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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凌晨三点零四分。

      陆景和对着锁屏上四个硕大的数字叹了口气,将手机翻个面,倒扣到桌上。

      他双手干干净净,没戴任何戒饰,左手小指不知何时蹭到一抹群青,鲜亮的深蓝色在苍白的指侧胡乱晕开,慵懒又放肆,竟意外的和谐。

      错落有致的油画挂于墙面,有风景,也有人像,所用颜料是市面上最好的,不带任何刺鼻的气味,反而散发着松林般的清香。

      一旁的画板架下杂乱地塞着一叠速写草稿,纸张边缘微微泛黄。

      这里是陆景和的画室。

      他已经在桌前呆坐了六小时,而画布仍然干干净净,连底稿也没能打出来。

      毕竟他已经两年没有动过笔了。

      两年前,他画了一幅女人的肖像画,因为尤其满意,精心装裱后邮寄赠予了远在翡冷翠的老师列昂。

      列昂看到后,特地发邮件询问他:“Marius,你信教了吗?”

      陆景和哭笑不得:“没有,老师,我仍然是无神论者。”

      “噢,这幅画很漂亮。光影非常圣洁,像宗教题材画作,却又是写实画风。我想应该不是刻意为之,所以猜测是你的心境有所改变。”

      经过陆景和的解释,通情达理的列昂很快理解,此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但老师无心的评价却留在了陆景和脑中。

      因为画那幅画时,他在想蔷薇。

      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海奥森不过是个小有名气的制药公司,造成的只是些小打小闹的案子,伤害还未切实落在NXX的每个成员身上。

      他们探讨,争吵,四处走访,无所畏惧地奔波在距离危险最近的地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查案间隙为了蔷薇争风吃醋。

      是为什么而画下那幅肖像?

      记不清了。

      也许是下午,也许是晚上,也许是因为蔷薇的一句话,也许是因为她的一瞬神情,也许只是因为某个时刻,她的侧脸很美。

      明明只过去了两年,记忆却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被罩上一层黄沙,只剩下痛苦刀刻似的,分毫毕现。

      想到这里,陆景和手中旋转不停的铅笔渐渐顿住。

      恍如隔世。

      当时的他,虽然绝对相信老师审视画作的眼神足够犀利,可这份评价却让陆景和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亦有些不适。

      怎么会像宗教?

      最后,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琢磨的技法出了差错,遂决定放下油画一段时间,等脱离了当局者迷的困境后再重新审视自己。

      没想到这一放下,他们平静的生活就迎来了转折点,巨变接踵而至,他接过了和印,便放下了画笔。

      从此再也没能拿起来。

      直到今夜。

      陆景和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

      今天工作结束得早,他便绕路去宁和探望了沈姨。不知道是不是孤女寡母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即便NXX众人什么也没说,沈姨的身体还是肉眼可见的日渐衰弱。

      陆景和本来已经签了支票用来预支她所有的治疗费用,以及资助杨杨到上完大学为止。但杨杨已经没了,不久前宁和的研究员告诉他,沈姨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除了支票,陆景和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再陪她说几句话而已。

      一件又一件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事情堆在心头,他独自驱车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长夜一无所有,远处灯火琉璃,电台女主播唠叨着些毫无营养的鸡汤,惹人生厌。

      他伸手扭过旋钮,咔哒一声,一切重归沉默。

      车外欢歌笑语,车内落针可闻,陆景和自嘲似地笑了笑,摇起所有车窗,免得热闹漏进来。

      寂静的空气重如深海,拥有一千零一百倍大气压的压力。为了不被压得肝胆俱裂,他强迫自己去想些什么,什么都好。

      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梅菲的声音。

      “你不画画了吗?”

      “那还挺可惜的。”

      “因为你很违和。”

      “自我束缚。”

      陆景和冷笑一声。

      她又懂什么,怎么敢大言不惭地随口评价。

      可梅菲仍然在他脑中喋喋不休。

      “很久很久以前,我妈妈告诉我,死亡是一场无梦的安眠,是一次纯白的归乡,是上帝赐予人类最大的垂怜。”

      “你见过白花苜蓿海吗,陆景和?”

      “……”

      作为打发时间的对象,她居然超常管用,不知不觉就夺走陆景和全部注意力,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把车开到了未名大学附近,画室所在的小区。

      来都来了。

      陆景和把车停好,循着记忆上楼。

      他的手指分明已经按在指纹识别处,却迟迟不敢抓住门把手,好像里面不是他的画室,而是刀山火海。

      “自我束缚。”

      “啧。”

      陆景和嘴角抽了抽,终于推开了门。

      回忆到此结束,男人烦躁地将手中铅笔扔下,笔尖斜着撞在白桌面,划出一道黑色的污迹。

      他捏了捏眉心。

      每一幅被捧到画坛顶峰的旷世奇作都是画家们用心涂抹的成果,有时候陆景和注视着那些画,仿佛还能看见百年以前画家们心头鲜红的血。

      而不管他承认与否,他的血已经干涸了,就像坟墓中的干尸,腐臭枯槁,眼球、嘴唇和心脏早已被吃光,只剩一层烂皮包裹着枯白的骨骼,就连蛆虫都不愿在此繁殖。

      活死人是当不了画家的。

      陆景和叹了口气,站起身。

      过段时间,叫人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吧,能卖的卖掉,能送的送走,还能腾出地方,他漠然地想。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

      手法之暴躁,称之为砸门更为贴切。

      陆景和皱着眉头拉开门,一句“有何贵干”已经在抵在舌尖,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竟然是梅菲。

      将近一月没见,这人竟然已经能自己站起来,正左摇右晃地立在他画室门口。

      本应温婉大方的麻花辫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毒手,杂草丛一样乱炸,套一身黄白相间的小熊居家服,右手还粽子似的吊在胸前。

      气势像来讨债的,模样却像逃难的。

      “你……”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陆景和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喝醉了?”

      “我去了陆公馆找你,你不在。康伯也不知道你在哪,跟我说了好几个地方。”

      梅菲一边自说自话,一边探头探脑地想钻进屋。

      “这里是最后一个。可算找到你了。”

      陆景和迅速敛去眼中的震惊,重又露出一幅喜怒莫测的模样。

      他抬手撑住门框,用身体强硬地将梅菲彻底阻隔在了画室外。

      即便他的灵魂如今已经枯竭,可它毕竟曾在这里燃烧,不是他人能够轻易踏足的地方。

      “找我做什么?”

      陆景和略微俯身,似笑非笑地低声道:“我以为你会谨记我的告诫。”

      梅菲想起了他的“告诫”。

      “你最好是真的蔷薇,你最好是。否则,我保证,你一定会比他死得更惨。”

      与那时一样,他的唇角分明是向上翘的,眼神却冰冷幽深,含着赤裸/裸的杀意。

      梅菲噗嗤一笑。

      “我记着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找你?”

      陆景和反而不明白了。

      “什么?”

      梅菲的笑容如同刚出生的婴孩般纯洁无暇。

      “听我讲。让我告诉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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