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爪在上定律【BE】》莫思邈

2、001

　　宋俞远始终记得他和姜翱认识的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是稀松平常的，那个冬天也是与众不同的。30岁的宋俞远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了23岁的姜翱。
　　宋俞远是一家IT公司的技术总监，说实在的，能在30岁干到这个地步真的挺不容易的，但是也就是在宋俞远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生活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在和美国合作的一块项目研发上，由于宋俞远的决策失误，导致项目在最后试运行的时候全面崩盘。这个项目从最初的投标到最后的试运行，总共耗时了一年半的时间，全公司上上下下就为了这么一个项目殚精竭力，无数个伏在电脑桌前的夜晚，无数个用泡面就匆匆解决的午餐，无数个守在代码前的周末，都在Enter键按下的那一刻化为泡沫。
　　无论宋俞远平时有着多好的人缘，都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和他说一句“没关系”。总公司光是批斗他的文件就发了不下五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那天到底是怎样走出公司大门的，他只记得那个傍晚下雪了，细细密密的雪花在路灯的映衬下变成了暖黄色。
　　而在路灯下，有着一个更为温暖的色彩。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蹲在路灯下无措地尝试从行李箱里翻找出什么，那么大只的行李箱被他摊放在雪地里，淅淅沥沥的淋了不少雪。但雪是干净的，他也是。
　　他穿着一款雪白的长款羽绒服，或许是太冷了，他把拉链从底一直拉到了头，直堪堪地遮住了下巴，头上还戴着一顶浅灰色的线帽，顶端晃晃悠悠地坠着一颗小毛球。
　　其实当时宋俞远也就是无意识的一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姜翱的穿着记得这么清楚，或许是那场雪吧，姜翱就像是那场雪里堆出的雪人，干净而又纯粹，白白的一团。
　　如果是在平常的一个傍晚，以宋俞远的性格，他或许会去询问那个男孩是否需要帮助，他一向是如此乐于助人的。但是那天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整理出自己的焦虑复杂的情绪，他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到了家里就好了。
　　或许命运一向是如此爱捉弄人，也可以说，命运总是不会放过任何两个本该纠缠不清的生命体。
　　从来以独立自主为生命标签的姜翱，头一次产生了向别人求助的念头，而他目光所及就是一个温润优雅的男人。那个男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但并没有将目光在他身上驻足，只是轻轻一瞥就略过去了。他似乎很着急去干什么，又似乎不知道去干什么。姜翱总是能一眼洞穿别人的情绪，他总是这么敏感。
　　礼貌告诉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叫停这个男人的脚步，但直觉告诉姜翱，这个男人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所以他开口了，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命运的齿轮。
　　“嗨，先生。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不需要身份证明的酒店之类的”姜翱刚回国，对于中国的语言习惯还是不太熟悉。就连中文的音调都说的奇奇怪怪的。
　　宋俞远刚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男孩在喊自己。直到姜翱又试探的补了一句“先生？麻烦你了。”
　　宋俞远向四周确认了一下，发现眼前这个雪人似的男孩的确是在向自己求助。而且还疑似是一个海归华人。
　　“抱歉，我们这的大小宾馆入住都是需要身份证的。”宋俞远礼貌地笑笑，这才将目光放到了男孩的脸上。
　　真的是个雪人。皮肤白皙得像一个白种人，又或者他本就有着白种人的血脉。浅棕色的眼瞳里像是下了一场雪，透亮的像是能反射出光线。即使宋俞远本就拥有者一副令人艳羡的皮囊，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孩实在是漂亮的过分。漂亮的人总是拥有特权的，宋俞远又提醒眼前这个男孩说，总会有些小旅馆愿意接纳他的。
　　说完，宋俞远就不做过多的停留，匆匆抱着自己的电脑包向停车场走去。
　　回到家后，宋俞远才感到自己那颗时刻提着的心稍稍安放下了一些，公司里的喧嚣好像暂时能离他远一些。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宋俞远才从那种放空的状态里走出来。他打开冰箱想给自己做一碗热腾腾的番茄小面，才发现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公司的项目，好久没有回家吃饭了，冰箱里的蔬菜已经开始烂了。
　　宋俞远站在原地，在继续吃泡面和去超市买菜中犹豫了一会，最终选择了后者，他需要好好对自己，这样才有力气面对明天的惨烈的局面。
　　生活中从不缺乏巧合，宋俞远在蔬菜区纠结是买番茄做番茄小面，还是买芹菜做芹菜面的时候，又看到了之前那个小雪人。他还是像之前那样，用衣服遮住了半面脸，手里拖着一个巨大的黄色行李箱。
　　姜翱其实并没有看到宋俞远也在这里，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找到住的地方，他实在是太累了。但他在国内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他拥有的关系全部都在温哥华。在异国他乡的惆怅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甚至无意识地拿起一颗番茄蹂躏。
　　“我想，你最好买下这颗番茄。”宋俞远浅浅地笑了下。
　　后来两个人一起回想起这一天的时候，姜翱才调皮地说他坐在超市门口，愣是生啃了这个番茄，冻得牙都疼了。
　　姜翱这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是之前遇见的那个男人。这是他下飞机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宋俞远出于礼貌，询问了男孩寻找旅馆的历程，姜翱一脸丧气的样子在无声中给出了答案。
　　“我想今天我可能会找一个24小时营业的店枯坐一晚。”姜翱半开玩笑的耸了耸肩，语气中净是无奈。
　　宋俞远看眼前的小雪人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忽然觉得有些好玩，虽然在这样的场景下略显得有些没有礼貌。他将自己所知道的旅馆都想了一遍，确实没有哪家是不查身份证的，毕竟京城的治安一向在全国前列，应该很少有店会铤而走险吧。
　　“或许你可以问问你的家人朋友，在这里有没有相熟的人，寄居在别人家里可能是现在唯一的选择。”宋俞远最后选择了番茄小面，圆润润的番茄确实很可爱。
　　姜翱无奈的叹了口气，略带夸张地挑了挑眉，“maybe。”
　　在宋俞远走后，姜翱执着了一会，最后认命的打开手机，拨通了温哥华的一通电话，“Mum,maybe I need your help.”
　　等姜翱站在这个小平层门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一个晚上就跟做梦一样，但好在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咚咚咚”姜翱叩响了眼前这道木门，没过一会，门便从里面被打开。
　　门里门外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姜翱忽然觉得，自己今晚的运气消耗值过于旺盛了。
　　“你不是要在某个24小时店枯坐一晚上嘛。”宋俞远开玩笑似的把之前的话有模有样地学了一遍，逗得姜翱也开始笑。
　　宋俞远接到他妈妈电话的时候，面才刚下锅。听说是他爸一个老同事的儿子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要到他这里借宿一段时间。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俞远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之前那个海归小雪人，不知道他的父母有没有也给他找到这么一个去处。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闪过的念头，都能变成事实出现在他的门口。
　　宋俞远边接过小雪人手里的行李箱边说“我叫宋俞远，你年龄比我小，以后就叫我宋哥或者远哥，怎么顺口怎么来吧。”
　　宋俞远虽然是这么说的，姜翱还是一直都喊的是“哥”。
　　“我是姜翱，中美混血，这是我第一次回国。”姜翱摘下了那个带毛球的线帽，露出了一头略长的棕毛。
　　还是更像中国人，宋俞远在心里默默得出结论。
　　宋俞远在鞋柜里翻出了一双以前没有穿过的毛拖，白白的，毛茸茸的，鞋面上还吊着两个小兔球。这是他原来买给他小妹穿的，现在看来姜翱似乎更适合这样毛茸茸的东西。
　　姜翱虽然在血液里流着一半欧洲人的血，但他却没有宋俞远高。男人见面第一眼总会暗戳戳比一比互相的身高。之前遇见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和宋俞远近距离接触，姜翱才发现自己比宋俞远矮了小半个头。
　　宋俞远的家很温馨。几乎是一进门，姜翱就感觉到了这里与众不同的温度，是一种家的感觉。一种贴近生活烟火的感觉。
　　后来回到温哥华，姜翱看着自己冷冰冰的房间，总会回想起这个远在中国的屋子，他也尝试过学着这个样子把自己的房间布置的温馨点，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或许少了一个站在屋子里温柔地朝他笑的人吧。
　　“你需要吃点东西吗？”宋俞远将姜翱的行李箱放到了客卧，回过头便看到小雪人提溜着一双大眼珠子在四处张望，怪可爱的。
　　姜翱这才收回视线，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小声地“嗯”了一下。
　　于是一锅面变成了两碗。
　　本来怕姜翱不习惯用筷子，宋俞远还特地拿了一个叉子放在了桌上，结果小雪人在氤氲的雾气里熟练地拿着筷子吸溜面条，吃的津津有味。
　　这碗普普通通的番茄小面是姜翱在中国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后来姜翱在温哥华找了好几家中国餐厅，向他们描述这碗面的滋味，再也没有人做得出来。
　　吃完饭姜翱积极地要去收拾碗筷，但宋俞远怎么会让客人去干这种事呢，于是就洗了一小盘草莓，安排姜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等宋俞远洗完盘子来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姜翱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草莓，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甄嬛传。时不时因为剧情而不满地皱起眉头。
　　宋俞远无奈的笑了笑，叮嘱道“客卧里没有卫生间，你需要的话可以用客厅这个，记得早点睡觉。”说完便向书房走去，他需要复盘之前的项目，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有义务完成好手里的每一个项目，即使他可能因为这个错误被开除。
　　吃完手里的一盘草莓，姜翱才惊觉已经快临近12点了，而他还是寄居在别人的家。姜翱懊恼的关掉电视和客厅的灯，走向客卧。在走到客卧之前，姜翱不可避免的路过了书房，书房的门开了一条缝，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从门缝里露出来。
　　还不睡觉？姜翱觉得出于人道主义，他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房东。
　　于是他将门缝拉扯大，直到足够探进他那颗圆滚滚的头，“哥，,很晚了，熬夜伤害身体。 ”
　　宋俞远抬眼就看到门口那头棕毛，还要滴溜溜的大眼睛，他停下手中调试的代码，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我再过一会儿就睡觉了，你先去睡吧。”
　　姜翱点了点头回到了客卧，躺在床上没一会就被困意淹没。
　　姜翱这次回国是因为他的导师安排了他在T大的一个生物实验项目的跟进，这次的见习机会是姜翱全学年的A+成绩换来的。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姜翱几乎是大清早就出门去实验室泡着，晚上很晚才回来休息一会。接连一个星期愣是和宋俞远没有交过几次面。他早上从冰箱里拿几块吐司就当做早饭，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学校食堂解决的。
　　而宋俞远由于之前的问题被总公司勒令停职观察了，其实这也算是变相的开除吧。他整天也就枯坐在电脑前面敲代码，没日没夜的复盘之前的代码，生活及其不规律，再加上姜翱的早出晚归，他都要快忘记了自己家里还住着一个小孩。
　　宋俞远一步一步推翻自己之前的思路，不停地写代码运行代码，可是感觉无论他如何尝试，他都没有办法搭建好这个平台。他渐渐变得急躁焦虑，就算是在睡梦中，他都不可避免的在思考怎么让代码走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实验室休息，宋俞远才在午饭的时间看到了睡眼惺忪的姜翱。
　　“最近上学也这么辛苦嘛。”这几天虽然没有和姜翱打过照面，但是宋俞远在之前和妈妈的交流里得知了姜翱回国是要在T大学习一段时间的。
　　“还好啦，就是每天都要值班盯着实验体。”姜翱打了个哈气，软绵绵的瘫坐在沙发上。
　　本来前几天姜翱不在的时候，宋俞远都是煮一碗面就凑合过去了，但今天姜翱难得放假，他可不能再带着人家吃面条了。
　　“咱们中午出去吃吧。”宋俞远提议道。
　　姜翱一听到出去吃，立马高兴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好啊好啊，走走走。”
　　两个人开车在路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宋俞远敲了板子去吃火锅。
　　虽然姜翱是中美混血家庭，但他们家还是以美式的生活方式为主，火锅这类东西他几乎很少在温哥华能够吃到。
　　姜翱不太能吃辣，而宋俞远又是无辣不欢，于是两个人就选择了鸳鸯锅，一半辣的一半番茄的，看起来都是红彤彤的，倒也和谐。
　　吃饭的时候几乎都是宋俞远在负责涮，而姜翱只需要负责吃。就连宋俞远都戏称自己是姜翱的老妈子。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闲聊，姜翱才意外得知原来宋俞远还是T大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聊着聊着就避免不了聊到宋俞远的工作问题。宋俞远也没有选择含糊一下，或者避而不谈。他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困窘展示给眼前这个相识不久的男孩。
　　宋俞远从初中起就对IT有着异乎常人的兴趣，所以他高中选择参加了学校的信息竞赛。幸运的是，宋俞远的兴趣恰恰和他的天赋撞在了一起。仅仅是在高二，宋俞远就斩获了全国信息竞赛一等奖。甚至打败了很多参加的大学生。宋俞远的天赋因为这次比赛被很多高校注意到了，甚至有的学校愿意破格提前录取宋俞远。但是宋俞远还是选择和普通人一样参加全国高考，因为他想要考入T大计算机专业，这个位于世界前列的计算机专业组。
　　后来在大学的时候，宋俞远也是一路顺风顺水，甚至本科还没有毕业就收到了很多顶尖IT公司的offer。IT行业相比于学历，更需要的是技术。宋俞远自认为自己的技术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度，于是他没有选择继续深造下去，而是直接进入了现在所在的这家公司。他从底部做起，刚开始他只是公司里一个默默无闻的码农，但是他用自己的技术渐渐发光发亮，走上了前列。可是就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犯了错误。
　　从高处跌落注定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的，但是姜翱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宋俞远那个夜晚的悲伤，也正如他现在，用自己并不熟练的中文，笨拙的安慰着宋俞远。
　　“好啦好啦，没事儿。”宋俞远都要被姜翱奇奇怪怪的中文发音给逗笑了。
　　吃饭的时候由于姜翱漂亮的混血外貌，甚至有几个女孩子上来想要联系方式，但都被姜翱用一口标准的美腔给拒绝了。
　　宋俞远就在那边看热闹的笑着，心想这小孩真是讨女孩子喜欢。
　　吃完饭，宋俞远想着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尽尽地主之谊，带着姜翱在京城好好的玩一玩。但真正在街上走着，宋俞远也不知道具体带姜翱去哪里玩。他自己平时也是窝在办公室里敲代码，没什么出来玩的机会。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
　　“咦，娃娃机？”姜翱突然被路边一圈小孩围着的娃娃机吸引了目光。
　　真是个小孩，宋俞远低头笑了笑。
　　最后，两个大男人就这么跟在一群还没齐到他们胸口的小孩后面排起了队。
　　轮到姜翱的时候，他将脸紧紧贴在玻璃板上，似乎还不能决定到底选择哪一个。他很喜欢小猫咪，但是玻璃窗内有好多可爱的小猫咪。宋俞远在旁边笑着指了一个白色的小猫咪，毛茸茸的，跟刚见到的时候姜翱那样。
　　姜翱顺着宋俞远的指尖看去，看到了那个小猫咪，又顺着宋俞远的指尖看回去，看到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姜翱冷不防转头的时候，宋俞远还没反应过来，满脸笑意就这么硬生生的撞进了姜翱的眼底。
　　宋俞远笑起来真温柔，姜翱心想。
　　“愣着干什么，快点抓啊。”宋俞远揉了揉姜翱那头棕发，没想到手感出奇的好，毛茸茸的，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姜翱头顶的那颗小球一样，虽然宋俞远并没有真的摸过那个小球。但他确定，就是这样毛茸茸的手感。
　　姜翱搓了搓双手，神秘兮兮得到祷告了几句，但宋俞远不信基督教，他也没听懂姜翱在说什么。他只觉得这个小孩很好玩。
　　“行啦，主会护佑你的。”宋俞远又乘机摸了一把那团毛茸茸的头发。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会在抓娃娃之前向耶稣祷告吧，又或许在中国没有吧。
　　很遗憾，耶稣估计不能跨境执法。姜翱并没有如愿的得到他的小猫咪，就在他打算进行自己的第六次尝试的时候，他选择把这个机会留给宋俞远。他觉得自己应该和这个小猫咪无缘。
　　宋俞远笑着接过了遥控杆，也许是这个机器被设定了某种概率，而姜翱帮助宋俞远凑够了失败的次数，宋俞远几乎在第一次就成功抓住了那只毛茸茸的淘气的小猫咪。
　　姜翱羡慕地看着宋俞远手里的小猫咪，无奈的说：“看来它与我无缘。”
　　宋俞远觉得手里的小猫咪虽然也是毛茸茸的，但并没有姜翱的头发手感好，于是他借着将小猫咪送给姜翱的由头，又上去撸了几把。这个买卖值当。
　　后来由于姜翱实验室临时打电话把他叫了回去，宋俞远就开车将姜翱送回了T大。一路上，姜翱就捏着那个小猫咪左看右看，喜欢得不行，一直到学校才肯放下，让宋俞远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