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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逃离柏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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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伯特走第二天,两辆车停在我家门口。一辆是安迪亚开来的小轿车,是舍伦堡让他来的,他以为只需要送我家的几个人离开。
另一辆是赫林的闪电军用小卡车,赫林提前改装了后厢,能载十几个人。赫林说阿尔伯特早交待了,我们可能要带行李。我让赫林开了小车,诺娜妈妈带着曼尼和一堆行李先行出发。小车塞得满满当当,如果不是我阻止,诺娜妈妈就要把她的几口锅也带上。赫林的腿有一条不方便,他有一个杆子制作的控制杆,装在离合器上,通过手控制离合。
安迪亚开上小卡,我去接希尔德和孩子们。兰肯也在希尔德那里等着我。
丽塔最近都没在柏林,弗里德里希所在的机场为轰炸无法运转,而且出于保护有经验的飞行员起见,弗里德里希被调往捷克,丽塔跟着去了。
到了希尔德家,太阳还没完全出来,我敲门进去,只五个孩子从屋里探头看我,两男三女,大多10岁左右,并不淘气。
“兰肯人呢?”我问希尔德。
“她不肯走,回家了。”希尔德说。
“为什么?”我急道,“不是早告诉她要一起走的吗?”
“她母亲不肯走,她父亲病了!”
“我们去接她,不管怎么样也要拉走。车子地方足够。”我说,让希尔德带着孩子和东西上车。
霍夫曼先生和太太也已经离开了,因为从几周前我就开始催希尔德让家人能走的都走,他们去了汉堡亲戚家。希尔德本来也走,但亲戚家地方不够那么多孩子,兰肯又因为父母一直没走,所以等到现在。
车辆开得很慢,城市里到处是倒塌的楼房,街道看起来似乎平整,可是有坑和石块,容易堵路,我们时不时要下车手动清理。已经没有施工队及时修路了。
到了一条堵得特别厉害的路上,几个居民正清理路面,另外街角有一个长长的队伍,大家在排队取水。这队伍里有个熟悉的中年女人的身影。
“莉莉!”我大叫,那一队人都朝我盯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卡尔·辛格的妻子莉莉,她放下手中铁罐走过来。
“你一个人在家吗?我们要走了,带你一个,快上来!”我说。
她看起来很憔悴,包着旧头巾,头发灰扑扑的,大概这附近停水有一阵子了,她也好久没洗澡了,她握住我的手:“原来你们也要走。”
“对,快上车!”
她犹豫了一下:“我去叫一下辛格。”
“你丈夫在哪?”我很反感辛格。
“管那个男人干什么?”希尔德也不悦道。
“他说出去找车要回来接我离开。我起码留个纸条给他,说我坐你们的车走了。”
希尔德哼了一声说:“至少是个明白人。”
莉莉去了十分钟还不见回来,却见一个男人从正清理的废墟上爬过来。
“辛格先生,你怎么不来干活?”一个老妇人把手里的砖块丢远,叉着腰说,“昨天就说街道要一起清理的。”
“我老婆一会来清理!”他四脚并用,很快爬过砖头堆。
“你老婆刚在排队接水,说接完水才有空,让你先来!”
“知道了知道了,一定来!”
辛格跑到我们车前,打了个招呼就往车斗里爬,被希尔德一把推了下去。
“我们认识你吗,你就爬上来?你要干什么?”
“当然认识,这不是亲爱的西贝尔和希尔德吗?”他谄笑,“你们果然聪明,和我想的一样,真的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希尔德伸胳膊一挡,他抓着车的挡板,央求道:“这么多孩子,城市里又这么乱,你们坐着货车,总是不安全,需要人手照顾呀。就让我上去吧。”
希尔德厉声问:“你老婆呢?你就一个人?”
我正要说刚才见了莉莉,却见辛格瞄了一眼排队取水的人,抹起了眼泪:“我真想不到,她跟人跑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可怜可怜我,一个穷困的作家,什么也没有了。”
“你老婆不要你了?”
“是的!”他真哭出眼泪来了,“跟一个年轻军官跑了,我说真的。这是昨天晚上的事。”
莉莉这时也从废墟爬了过来,刚好听到。她呆立在丈夫身后,咬着嘴唇,手里的提篮掉在地上。里面装了吃的。她另一手提着包裹,里面露出几件衣服,其中一件显然还是男人的衬衫,是她给自己和丈夫带的。
“你说什么?”莉莉不可置信地问。
“哎呀我亲爱的莉莉,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了。”辛格赶紧说,“好啦,总算到齐了,赶紧走吧!”他把莉莉掉的东西捡起来,放在了我们车上,随手从篮里拿出吃的分给孩子们。孩子们看了看希尔德,见她冷着脸不说话,都没有接。
“吃呀,孩子们。这是我妻子做的饼干,虽然没有黄油了,但还是很好吃的!”他又一次要往车上爬。
希尔德在车上站了起来,一脚把他踹了下去。他一时不防,倒在地上向后翻了个跟头,被地上的碎砖块磕得哇哇大叫。
“莉莉,上来!”希尔德高高站在那,像个女神一样威风凛凛地道。
莉莉脸色凄凉,失望地看着地上的辛格,希尔德下车一把将她拽了上来。
“安迪亚,开|车!”我向司机位置喊道。
车开起来了,辛格晕晕乎乎站起来,没有追赶我们,只是站原地气急败坏地喊着:“好!你们这些人,大难临头了,还在计较以前的私人恩怨。——莉莉·辛格!我养活你这么多年,你到头来就是这样对我?你就算不是跟男人走,也是仍然是抛弃了自己的男人!”
“不要管他。”希尔德柔下声来,对莉莉说。她也认识莉莉,从我这里听说过她以前就秘密同情反抗者,后来毛奇被|捕,她们还联系过。
“这种男人,不要也罢,是不是克洛丝?”希尔德又说。
“啊?是……”克洛丝坐在车角里,抚着颈中花格围巾出神,这时如梦方醒地点头。这几天我不让她再联系那个法国劳工,她变得很沉默,不像以前那样活泼爱讲话了。
这一带的路实在难走,天已经大亮了。我们的车刚过了莉莉家,又被堵另一条路上的废墟前面。实在走不了,安迪亚开始下车帮着清理路面,我们也都下来帮忙。
“你们这么多人坐车干什么去?听说最近有人要离开柏林,为什么?”有人问。
“我们投亲戚,房子被空袭了,没家了。”我含糊地说。路边好几个人摇着头,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要走,有人还建议我们在房子边搭个篷子继续住。
“亲戚也不会欢迎你们啊,人还是要呆在自己家。”有人说。
我没详细解释,战争会完全毁坏这座城市,这里会经历一段极度混乱的时期,我们都不想涉险。前几天已经有不少人大批出逃,没想到城市里还有许多人什么消息也不知道。
“这不奇怪,”希尔德低声说,“广播里还在说我们有秘密武器,可能会胜利,要市民抵抗到底呢。”
“啊?没有秘密武器吗?”莉莉惊道。
希尔德摊手看看我,对莉莉道:“要是有新秘密,她是真的会知道。”然后指指我。
莉莉不明所以地望过来,我笑了笑。她随后问我们要去哪,我说了兰肯家的地址。
“离这里不远,我说不定还在食品店碰到过她呢。”莉莉说。
即使不远,也走了一个小时,大概10点钟我们才到到达兰肯家楼下。我和希尔德在楼下叫了几声,没有人应,上了楼,发现她家门紧闭着。
“希望她们自行离开了吧。”希尔德说,“我们赶紧出发,路太难走,而且会越来越难走,再不走真的麻烦大了。”
我点点头,却听到下面一阵喧哗。我和希尔德从楼道窗口望下去,看到一大堆人围着我们的车吵吵嚷嚷。
卡尔·辛格带了近十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女人,带着大包小包,正爬上|我们的车。辛格第一个上去,大喊道:“快点,坐这一辆车就可以逃离柏林!这是我给大家找的车——”孩子们和克洛丝见这些人挤上去,吓得不知所措。
“你们干什么?”安迪亚从司机位置上下来,要阻止他们。
安迪亚今天没穿党卫军制服。原本他还为此高兴,因为舍伦堡交待他可以不穿制服把我送到海德堡,暗许他可以不必再回来的意思。
“我们就和你们一起走。”辛格说。
“你们上车以后连她们都上不去了!”安迪亚指着我和希尔德,“快|滚下来!”说着就拉扯辛格,辛格往人后面躲,安迪亚毫不客气地把他从车上像拔萝卜似的揪了下来,其他人也被一个个揪下来。
辛格被甩在地上,他爬起来拍了拍衣服背心上的尘土,死盯了一眼车上的莉莉,又看了看我,随即指着安迪亚大声喊道:“好哇,你是逃兵!就是你,偷了我的车要逃走!还带着我老婆!”
接着他跑到车边,拽住了莉莉的手:“说,你是不是我老婆!”
莉莉一时慌乱,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否认!”辛格又大声喊,这时周围聚了更多的人。但希尔德走上前就是一拳,辛格身子晃了一下,鼻血长流。
“你再阻挡我们,就让车从你身上开过去!”希尔德说。
“看!这就是逃兵和他的家人!”辛格退后几步,冲着周围人大嚷,“柏林就是被这些人抛弃的!他们不但不守护自己的家园,还要杀了我们!因为我们阻挡他们逃命!”
希尔德还要上去打他,但被我拉住了,因为周围人的情绪被这几句话鼓动了,他们的目光变得愤怒。不能再惹他们。
谁知辛格像发疯一样:“把他们的车毁了!把车胎扎破!引擎砸了!让他们和柏林一起埋葬在这里!”
被安迪亚从车上拽下来的人围住了他,把他挤在地上动弹不得,他高喊着自己不是逃兵,但是没人听。其他人则和情绪激动的路边人一起用石头砸我们的车窗。有人要去揭开引擎盖。
希尔德尖叫一声,不知谁趁乱还使劲揪了她的头发,差点把她拉倒。克洛丝浑身发抖,捂着胸口默默划十字。孩子们聚在她和莉莉身边,头埋在大人怀里。
一个轮胎撒气了,车子微微倾斜,孩子们更是惊慌,有几个小的开始哭了。希尔德握住我的手:“这下怎么办?难道是我的错吗?是我把他踹下车,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恶毒。”
“住手,我们是有出城许可的!你们要是把他打伤了,我可以通知盖世太保。”我到那群人周围,吓退了人群,把安迪亚拉出来。安迪亚从衣袋里取出了一份文件,晃了一下。我怕辛格又鼓动人抢我们的许可证,让他好好放起来。
但辛格看到了,高喊着:“好哇!让盖世太保来!让盖世太保来!”还说我们用假文件骗人。盖世太保来到也不怕,然而耽误时间却很危险。而且那些人马上就要砸坏引擎,把轮胎都放了气了。
这时,只听到另一阵喧闹,砸车的人停手了,扔下石头跑了。只晾下辛格站在原地。
从街另一头来了一个七八人的队伍,全是年轻的外国劳工,手里拿着棍棒和工具。带头的那个矮壮轻年走到车前,用一根锈管子驱赶围困我们的人,大吼着,把周围看热闹的吓跑。
辛格仍然恨恨地站在原地,用目光仇视着我们。
“您在看什么,先生?”带头的劳工用蹩脚的德语问道。
我松了口气,那位带头的劳工我认识,叫皮埃尔,就是经常来我们家做活的劳工,那封错别字信的主人,和克洛丝私下有染的男人。
皮埃尔用手里的铁棍捅了捅辛格。他身边的几个人也一起盯着辛格,辛格被他们吓得一个激灵,转身要逃。跑了两步又回来,要捡地上的一个文件袋样的东西。但袋子被皮埃尔一脚踩定,接着随手就在他头上敲了一棒。听起来没太用力,但也“邦”的一声,辛格鬼嚎着,捂着头逃跑了。
“埃德斯坦小姐,我们帮您修车。”皮埃尔说。
他去查看了车子,说幸好有备用轮胎,就让对手下的人把车垫起来换轮胎。
“谢谢你们了。”安迪亚整了整帽子,对他们说,但皮埃尔知道他是党卫军,对他看也不看,隔过他对希尔德问了好。
“埃德斯坦小姐对我很好,她的朋友也对我很好。”皮埃尔望了一眼克洛丝。
我问他怎么在这里,他说我们告诉他要离开柏林之后,他也离开了湖区那一带,在这里和朋友在一起。
“劳工管理部没空管我们了。”他说。这段时间柏林越来越乱,这些劳工看起来是结成了阵营,保护自己的安全。
修好了车,他们又顺道清理了街道。皮埃尔把铁管交到左手,走到车边向克洛丝伸出手,两人拉住了手。
“你还好吗,我的小猪?”皮埃尔问道,克洛丝一下子眼泪汪汪的,吸着鼻子。
“他在说什么?”希尔德茫然道。
“没什么,他跟克洛丝挺熟的,经常互相开玩笑。”我说。又一次想笑,原来他那封信里“猪”(Schwein)不是拼错的“宝贝”(Schatz),是两人真的互相这么昵称。
所有人都上了车,我们的车启动了。皮埃尔带着他的伙计们跟着我们走了好远,每次都帮我们清理路面,驱赶不友好的人。临出城时,他跟我们道别,又对克洛丝说:“再见,好好生活。你丈夫反抗过纳|粹,是个好人。我的小猪会幸福的。”
克洛丝把脖子上花格围巾扯下,抛到了皮埃尔怀里,自己跌坐车中,捂脸大哭。莉莉抚了抚她背,自己也偷偷抹了眼泪。希尔德则震惊地望着我,我摇头叹息,摆摆手示意自己早就知道,希尔德没再说话。大家向护送我们劳工队伍挥手告别。只有一个孩子悄声跟另一个孩子说:“我知道为什么她叫‘小猪’,因为她也有点胖。”被希尔德“嘘”一声阻止了。
后来的路程都比较顺利,在将要从西面出城时,我们听到了炮声,苏|联人离得很近了。我看到路边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慌张地跑着,穿着银灰色的毛皮大衣,大衣背后烧了个大洞,高跟鞋也掉了一只,正是雷娜。本来想叫他,旁边工地上有个男人拉住她,问道:“能嫁给我吗?敌人要来了,你这么漂亮,我可以保护你!”
“滚!”雷娜脱下另一只高跟鞋,把男人打走了。而我们则被从旁边巷子里冲出来一个年轻女孩子过来抓住车门,叫安迪亚下来。
“干什么啊?我不认识您呀。”安迪亚说。
“您能娶我吗?”这女孩哭着说,“和我睡觉也行!苏|联人要来了!他们要来了!我必须把贞洁交给德国男人,求求您了!”
安迪亚吓得赶紧关上车门,不过刚才拉扯雷娜的男人走上前,把这六神无主的女孩拉到巷子里去了。
经过一些路障时,我们看到一辆军用指挥车经过,上面坐着雷默,就是和阿尔伯特一起并称最年轻将军的那人。他站在车上巡视刚布好的掩体和路障,大声斥责一个年轻少尉没有把路障堆好。
说是路障,无非是一些建筑垃圾和铁丝网。雷默的车走后,安迪亚从车里探出身,给刚才受斥的少尉官打了招呼,递了香烟过去:“这些路障能挡住苏|联人吗?”
“能,怎么不能?”少尉说,“起码能挡住10分钟。”
我们一呆,少尉点了烟说:“苏|联人用1分钟通过障碍,剩下的9分钟嘲笑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荒诞却又笑不出来。
这天晚上,我们在树林里露营,大家生火烤了土豆,又把行李拿出来铺在车上勉强睡了一夜。睡前克洛丝一个人守着火坐了很久,眼睛肿得老高。
第二天一早,克洛丝不见了,希尔德拿了一张纸条给我,说是在衣袋里找到的。
纸条上面写着:“我走了,我想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我知道您会唾弃我。赫林是个好人,你告诉他,我是个坏女人,忘了我吧。”
“不能再回去找她了。”安迪亚劝我道。
我点点头,把纸条收起来。大家心情沉重,却谁也没办法责怪克洛丝。
车子出柏林不久,莉莉从车上行李堆里发现了辛格丢下的文件袋。打开来,里面是存折和一张8000帝国马克的支票,应该是皮埃尔捡了丢到我们车上的。
“当时你怎么只带了衣服吃的,连存款都忘啦?”我问莉莉。
“这是辛格自己的钱……”
“哟,私房钱,”希尔德笑道,“好好收着吧,辛格那种人就该穷死!”
“我其实不想要他的钱,毕竟这些年我一直不怎么爱他。”莉莉低声说,要把支票装进袋子。
“等等!”我叫住她,把支票拿过来,发现上面的时间是1943年4月10日,备注栏里写着:特别支出,无需使用证明。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钱吗?”
莉莉摇摇头,希尔德接过支票细看后目光一寒:“赫尔穆特(毛奇)和索芙特夫人是4月1号被|捕的,这是出卖他们的钱!”
莉莉吃了一惊,面露歉疚:“那这钱应该归你们。”
希尔德摇摇头,把支票装起来,塞了回去,再也不看一眼。
到达纽伦堡之前,我们遇到了赫林。
“你怎么知道我们走这里?”我问赫林。
他一笑:“其他路都不通畅。”
“曼尼一直吵着见你。”诺娜妈妈对我说,然后爱怜地轻拍一下他,“真是不听话!”
曼尼和我拥抱以后发现了大车上的几个大孩子,央求要坐大车。
“乖,坐小车不挤。”诺娜妈妈哄他道,因为大车上|我们还是收留了几个不认识的难民。曼尼自然不肯。只好换莉莉坐小车,带着两个孩子。
我们剩下的人互相看看,不知要如何对赫林说起克洛丝。但赫林已经发现克洛丝不在,用目光询问我,我把纸条给了他,简单说了皮埃尔的事。他黯然听了,把纸条紧紧攥在手心里。
“你们路上遇到危险,差点被混乱的人群攻击是不是?”他问,“我应该跟过去的。”
“没事,刚好……呃有人帮了我们。”
“不用自责,安迪亚都阻止不了那些人,敌人越来越近,人们都疯了。”希尔德本想劝他,但赫林黯然看了看自己的腿。
“我知道,去了也帮不上忙。”他叹了口气。
见他这样子,希尔德十分内疚,小声跟我说:“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说话做事犯这么多错!你劝劝他吧,你会劝人。”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提出建议赫林教我开|车,他同意了。于是后来野外的道路上|我来开。赫林赞我学得快,希尔德笑而不语,曼尼见我会开|车了,又闹着要坐小车,被诺娜妈妈坚定阻止,抱回大车。
车开到了我们海德堡的新家附近,这时货车上已经挤了20个人,好多路上搭便车的。有些人就停在海德堡,各自寻找亲戚或住处,有些人要继续远去。
抵达时我们的阵营也扩大了,诺娜妈妈捡了一口大铁锅,弥补了离开柏林时我不让她带锅的遗憾。孩子们不知从哪竟然捡到一条狗,是条脏脏的半大牧羊犬,在孩子们脚边转来转去。
“这是我们的家吗?”曼尼激动地看着选帝侯街29号,“快看,有一窝燕子!”
我也看到了,之前想要保留的燕子窝不但留着,还在外面加装了木盒,保护窝不掉下来。现在大燕子已经回来北方,说不定很快就会生小燕子了。我用钥匙开了门。
“这个家真好!”曼尼欢呼着奔进去,带着其他孩子一间间屋子地探索。希尔德跟在后面阻止他们,诺娜妈妈迫不及待去刷洗她新捡的炖锅。
莉莉、安迪亚和我把行李卸下来,我本不让赫林干活,但见他表情受伤,似乎不希望被当成残疾人,所以也没再阻止他做事。
第二天安迪亚也告别了,他要去莱比锡找自己的家人,开走了小车。
“这里可不大。”希尔德看了所有的房间笑道,“得好好安排一下。”
我们安排楼下的卧室给赫林和两个男孩,楼上|我、诺娜妈妈和曼尼一间。希尔德、莉莉还有三个女孩一间。虽然我们开始就买了两张简易床备用,但仍然不够,还要打地铺。被子也不够,赫林盖着自己的大衣。
“还有凯撒,它住哪里?”曼尼说。
“它不叫凯撒,它叫风神。”另一个孩子说。这时我才明白他们指的是捡来的那条狗。
“它是女孩子,应该叫迪娅。”有个女孩子细声说,“是拉丁语‘女神’的意思。”
“我觉得珍珠更好听。”女孩子之间也有不同意见。
“求求你们,让它睡我们屋吧!”孩子们都说道,原来都想让狗子跟自己睡。
“先睡客厅,”希尔德说,“等给它洗干净了再轮流睡在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屋。”
“我也是男孩!”曼尼急道。
“好吧,三个地方轮换。”希尔德说。
女孩子们同意离开了,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梳洗。两个大男孩却跟曼尼说:“你跟我们睡,这样狗狗就可以两天轮换一次,可以多和狗狗在一起!”
“可是三天比两天多啊。”曼尼迷惑道。
赫林默默看着孩子们跑开,我问他:“你也想回维也纳找孩子吗?”他没有回答。
这天夜里睡前,我忽然听到门响,赶到楼下,希尔德和莉莉也起来了。大家站在门口,发现赫林拄着一根拐杖,背着行囊,要出发了。
“你去哪里?”我问他。
“回柏林。”
一时间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随即明白了:“你要找克洛丝?”
“那里太危险,不能把她留下。”
“她要找自己爱的人!你去了也没用!”希尔德说道。
“但我也要找我爱的人。”赫林低声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很少把“爱”挂在嘴边,甚至对克洛丝表达关心也很少。说了这话,他轻轻自嘲地一笑。
“那怎么不开|车去?”我问。
“施特恩少将的车是给您用的。”
“我们在这里安定下来,用不着车。”我说,“找到了她,就带她离开柏林。如果实在找不到,你也一定要回来。你救过阿尔伯特两次,如果他回来听说你遇难了,他后半辈子都会懊悔。”
听到阿尔伯特的名字,赫林眼中亮光闪动:“我一定把车开回来。”
两天后的清晨,这辆车果然回来了。像我们一样带了一车的人,赫林满身疲惫地从司机位置上下来,刚走到台阶前就摔倒了,被我们扶了进去。他身上有灰尘和血迹,血迹只是一些手部擦伤造成的。
车上的人陆续下来好多人都先感谢了赫林,然后才各自离去。我们没有看到克洛丝。
“她不愿意离开柏林吗?”希尔德小心地问,递给赫林一杯水。
“不,”赫林把水一饮而尽,“我把他们都带出来了。他们留在了法兰克福。”
“他们?”希尔德疑惑地看了看我,似乎猜到了又不敢说出来,我问道:“她和皮埃尔?”
“是的,还有他的几个朋友。那里已经投降了美军,他们会安全的。”
我和希尔德互望一眼,我原以为他会强行把克洛丝拉走,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选择的。
“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希尔德挑起大拇指。
赫林瘫在台阶上,勉强拉了拉裤腿,裤角裂成几片,血迹斑斑。只见伤腿上支撑的铁架已经散了,被克洛丝的花格围巾打结系住。
我们这里也很快安全了,这里是施佩尔先生的家乡,他父母也住在这里。他回来劝说了驻扎此处的党卫军将领,德军撤离了海德堡。他们走的时候炸毁了老桥的三个桥拱,但是市民们自发聚集到老桥上,阻止他们更多的破坏。后来市长带领人在城市里悬挂了白旗,不久,美军第63步兵团驻了进来。
施佩尔最近都在工业区和柏林之间奔走。希特嘞在最后的疯狂中,下达了破坏一切工厂的命令,但施佩尔把命令改变成了“将机器停止运转”。那一次阿尔伯特意外回到柏林,也是在商量此事。
莫德尔元帅听从了施佩尔和阿尔伯特等参谋的劝告,没有毁坏工厂,下令原地解散所有士兵。他几次想要自|杀,但被阿尔伯特发现和劝阻,但最后一次,在无人阻止的时候,他走进树林,举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阿尔伯特等参谋投降了美军。
就是在施佩尔来的那天,他转交给我阿尔伯特的最后一封信。
赫林到树林里寻找木材,要再给我们做一些床板铺在地上。我和希尔德带着孩子们在屋后的山坡上寻找能吃的苜蓿。孩子们已经给那条牧羊犬起了正式的名字,叫作“克雷”(圆环)。他们说因为克雷的背部有一个圆形的白斑。
当我叫它而向我奔跑而来时,我忽然在这名字的发音中想到了另一个人,我们最好的朋友之一,科雷格。他曾经说要送我们一条狗。
克雷跑过来,像科雷格曾经养过的牧羊犬一样淘气,把爪子上的泥印在我衣服上。我拍了拍衣服,拈起克雷身上沾着的一朵小花。
在不经意间,田野上已经遍是野花。我们站在暖风里,感受不到寒意。
“春天了。”我说。
“战争结束了,”希尔德说,“一切会好起来吗?”
克雷冲着山坡下大叫,我看到几个美国兵在我们家门口。
一切会好起来吗?我希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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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历史上海德堡投降是1945年3月30日,这里为了让女主在柏林完成地堡及希拇莱的剧情,推迟了一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