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鬼后被和尚绑定》非鸟不集

89、活着选择

　　深夜已经逐渐过去，明月从西向东，在灿白与金白相间的灵气对抗着从都峰山内不断涌出的黑与灰的同时，终于勉强露出一丝夜色，记录这突来的变故究竟进展得多么迅速。
　　十五年前的妖王与鬼王，修行之人对抗封印双王的战役持续了太久。而这回天竟还未大亮，山掩着日头，拼命挣扎透出的一点薄光，便如同此时已然鼻流鲜血的沈见霜般。
　　他与父亲分离太久，需要透过血缘寻找父子连接的气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缥缈出来的鬼气给予了些许帮助，但牛梵若却依旧忍不住出声劝着他：“公子，若是你现在灭了都峰山上的一众修行之人，你便可以在你父亲破封而出前成为鬼王，取而代之。届时你不必自我牺牲，你父亲也能存活，岂不是一举两得？”
　　但沈见霜再无法分出精力回应，他与游笙靠得最近，失控的灵气如刀刃般在他身上割剐，而他只在心中想着：今夜一过，自己便自由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在游一深轻声的询问后，游笙无言了许久，她埋头在年长女性的怀抱中，哭泣声又强转弱，最后在她的掌间只剩下时而的抽噎，然后才这样回应着游一深：“你想要奇石，许下心愿对吗？”
　　游一深点了点头：“我想阻止更多悲剧的发生。”
　　“即使向奇石许愿的代价是，将它从我体内剥离，而我没了奇石所塑造的身体，便会魂飞魄散？”游笙还红肿着眼睑，褪去疯狂的她几乎将整张脸都哭得泛红干裂。
　　任谁来都只觉得游笙可怜，而她也的确可怜，可怜到目睹全程的游一深无法再果断回答。
　　纵然她知道自己只要点头，或许就能救下都峰山上的所有人，就能避免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
　　可现在跪坐在她面前，刚向她诉过苦、流过泪的是游笙。
　　她算是人吗？游一深无法下定论，可她在自己面前，的确是活生生的模样。
　　她的父母想要她活，游笙自己或许想要死，但这个问题不能给游一深，就算只是个普通人，也无法对他人的生命做下判决。
　　何况游一深还曾经是名医生，她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宣告手术失败，病人死亡是她最最不愿的事情。现在怎么能叫她对一个本就心存死志的女孩说：是的。
　　是的？
　　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像让刀片去割破自己的喉管，游一深紧闭了闭眼，声音干哑：“我……我不知道这会要你……”
　　“要我再死一回。”
　　游笙接过她那无法出口的下半句。
　　她在这句话后变了模样，有些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哭泣是带着稚气的。等到哭泣停止，游笙决定直面面对自己的未来时，她的神情平和下来，离开游一深的拥抱，站起身来朝她伸去手。
　　游一深只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对的样子，只能紧抿着唇，抓着她的手也站了起来，这才缓缓道：“……这并非我的本意。”
　　“我知道。”游笙扬起了微笑，果断来到她身上，抬手一挥，原本只能映在双眼里的山顶景色便如画卷展开般，将两人周身那原本说不上黑暗的虚无空间取代。
　　游一深能够更清晰地看到在这身躯之外的景色，更能从所有角度看到正在运行功法准备牺牲自己的沈见霜，以及正在进行无用劝说的牛梵若。
　　——要是沈见霜真这么做了，游一深决计是不愿看见的。
　　这就像她对游笙的处境，她也没办法对沈见霜说别这么做。
　　这都不是她的权利，她没有资格。
　　而游笙望向她，继续道：“但我想告诉你，若你向奇石许下这个愿望，你也会不复存在。”
　　话有松口，游一深连忙道：“我本就已经死了，也没有什么还需要活下去才能弥补的遗憾。”
　　可刚一说完，游一深便意识到，自己不正是回答了游笙的上一个问题吗？
　　游笙也死了，游笙比她更没有遗憾。
　　“我只是在说我自己而已，这都是各人的选择……”游一深试图补救着，小心观察游笙的神情。
　　游笙也回望向她，微微抿着唇好似真被戳中痛处一般。
　　——各人的选择，可若是各人的选择牵连到更多的人，那还只归于各人吗？
　　游一深无法解答，她只能在牺牲别人和牺牲自己这两个选项间选择后者。
　　“游姑娘，所以你已经下定决心，要牺牲自己了吗？”游笙问道。
　　至少这个问题她还是能回答的：“嗯。”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游笙蹙眉疑惑着，“若你想要活着，奇石还可以为你再塑躯体，或是送你回你的世界。至少至少，你还能与我同在这个躯壳中，轮流控制身体，为何要如此？”
　　游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朝对方轻轻笑起：“因为……我知道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被丢到泳池里却只能笨拙的狗刨的童年；后来抱着医科书看弟弟训练的学生时期；文化课考得像是从父母那基因突变，报送到大城市的医学院后，与父母弟弟分割两地，夜夜熬到万籁寂静的大学。
　　这些活着的记忆，这些终于大学毕业，去到医院里救回一条条生命的记忆。
　　她知道活着有多么美好，无论是自己在闲暇时刻犯懒贪吃，还是穿戴整齐，走进手术台，再走出手术室告知好消息，这些都是鲜明的活着。
　　即便她猝死后来到这个世界，她也遇见了沈见霜、宋乾，她救下阿弥娜、郑镖头。她是个女鬼，却也依旧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我知道也有很多人觉得活着是一种痛苦，但就像我对你说的，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而只有活着，才有能力做出选择。”
　　“可是有句话叫生死有命。”游笙叹息般说道，她看向游一深的目光有了些隐晦的闪烁。
　　但游一深没有捕捉到，她不断地深呼吸着，这些话并非是想——或者说并非只是想劝服游笙，她更像是在劝服自己。
　　“其实我也是有点怕再死一次的。”游一深对游笙笑道，“没有人不会害怕吧？但是相比起将自己的生死交给天道或者另一个人，至少还是让自己掌握吧。”
　　游一深终于露出最最坦然的笑容：“我想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是吗？”

　　奇石所依附着的宿主不再有任何破坏性的动作，地面的裂缝不再扩大，但接连不断、愈冒愈浓的黑气却缓缓撑开裂缝。
　　那些灰黑雾气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似是感受到半空中二人周身法力的阻拦，有生命般转道向下，在圆坑中聚集成极浓郁的混沌球体。在渗进圆坑之中，将那凹陷由内鼓起的同时，更引发伴随着火烧般热气的强烈地动。
　　封锁着封印之地的灵气罩已经消失，长一辈的修行之人纷纷叫自己门下弟子速速离开，他们再怎么先入为主地将沈见霜定性为妖鬼一派，此时也意识到他与奇石的对抗姿态。
　　此时虽不知为何地停下紊乱灵气，但妖王与鬼王已经势不可挡，而奇石宿主的不稳定状态令人实在无法安心。他们决定留守在此，十五年前未能完成的使命，终于还是在十五年后必须履行。
　　强撑起法力，面容成熟或眉目沧桑的修行者们皆祭出门派内的镇压法诀，一道道灵光随手印经咒飞向圆坑。
　　即便没有作用，但却依旧不死不休。
　　妖鬼们大多已经吸足了泄露出来的灵气，知足者已经纷纷散开，不愿再靠近这危险之地。
　　还有贪婪的想要更加强大自身者，却在下一刻被攥住了命门。
　　盘旋在圆坑之上的妖鬼无法再维持飘忽的瘴气浓雾形态，一个个忽地在半空中显现出狰狞或诡异的真面目。在一瞬间的停顿之后，疯狂地挣扎着身体，却各有一处像被无形大手攥住一般，钉在空中无法逃离。
　　吃痛求助绝望的尖叫声方起一瞬，圆坑之中已经渗底的黑灰雾气再次激涌起来，妖鬼被拉扯着下坠，吞进这更快鼓胀起来的圆坑地面内，被化作圆坑地底那两名蠢蠢欲动者的养料。
　　那地面疯狂凸起，有符咒迫切地朝那处攻击而去。
　　破坏起了成效，覆着土泥沙石的地面如破碎银镜般四分五裂。
　　始终不停的地动在此刻忽地暂停，已有人暗叹不好。因为随之而来的是圆坑——应该成为小丘地面的猛然胀开。
　　泥土石尘飞扬开来，为那黑灰相间的瘴气更做掩饰。
　　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混乱之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妖王与鬼王终于还是复苏了！
　　有一符咒将视线遮掩物压下，明晃露出那原只凸起，此时却分流成两伏荒丘般的地面。而那黑灰之气终于分离开来：
　　灰气在左，凝结成妖王身体。
　　黑气在右，盘攀处鬼王模样。
　　正盘坐上空的沈见霜双眼一睁，原本黑得如世间难有物的眼睛全然转成鲜红颜色，与鼻耳口一起流下数行鲜血。
　　他周身的金黑混杂灵力倏而被压积在一起，融成诡异颜色，拖着他如离弦利箭般往鬼王冲去。
　　——他只希望他的父亲能恢复理智，与本性应当不坏的游笙一起，还世间一个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