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女书》翻山过海来看你

3、总是爱逃避改变

　　在跟鲁泽聊过以后，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跟在端王妃王晏如后边唠叨。我在观察她，然后发挥随侍的职责，老老实实听她的话。
　　王晏如对此颇为不适应，总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终于有一天，她憋不住了跟我摊牌。我就知道她忍不住，老是跟她说“要耐得住性子”“要耐得住性子”，结果她还是耐不住。看得出来，强势说教的方式是不会起到好的效果的。
　　“张白英，张女书，你该不会背叛我了吧？”
　　如果我想背叛你，一开始就不会唠叨你了。现在想想，还不如听皇后娘娘的，事事都依着你，皇后娘娘再怎么喜怒无常，也比你个扶不起来的大傻妞强。不过，由于王晏如自带反骨，我的唠叨也没有起多少作用，该丢人的照常丢人，因此皇后娘娘还没有发现我的渎职。
　　比如说，有一日，我与王晏如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我认为我只是提出了善意的批评，王晏如却直接把这事上升到了一个服从性加人身攻击的问题。
　　“端王妃，娘娘，王大小姐，当您的随侍女书跟您提出来您哪里做得不对的时候，她也许只是批评建议，并不代表着她以后不再服从您了。”
　　我能听到我的声音已经气到发抖。
　　“而且，当我说这样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的时候，是提醒您可能存在的风险，并不是在诅咒您！我是您的随侍女书，诅咒坏了您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哪里知道？也许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呢！再说，你这个人说话本来就毒舌，昨天晚上你不是亲口说‘端王什么事情都纵容你，就不怕哪天吃大亏作大死’？”
　　你们听听，这也是一朝王正妃能对她的随侍女书说出来的话。你们再听听，这也是四品随侍女书对主君主母说出来的话。
　　我的毒舌都是被不靠谱的主母逼出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被狠不下心修理我的主母纵容出来的。
　　当端王妃被我指责的颇为伤自尊的时候，她便会立刻摆上一桌酒席，请她的各种闺中密友一起吃个饭，饭桌上她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话。
　　“有人说我不思进取，不愿意承担王府主母的职责。”
　　“你想什么了？晏如，你做得很好，你是一个优秀的王妃，那些这么说的人是嫉妒你。”
　　“有人说我不懂礼貌，待人接物不讲礼节。”
　　“我们没有发现啊！谁跟你这么说的？晏如，这就是在挑你的毛病！”
　　“有人说我对别人不够理解，只会以自己为中心。”
　　“晏如，这么说的人绝对心怀叵测，一屋子人都坐在这里陪你了，你要是太自我了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朋友？”
　　庞秀燕是这些人里最温柔最坚定的人，她陪在王晏如身边，表达着对王晏如全身心的理解和支持。
　　这顿饭吃得王晏如非常满足。她们离开以后，王晏如有了十足的动力跟我干架。
　　我默默地站在那里翻白眼，冷不防就被王晏如给盯上了。
　　“你在想什么呢？我感觉你沉默得很聒噪。”
　　……
　　聒噪你个大头鬼！
　　得，这敏锐的洞察力都用在我身上了。
　　大姐，你怎么就意识不到，这种自己做错的事很丢人好吗？
　　认识不到错误还屡教不改更丢人好吗？
　　别人掩饰都掩饰不过来，你居然还摆到桌面上问大家，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幸好你没在席面上点名那个唠唠叨叨的人是你的四品随侍女书，否则的话，皇后娘娘一定会让我死得很难看的。
　　你的闺中密友难怪能成为你的闺中密友……
　　我尊敬的主母端王妃也不是总会用这种丢人丢到别人那里的方式证明自己没错，她还有一堆逃避错误的方式。比如说，随时盯着我是否犯错，要是我自己还有做不到的事情，绝对不能拿出来提醒她。
　　当然，这也是她的闺中密友给她支的招，王晏如深以为然。我以前非常不理解，为什么有的国君会听信佞臣，有些话即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是谗言，国君为什么就是听不出来？我现在明白了，国君不是听不出来，国君是不想听出来，那些国君耽于眼前舒适的生活、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错误，因为改变自己就意味着要离开自己的舒适区，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王晏如就不想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对她来说，眼前的生活足够的舒适，而那些未来的风险她还不需要去面对，甚至有可能永远都不需要去面对。为什么不能安享眼前的快乐呢？为什么非要为了看不到的未来而让自己痛苦呢？看那，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批评她的，她为什么要改变呢？
　　与其说她在逃避错误，不如说她在逃避改变。
　　“你看哪，你对我好凶。你态度这么差，我会很烦的。你能不能在对我提建议前，先说一个‘好不好呀’‘行不行呀’，我会比较容易接受。”
　　“哎呀，你不要总是唠唠叨叨的，你看你给我一点自己发挥的余地，我会变得很好的。”
　　“我需要安静，我需要一个人的时间，你不要再说了！”
　　“你是我的随侍女书，应该为我找到更多的自由，让我得到更多的快乐。”
　　“我不许你束缚我，我不许任何人束缚我，你离我远点。”
　　“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要是消失就好了。”
　　“你为什么不支持我？你跟我就不是一条心，你不是为我好！”
　　……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多的义正言辞的理由和冠冕堂皇的说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人家不要改变。
　　结了婚、吃官秩的小孩子一个。
　　但是人生是很艰难的，一个人不被大家当作孩子对待的时候，就意味她要学会开始承担自己的责任。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就意味着开拓不了自己的新天地。那个新天地里或许没有舒适区的安全和安逸，但是那个新天地里有着属于自己的荣耀。在那个新天地里拼杀出来的一切，才是筑牢为人基础的底石。
　　王晏如不愿意走进那个新天地去拼杀，她的及笄之礼也就只是在头上多加了一个漂亮的发簪而已。她的心留在了安逸的摇篮里。
　　可是外界终究是残酷的，被她得罪的人不会因为她自己不愿意成长就一直把她当孩子一样宽恕，想要控制她的人却会因为她的不愿意成长在她身上攫取自己想要的。所以王晏如彷徨、恐惧，安全感像流沙一样流失。她担忧来自别人的伤害，经常感到自己的无力。就是这样，她也不愿意离开舒适区，也不愿意学着去成长。
　　她把她的不安全感把她的无力把她的恐惧转化成一种暴怒投射到了我的身上，但其实她真正不满意的是她自己。
　　她是渴望改变的，但是这份渴望不足以战胜她的恐惧。
　　她身边有太多的人不希望她改变。有的人希望她的身心都一直是个卑弱的女人，匍匐在自己脚边；有的人希望她因为恐惧和怯懦而不停地寻找一个帮她做主的人，让自己在她身上感受到左右别人命运的快感；有的人希望拿她做一个对照，利用她为了逃避改变犯的错误，遮掩自己内心的黑暗，把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也映衬得光明灿烂；还有的人只是单纯的，从利益出发，不希望身为端王妃的她走到那个新天地里搏杀。
　　人心有光明也有黑暗，她不愿意去直面那些黑暗的部分，只希望在光明下得过且过。
　　我出身医药世家，还经历了问罪抄家。我见过人的身体生病，也见过人的心灵生病。王晏如是个身心健康的人，她比那些真正生病的人的内心要更加光明灿烂。
　　让她璀璨的人生蒙尘的，是她自己内心的恐惧。
　　我希望能像庞秀燕一样握住她的手，不是劝她保持现状、随心所欲，而是鼓励她走到那个新天地里为自己奋勇搏杀。
　　或许，鲁泽说得对。我真的需要改变自己，让自己更加信任王晏如，让自己也能有那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对她宽容一些，让她跟我一起的时候不必紧绷着自己。
　　我或许会成为鼓励王晏如勇敢地活出自己的力量，但我不想成为干预她具体生活的力量。端王妃有端王妃的事情，随侍女书有随侍女书的职责。随侍女书不想成为端王妃的影子，随侍女书想拥有自己的人生。
　　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名坐堂的大夫。我的先祖是长沙太守张仲景，继承他的遗志是我的梦想。
　　“身为一名女人，你也想和男人一样建功立业吗？”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不能理解。女人为何不能成为大夫？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像男人一样才是建功立业？女人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功业？
　　王晏如就是因为找不到身为女人的自信和骄傲，从内心被击垮了那份力量，才会对自己可能发生的改变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她把自己的未来全都寄托在了端王身上，希望端王完全为她承担起自己的命运。但实际上，端王承担不了她所有的命运，端王妃的命运只能靠端王妃自己来决定。
　　在端王妃的那个新天地里，端王是她最亲密最值得信任的战友，但是全力以赴为自己搏杀的只能是她自己。端王搏杀来的永远只属于端王。端王妃在这个过程中靠自己收获的力量，才属于她自己。
　　天地生育男女，是让他们互为依靠却又互相独立，并不是让一方成为另一方的寄生关系。为自己好好活下去，既是男人的宿命，也是女人的宿命。
　　让王晏如认清楚自己的力量，是一个艰巨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