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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回来 ...

  •   穿过灌木丛,一个清澈的小湖倒影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湖上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白云若有所思地游走,就像我毫无目的地漫步。如镜的湖面不断地变幻的倒影,却没有你的影子。
      我拼命地思索着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诠释着你的每一个表情,审问你的细微的动作所扬动的灰尘,重数你临风昂首时的头发,温习你微笑时眼中闪耀的光线。我想象着你的每一生。
      却悲哀地发现,我,已经记不起你的脸。

      《诗经风邶风》
      《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剧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与嗟洵兮,不我信兮。

      1932年.上海。
      日本人已经打进来了。所有的人都说着封锁,打仗,杀人,血。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日本人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来。我家很安全。因为,我的众多哥哥之一,是个汉奸,我最喜欢当着面这么称呼他。他也根本不敢碰我的一根小指头。
      我,康熙之子果亲王允礼的十五世后代爱新觉罗·润凌的女儿爱麒,三天后要和日军海军少校结婚。或者说,我被我的哥哥卖了,我爸爸还帮他一起数钱。现在,我策划着逃跑。
      乱世中,还是有这么多人过着糜烂的生活。不远处的舞厅里,依稀还听得到轻浮的乐声,像这天气里呼出不散的暖气。后面的街上,有妇人用木棒敲着桶,糯糯的嗓音,“白糖莲心粥~~~”一定,很暖得发烫~~~
      已经被软禁好几天了。只和一只傻瓜鹦鹉做伴,总是没头没脑地喊着,“格格万福!格格万福!”而我,会仍东西打它,“笨蛋!!都民国二十多年里,还什么格格呢!”

      大学也停课了,即使不停的话。我也会被家里强制停课。不断地有乱七八糟的亲戚来家,故做亲热,撸我的头发,扯我的衣服,“哟,三格格真是好福气,听说那少校真是难得的人才呢!多少小姐都想攀上!”
      而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她的手,“什么混帐少校!!!”火力全开地离开。
      “我告诉你,你别妄想着逃跑!”汉奸哥哥跟着冲进来对我大呼小叫。
      “你给我滚出去!”用尽所有的力气把他推出去,用脚踢上门。
      背靠着门,滑下,蹲在门后。眼泪不听话地涌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是的,我没有妈妈,从小到大,我只相信和依赖我自己。我一个人过独木桥,没有扶手。
      我一个人,也可以行的。和哲说好了,今晚八点,他在对街的公园里接我,我们一起逃走。顺着被单扎成的绳子,踉跄地落地。真是够狼狈的,皮鞋都掉了。
      迫不及待地向对街跑去。
      “哎,小姐,当心!”横穿出一个黄包车夫。真是倒霉,扭到了脚!
      他在那里等我,哲,我的恋人,大学同学,我第一次这么相信除了自己的另一个人。
      他真的等在那里,不过,还有我的汉奸哥哥和他的一大群“狗”。
      我,是真的相信他,可嘴里却说出的是,“我早知道你不能相信。”我不喜欢被别人看出心受了伤。
      蹭破的衣服,只穿着袜子站在寒风凛冽的公园里。看上去像一个傻瓜。

      我又被带回了,昏暗阴沉尘埃落在每个角落的所谓的家。
      后来的两天,斜坐在家里唯一有光的阳台里,数着透着阳光飘落的蓝色的灰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着被宰杀。
      在众多人的假笑里被送上婚车,带往教堂。看到了那个少校,好看得过分的日本男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看也不看我一眼。很好,对你和我来说,对方都是多余的,这样最好。
      深赫色的徐家汇大教堂,被绿荫包围着,有着尖尖的顶和展翅飞翔的天使,是个连梦都会睡着的地方。喜欢坐在最后一排,看着陌生的幸福的人踏着金色的阳光一路走来。我,一个陌生人,却会为他们默默地送上最单纯、真挚的祝福。
      现在,我自己,站在这条路的最前方。回望,最后一排没有坐着人,没有人会为我送上祝福,连我自己都不会。阳光里飞舞着淡蓝的灰尘,如同尘梦。
      “爱麒小姐!爱麒小姐!”虚幻里掺着的可恶的真实。
      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艳俗的妇人和翘着可笑阴沉小胡子的日本高官们。难道神父已经念完了他那套什么贫穷与贵贱的咒语了吗?那个男人却有着不一样的无谓平静的眼神。
      我在干什么?!扮演着愚蠢的明明已经支离破碎却还任人摆弄的木偶!
      伸手打掉伴娘手里捧着的戒指,戒指一路叮叮咚咚地滚着,正正地躺在他的脚边,无辜地闪耀着。
      拾起,朝我走来,开口,很流利的中文,“它是无罪的,请为我戴上它。”左手的五指微微伸展着,右手摊开,戒指静静听话地躺着。
      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戒指,想往他的手指上套去。真是白皙修长的手指,却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用尽所有力气把戒指朝他的脸上扔去。
      “你,爱麒你!”我看到爸爸的脸和他工厂里生产的面粉一样的白。而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快乐。
      “没有关系,我自己戴。“那个男人又做出了让我不解的行为。又一次捡起戒指,面对着我,竖起左手的五个手指,右手把戒指牢牢地套进左手的无名指。戒指在阳光的护卫下发出无畏的光。
      然后,一切又像没发生过一样,人们继续假笑着,而我,继续扮演着我的木偶。

      晚上,回到了新房,他的家,请注意,不是我们的家,我,根本是个没家的人,我是被“卖”来的。
      出乎意料,他的家初了榻榻米,全是中式的摆设。墙上挂的也是朱耷和郑板桥的画,挂的是剑也不是武士刀,还有大红的中国结穗子。
      “请为我铺两张床。”他礼貌地和用人说。
      “两张床?今天少校成亲呀。”用人脸上写满疑问。
      “请为我铺两张床。”
      “哦……是。”
      很好,井水不犯河水。我这孤单的孩子,在另一个地方又开始了孤单的生活。早早地躲进被子里,这世上唯一温暖的地方,可以让我一个人悄悄地哭的地方。
      有一只手,轻轻地放了一样东西在我的脑后,“哭完了,记得把眼泪擦干。”
      无梦的夜,让我自己也不知道身处何方。
      三天后的中国人传统的回门。
      “你拿着这个,小心一点。”他递给我一瓶有着很大标签的葡萄酒。
      接过,是一瓶有了很久年份的好酒。上车。
      猥琐的日本车夫和他开着无聊的玩笑,“中村君真是讨了一个很厉害的中国太太,我听说你们一直分床睡呢。”
      他却一如既往地微笑,像没听到一般。我却狠不得想将酒瓶向车夫头上砸去。
      嘈杂拥挤的街,车也开不快,我却有一种久违的快乐,世俗的快乐,久违的商贩的叫卖声。
      “停车!”我要下车买一个烘山芋。
      烫手的山芋,剥开焦脆的皮,红红的甜甜的味道,像孩子般的快乐写在脸上。
      “这个很好吃吗?”他禁不住问。
      “我不想给你吃。”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我自己可以去买。”单纯真实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拉开了车门。
      他一下车,便有无数愤怒恐慌疑惑的目光射来,不怎么自然地,又退了回来。
      “你怎么还会不自然?!你不是应该早就应该习惯了吗?!”胃口全无,把烘山芋扔进脚边放垃圾的纸袋。
      “开车。”平静的话语听不出心情的起伏。他的手支在车窗框上,看着窗外不属于他的风景。
      其实,他提出要下车买的时候,眼里闪过的快乐的光,让我一时觉得他还有点可爱。
      旁边的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走过。下着秋雨的日子,我总是翘课。把手伸向车外,每一根雨丝都会手心敲一个章,一点一点的冰凉,很多很多的快乐。悄悄地观察别人,不动声色地猜测他或她的心思,自己和自己玩的游戏。木木地,直到被司机喊,“小姐,最后一站到了!”
      “待会儿,你径直去你父亲的房间,把酒亲手交给他。”他转过身来,认真地对我说。
      最讨厌这样温和白开水般的软命令,浇灭了一肚子的火气,只剩下勉强的抵抗,“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你会明白的。”他又不负责任地把头偏向窗外,好象吝惜给人看他英俊的面孔。
      “喂,那你先谢谢我啊~~”我就是要让他转过来。
      “恩?”街边店铺里的昏黄摇摆的灯光让我看到了他纯真的笑容,“那么,谢谢了。”
      有一点惊讶,或许,他也戴着面具做人。夜,往往让人卸下白天必须要带着的累赘和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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