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助兼职手册》断墙雨蜗

1、第1章

　　空荡的大厦十二楼，只有一间办公室灯还亮着。
　　一个略显瘦弱单薄的身影正杵在一面墙前，左手拿着水泥铲，右手拿着抹布，好像在发呆。
　　“救我！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
　　“你别发呆啊，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你别害怕，我只是魂魄附在这上面，我原形可英俊了！”
　　“哎呀，你倒是说句话啊！”

　　童让有些不确定地举起水泥铲，从脱落出一块墙皮的墙面上，铲下一片被糊住的灰扑扑的风干口香糖。
　　“现在鬼魂附身都这么不拘小节了吗，上口香糖的身？”

　　口香糖被铲下来，吃了一嘴墙灰，颤颤巍巍的单薄身躯传出抗议的声音:“咳——咳咳，我才不是鬼！我是精灵！”

　　“精灵吗……”童让把水泥铲举近一点，仔细观察道:“口香糖没有生命，你是精灵，所以你是口腔细菌精？哪一种？”

　　口香糖欲哭无泪，悲愤道:“我他喵……我他……我是人参精啊！”

　　童让:……

　　半个小时后，童让从自称人参精的口香糖自述中大概弄清了缘由。
　　“你的意思是说，你原本是人参精灵，后来做了什么异能者帮手，然后又因为地府动荡出了乱子，逃出来变成了游魂野鬼，所以附身在这片口香糖上？”童让从人参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倾诉中总结出关键节点。

　　“对对对就是这样！不过纠正一下，不是游魂野鬼，是野灵哈，精灵和鬼还是不一样的。”口香糖话说出口，意识到现在是求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话锋又转开，
　　“但是你很聪明哇！一点就通，异能者，凭你的天赋，再加上哥哥给你打辅助，带你、带你躺赢，一定会成为史上最强异能者！”口香糖越说越激动，如果不是被这副躯壳限制住了，恐怕早已经蹦跶起来。

　　童让听着这话耳熟，突然想起下午办公室有个撩妹同事摸鱼跟美女打游戏，也说过类似的话，他的工位就在发现口香糖的墙壁旁边。

　　这口香糖，啊不，人参精学话挺快。

　　不过，恐怕要让它失望了。

　　“不好意思，帮不上你。”童让把地上掉落的墙灰打扫干净，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诶你别走啊，分成什么的好商量的，我不要分成……”
　　“只要你救我，给口饭吃，我就是你的人了。”
　　“鞍前马后，刀山火海……别的精灵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我不是异能者。”童让只是体质特殊，从小能看到鬼魂，这么多年，惊悚的事情见怪不怪，但实际童让并不了解什么是异能者，单从人参精的话里她推测，异能者可能是地府的一种职业，长期和鬼魂精怪之类的打交道，有一定的天赋异能。
　　童让觉得，既然她不是异能者，就没必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如果你想换个地方待着，我可以帮忙，其它的，爱莫能助。”童让边说边脱掉橡胶手套和打扫穿的防水耐脏塑胶围兜，里面是一件宽大的纯棉卫衣，仔细看，淡蓝色已经洗得近白。

　　“不是，你怎么会不是异能者呢？”

　　童让没有接话，而是干脆利落地把盘起的马尾放下，前后整理了一下衣服，确定没什么脏污后，背上背包，扫了一眼钟表。

　　“你要去的地方最好别太远，如你所见，我是个要糊口的兼职打工仔，还是个明天要赶早课的大学生，寝室十点锁门，现在八点半，末班车九点。看在你是被我搞清洁无意铲出来的份上，我好人做到底，你要是觉得楼下的花坛就够你寻找即将辅佐的天赋异能者，我带你下去找个舒适的地方藏着，”顿了顿，童让接着说道:
　　“要是你没想好，或者想跨个市跨个省，那我只能当没见过你了。现在你有一分钟考虑。”

　　人参精急了，操控口香糖在铲上使劲儿翻了个面，带起一片尘土，本来糊在墙里的口香糖已经看不清颜色，这一翻面，更是裹匀了灰尘，“咳——咳咳”，人参精剧烈咳嗽起来。
　　被糊在墙里好久没活动，它还不是很适应掌控躯体，但它必须努力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异能者，是它最后的希望，“咳——你能看见我，还能和我对话，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是不是你天赋没彻底打开，还是没有门路？都不要紧的，我可以帮你，只要——”

　　“40秒。”童让盯着钟表，“8:31的时候你得答复我，不然垃圾桶和墙缝，地点随机。”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在异能者道路上受到了什么打击？我跟你说，人参补啊，人参大补啊……不是叫你吃我的意思哈，我是说……”

　　“20秒。”

　　“精灵的妙用在于省钱又省力，地府是个吞钱的地方，有了我给你运作，你至少省一套房啊小姐姐。”
　　人参精急的把白天听来的办公室销售那套话术都用上了。
　　可惜，童让只关注到了“地府吞钱”四个字。
　　这年头，地府都要割韭菜，还想骗她去打白工倒贴，要不是她从小能看见鬼魂，并不觉得灵异事有什么稀奇，这会子也要头脑一热中二病拯救世界了。

　　“5，4，3，2，1。”倒数完，童让毫不犹豫拿起水泥铲往墙缝走去。

　　“我选！”人参精声音颤抖着，含泪决定，“花坛。”

　　童让抽出一张卫生纸，打算包住口香糖带下楼。

　　“等等！”

　　童让不解，还是停下。“怎么了？”

　　“可不可以换个没有香味儿的纸包我，我对人造香精过敏。”多次碰壁，人参精小心翼翼试探道。

　　童让:“……好。”

　　童让从没人用的桌子上随手抓了一张纯白A4纸，三下五除二包好了口香糖揣兜里，抬头看表——8:35，得抓紧下楼。
　　快速带上办公室玻璃感应门，童让来到电梯。

　　“叮咚——”电梯门开了，童让抬眼。
　　眼前的景象骤然放大——整个电梯内厢被红光笼罩，像蒙着一层红纱帐般的诡秘莫测。
　　童让视线移到电梯上方，灯带发出的是淡黄暖光，电梯里诡异的红光肯定不是灯带散出来的。
　　真不走运，童让头疼。

　　“温馨建议，最好不要搭电梯哦。”人参精闷闷的声音从童让卫衣口袋传出来，欠揍的自信语气中又透着一点讨好的意味。它要抓住一切机会展示自己的好处。
　　童让心道，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人参成精，担不担得起一句“老奸巨猾”。

　　不过就算人参精不提醒，童让心中也有数，正常情况下她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看到的没有差别，一旦出现不合常理的场景或事情，百分之九十九撞上了。

　　这些年，童让遇到的鬼魂不少，有些现身，有些不现身，有的所到之处周围的空间会透出不同色光，有的本身呈近乎透明的白色。
　　童让对鬼魂的具体种类并不了解，只对它们的危险程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判断力。
　　处在鬼魂的气场中，童让似乎能感受到鬼魂要做什么，这种预感帮助她避开了很多麻烦。

　　当然，实在避不开童让也会随机应变，鬼大都是吓唬人，实际能造成的伤害很小，多年跟各类鬼魂不期而遇的经历，已经磨练出童让处变不惊的强心脏。
　　她只是有点惊讶，人参精的洞察力还挺敏锐。
　　童让曾经遇到过一只附身在狗身上的鬼魂，遮住狗的眼睛后，鬼魂也找不到方向了。
　　人参精的本体口香糖在她口袋里已经被包上纸，什么都看不见还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外界变化，也许精灵的能力在鬼魂之上。

　　“我真的很有用的。”人参精小声嘀嘀咕咕。

　　童让没空理会人参精的碎碎念，拿出手机看时间——8:39。

　　从12层下楼，快的话应该用不了五分钟，最多也不会超过10分钟，还赶得及9点末班车。
　　要是选电梯，封闭空间，把掌控权交给未知鬼魂，就算不受伤害，也可能耽误时间。
　　而且……红色氛围的鬼魂，从她以往撞鬼的经历来看，都很棘手，行事风格就像那种完全不讲章法只想捣乱的熊孩子。
　　童让果断放弃电梯，走楼梯。

　　“温馨建议，楼梯也最好不要走哦。”人参精又开口了。
　　童让疑惑，从楼梯口探头往下看，下面的楼层隐隐约约发出蓝光。
　　不会这么不走运吧，一次撞两只？
　　童让忍不住要怀疑人参精是这帮鬼魂的头子了，为了诓她去地府打白工不择手段。

　　“你招来的？”

　　“啊？什么？招人吗？异能者一般独来独往，不需要手下的，你要想收徒，我也可以帮你物色几个靠谱的学徒异能者，嘻嘻。”人参精扯开了话题，也不知道是真不知情还是有意装傻。

　　不管了，搏一搏。
　　童让觉得走楼梯主动权大一点，而且她潜意识感觉蓝色比红色温和。
　　就是往往透着……古怪。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怕怕的呢？丫头，哥哥可以帮你哦~”人参精再次用上了白天听来的话术。
　　它发现，靠墙的小哥每次这么说，找他帮忙的美女就会笑着轻锤他一拳，然后两人下班就会牵手一起走。这种话，想必对促进人类和谐交往是有一定作用的。

　　童让打了个寒颤，这人参精不止要诓她打白工，还要学话恶心她。
　　“谢了，先想好哪块土壤你更适应吧，我对人参的生长环境没有了解，到了花坛，你自求多福。”

　　人参精:？？怎么丫头的反应跟想象中不一样？

　　童让决定不想太多，不管蓝色是不是比红色温和，二选一，怎么也免不了冒险的，果断抬脚往楼下走去。

　　很快来到楼下11层，童让打眼望去，这里和12层一样，都是些套房隔间，用来做一些小公司的办公室，大多数墙面是透明磨砂玻璃，上面贴着公司logo、宣传标语、营业时间之类的，还有一小部分，外表看着像是居民住宅，门口样式各异的挂着公司招牌，木色防盗门一关，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况。
　　童让视线扫过，还有一两家磨砂玻璃墙的公司灯亮着，应该有人在上班。
　　知道有活人存在，多少安心了一点。

　　说实在的，童让对撞鬼这件事习惯了，但是作为一个22岁的正常人类，她实在控制不住身心对未知恐惧的下意识反应，这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被吓多了，童让只能看大量恐怖片以毒攻毒。
　　这样至少能在鬼蹦出来的时候，预先猜到七八分套路，从而避免被超出预期的东西惊吓过度。

　　每次撞鬼，她能做的就是注意观察周围环境的变化，有什么黑暗的角落，突然的拐角，能避就避，鬼片里那种明明怕得要命却上赶着送人头的操作，太过违背人性，童让做不来。
　　以往的经历告诉她，鬼也有活动范围，有时候避开了“高危地带”，最多就是擦肩而过，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很快，童让来到了10层，同样是办公楼层，门上挂有公司招牌，和11层不同的是，一眼看过去没有磨砂玻璃的办公室，基本都是木色防盗门。
　　走廊感应灯亮着，童让从楼上下来的过程中隐约听到了钥匙碰撞的声音还有关门声。
　　说明刚刚有人进去了，就在她下10楼的时候。

　　好像没什么异常。

　　童让继续往楼下走。9层是旅馆，她白天听兼职那家公司的同事说过，有几个同事图个上班近，就住在这层，一整层旅馆，大部分套间日租，还有些环境好点的，长租给这幢大厦的上班族。

　　空气中飘来霉臭味，那是一种毛巾过水后没有马上晾干，挂在阴凉地方慢慢发酵的味道。

　　开旅馆的，每天有大量床单被罩毛巾要清洁，这栋大厦光照强度也一般，长年累月，难免空气质量不好。

　　童让没看出什么异常，打算继续往下走。
　　不过已经走了有三层楼，蓝色好像一直没出现。

　　隐隐感觉哪里奇怪。
　　明明每层楼都好像有人，身边又有人参精，童让却感觉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地方，安静得出奇。
　　哦，对，人参精没再开口说过话。
　　好像从她下楼开始就沉默了。
　　童让拍了拍口袋，“你睡着了？”

　　没有回应。

　　难道是看她油盐不进，已经放弃抵抗了？童让猜测道。
　　按下疑惑，继续快步走楼梯。

　　第8层也是办公楼层，没什么特别，磨砂玻璃和住宅式办公室的组合。
　　第7层，办公楼层。
　　第6层，旅馆。
　　第5层，办公楼层。
　　大厦的布局总是千篇一律，童让提高了步速，每一层都草草略过，因为她发现，蓝色没有再出现。
　　这可能意味着，她跟鬼魂的地界错过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出大厦赶公交，无谓再耽误时间。

　　第4层，办公楼层。

　　第3——等等！

　　不对劲。
　　她今天虽然第一天来这个大厦兼职，但是白天从外面看过，大厦从3楼到4楼，是一家大型连锁超市。

　　怎么会是办公楼层？

　　正走在4楼通往3楼梯间的童让心里一惊，慢慢朝3楼走下去。
　　不会这么巧是——

　　很快，在3楼站定的童让证实了猜想。

　　3层是旅馆。

　　准确来说，这不是3楼，而是9楼。

　　童让抬头朝楼梯间门上看去，大大的数字“3”赫然在目。
　　她并不死心，紧盯住数字。
　　果然，“3”在她眼前渐渐模糊，直到消失不见，再一眨眼，一团看不懂的乱麻，在墙面下快速涌动。
　　仔细一看，全都是凌乱的黑线，就好像人类皮肤下埋着一丝丝细长的铁线虫，疯狂地钻来钻去，随时要破皮而出。
　　又过一会儿，那些黑线一样的乱麻，似乎终于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化成数字“9”后，不再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