚给三王，具体是哪位殿下还看明日陛下如何抉择。”

　　程氏本还因郑微的目光有些恼怒，一听这话顿时笑逐颜开：“我便知陛下不会随意让你出宫。”

　　当年郑微出生时，郑府上空云霞生光，隐有凤鸟啼鸣，整个玉京的目光都为之吸引。

　　那时程氏以为他们郑氏会出一位名动玉京的贵女，甚至是一位翊朝未来的皇后。

　　但事与愿违，这场异象引来了观星阁国师的注意，也引来了宫墙之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垂目。

　　国师为郑微亲自批命，言其虽有观音之德，却是易亡之命。

　　于是帝王大手一挥，命郑氏之女入宫侍佛，入住祈天殿，为翊朝祈福。

　　郑氏的泼天富贵，也正是从此时开始。

　　程氏虽怜惜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女，但她亦舍不得这唾手可得的通天富贵。

　　于是她不顾郑兰的阻拦，将郑微亲自送到了国师的手中。

　　郑微不知程氏心中正想着什么，但她仅从程氏的一番话便明白了她话中未尽之意，不由轻笑了起来：“女儿原以为阿母会遗憾，遗憾女儿又要离家而去，不能伴在父母身旁。”

　　短短一句话便如一个重重的巴掌一下拍到了程氏的脸上，让她不由面色难看起来。

　　程氏后退一步，面色冷凝：“阿母身边已有了华儿，你阿父那边亦有郑明，你便放心待在宫中吧，府中无需你烦忧。”

　　郑微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好笑，好笑到让她觉得面前的程氏与她毫无关联。

　　偌大郑府，竟无她立足之地。

　　程氏的话说得难听，让郑笈忍不住出言道：“夫人，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微儿是我们的独女，你不关心着便罢了，缘何说出这番伤人的话来？”

　　“独女”二字一下刺痛了程氏的心，程氏不由冷笑两声：“独女？枉你还记得我们唯有微儿一女。”

　　眼见着两人便要争执起来，郑微垂下眼帘，声音淡淡：“阿父阿母若要吵便出去吵，莫要让女儿为难。”

　　说罢，郑微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将两人抛在原地。

　　她郑微，从不是只会悲天悯人的菩萨。

　　身后，程氏看着郑微无情离开的身影火气直冒，一把甩开了郑笈轻轻握着她的手：“郑文渊！看看你的好女儿！这般不知礼数！”

　　郑笈无言，默默望了郑微一眼，又无声地握住了程氏的手。

　　都是孽啊。

　　旃檀紧紧跟着郑微，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几番纠结后才担忧道：“女郎，咱们初次归府，这样不给主君主母面子怕是不好吧？”

　　郑微闻言，脚步微滞，声音淡淡：“我便是讨好卖乖，这郑府也不需要我，既如此又何必委曲求全？”

　　阿母有华儿，阿父有郑明，独独不需要一个郑微。

　　旃檀叹了口气：“可是这样您日后在府中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啊……”

　　主母那儿有个捡回来的孤女程素华，主君那儿有个生母不明的幼子郑明，女郎若不得双亲眷顾，日后在府中可怎么活啊。

　　郑微抬步迈入屋中，眸光清淡：“怕什么，只要姑母一日为贵妃，我在郑氏便有一日好活。”

　　更何况，她或许没多久日子了。

　　梦中景象虽模糊，且只有几个片段，但她心中却有一种清晰的直觉。

　　她殉城之时，便是转年四月。

　　而现已是冬月，离她梦中身死之日也不过四五月的光景了。

　　此刻就连郑微也说不清自己是何想法。

　　可她居于祈天殿十六载，一衣一食皆为百姓供养，皆是要还之于民的。

　　梦中城墙一跳，便是她的投桃之报。

　　郑微心中如何旃檀不知，但说到郑贵妃却让旃檀心中的担忧少了些。

　　“女郎说的对，咱们还有贵妃，贵妃一向疼爱女郎您，必不会让您受委屈的，是阿檀多虑了。”旃檀笑道。

　　姑母……

　　郑微一时无言。

　　她能对父母冷下心，却舍不得让姑母郑兰因她之死而悲痛。

　　可一人之命难抵天下之命。

　　她终究还是要让姑母难过了。

　　陷入思绪的郑微不知，此时的谢府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整个翊朝命运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