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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月的心 ...


  •   ……我是古罗·里度。而你的名字,叫“月”。
      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创造并得到它一生效忠的主人,这句话说出不到三个昼夜,它诞生所在的这座城市,便暌违地在十月迎来了初雪。当看向与它一同停在窗前的魔法师,只见他面上流露着一种早已预料的神情,像是必然的,而又令他落寞的。
      “今年的圣诞,会热闹不少了。基路比罗斯会很开心的。”
      辨不出真伪的笑容,从此在它的记忆中停留了很久、很久。
      台风天进入九月后如常有缓和的迹象,这不论对他主人的上学日程也好,对这个家换洗衣服的晾晒也罢,皆是好事。
      收到中秋节礼物的礼拜日,星条高校的学生会应大多学生要求,确定在近期保持风和日丽而且天气预告也表示阳光普照的当天,补办本应在第一个学期末举行的文化节,小樱所在的1年B组,当初其中一项抽到的节目是西式茶点屋,身为合适的侍应人选,他的主人理所当然被安排到了为这种模拟店铺招待客人的名单上,几天前,租借的制服就被她带回到家里清洗。
      然而,直至主人忽然兴起去查看洗衣机,才发现基路比罗斯根本没了回事。因为原定礼拜一、三、五、日早上是那只大狮子履行洗晾衣服职责的时间,制服是周三放学后放进洗衣机的,遭基路比罗斯忘了亦属正常。
      通常大狮子负责洗晾,他负责收整。
      到把制服收下来时,一条细缝却被他的余光捕捉到。
      是侧骨接腰缝的部位开线了。
      但针线盒在主人的房间才有,他顿了顿,还是先将衣服都收好再做下一件事。反正,今天这些衣物全是要放回到她房间的。除了她声明只能她自己来收的,被他留在了晾衣杆上。
      一件件该挂的挂该叠的叠,悉数收纳进了入墙式衣柜中。
      手臂搭着珊瑚红的裙子,阿月走到书台前。自小学用到高中的书桌,书台面下左侧的抽屉用于摆放常用文具和草稿簿,右手边三层抽屉,最底下一层可以直接不管,针线盒就在第一格抽屉深处。
      按记忆拉开,最先攥住他视线的,赫然是那块紧贴在相机袋旁的水气球橡胶皮。已经泄气了两个月的水气球,却被珍藏般安置在少女的宝库内。
      如无意外,更早时候的另一块橡胶,必定也在这个房间,甚至是这书台的某个地方。
      他眨了眨眼,甩掉无意义的杂念,将抽屉拉尽,针线盒俨然躺在角落的位置。
      其实这种缝补看似微小花不了一分半晌,可要是置之不理,缺口一旦因为什么动作受到异常的撕扯,就有可能扩展成几倍的幅长。
      打上结埋好线头,他的指尖轻微一滑,线便精准断成了两段。
      要知会她吗?
      这么想着,阿月却已不知不觉走下了楼梯。
      一眼过去,连通客厅跟饭厅的侧门开着,这种时候主人多在厨房预备晚饭用的食材。星条高校是私立制,与她过去上的友枝市公立小学和中学不同,一个礼拜要额外多上半天课。但即使这样,对周末难得闲下来的空暇,主人十分坚持要包揽期间的过半数家务,包括礼拜六放学起的所有备餐。
      一路都没看到基路比罗斯,十有八九,被照常逮去了打下手。
      如果他现在进去,会不会又引来大狮子的牢骚,继而令主人为难?一念辗转,阿月返过身,边想,晚饭后告诉她也没有大碍。
      “基路仔,接下来你把魔芋泡水里。”
      阿月无意识嘴角翘起。
      这对主仆似乎早在他加入前便很合拍,自然,说到底最先认可木之本樱为新主人的,不正是作为选定者的基路比罗斯吗。
      “小樱,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阿月了?”
      一瞬,他好像失却了周身的知觉。
      离去的脚钉在了地板一般。
      “哈?基路仔你突然讲……”
      “不用想借口岔开了,这阵子你看他时的神情,跟你喜欢那个雪兔时的一模一样。”
      “我……”
      迟疑过后,那答案会是什么。
      他该关心吗?还是不应该继续偷听?
      身体却是按本来的打算,径自迈向了楼梯,不料碰到已收养一个多月的小猫惬意趴在转角的梯级。
      客厅铺有软垫的小窝不去睡,倒来腆着直硬的木板。阿月在心底一笑,抬起脚步踏上楼梯,旋即,猫仔竖起耳朵仰起头颅,奶声奶气对他喵了一声,他不禁停下,和牠对望了一眼,这一眼,仿佛便透过牠同样浅蓝的虹膜看到另一双冰蓝的眼眸。
      他的眼眸。
      “就这么决定啦!‘月仔’,能起这个名字我真是太聪明了!白色的毛,蓝色的眼,简直就跟阿月一个样,嗯嗯~”
      他面无表情收纳基路比罗斯得瑟着抬爪抚拍小猫头顶的视线收回,偏往一旁,但见她也在开心地注视着不远的两只猫科生物。“主人,你怎么陪那大狮子玩?”
      未作思索,他的费解以及另一种更深层的情绪便对她抒发出来了。
      她却是闻言一呆,反应他在指基路比罗斯给这取名发起投票时,她竟跟着举手赞成。
      “哈哈……”傻笑了两声,她心虚又坚持的神态毫无遗漏地落入他眼中:“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倏然,抗议声伴随黄色的有翼毛公仔腾空:“阿月你没大没小,窝比你早被古罗创造出来,你该对窝尊重点才是!”
      他对此无动于衷,基路比罗斯的真面目是狮子的事实又不会因为他一声不提而改变,只不过,这反而令同为守护者的封印兽更咬牙切齿了,好像牠再靠近几分他就能闻到烧焦的味道。
      可却被她一把拦住了。
      “什么什么?第一次听基路仔你提起,是在说诞生的日子吗?阿月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少女的两眼发光让她的俏颜看起来愈加朝气生动。轻易受到了牵制的毛公仔懵住。
      “欸……应该是圣诞前吧。”
      “圣诞前?也就是具体什么日期?你究竟知不知道嘛?”
      肉眼可见牠被吓得不轻,背上的一对淡黄色翅膀奋力振了振,带着牠逃离了主人的纤指:“哎呀小樱你问阿月或者艾利安鲁吧!”
      受这波小闹剧惊动,猫仔直起了身,不明所以地朝着客厅门摇了摇尾巴。
      大狮子知道才怪……这句定论几欲出口,可又觉得不像自己作风,他于是仅仅站了起来,走向饭厅着手烹制新的猫粮。
      “阿月……”
      他在侧门前伫足,静候主人依基路比罗斯所言,接续求解她未有进一步头绪的疑惑。
      岂料。
      “做猫粮是吗?也让我来帮忙吧!”
      他微垂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尔后柔和:“好啊。”
      假若她当时真的问了,他要如何反应?
      并非他讳莫如深,是他怕自己给出的回答,会令她失望。
      “你继续睡吧……”阿月望着久久与他四目相投的小白猫,比他要纯粹温暖得多的兽眼倒映出一张兴许可称之为柔和的脸孔:“月仔。”
      水龙头关上。
      最后一只擦干的碟子放归料理台一侧。
      他回身步出半开放式厨房,正当他踏上饭厅地板的一刹,穿着蛋黄色短袖高腰连衣裙的少女自椅子站起迎了上来。
      “阿月,请你明天来我们学校的文化节。”
      比她裙子还深色的纸券,近乎同时递到了他的面前。
      星条高校文化节的亲友邀请券,允许学生邀请来玩的校外参加者全场免费饮食,曾经一次、亦是唯一一次,经由雪兔,送到开始收集古罗咭满三个月的小女孩手上。没想到桃矢和雪兔升上大学后数年过去,这东西竟没怎么改变,仍是小小的长方形黄色纸券,每个学生人仅一张。
      “知道了。”
      接过邀请券之际,遗留在上面的温度瞬息传给了他。这显然不是薄薄的纸被人即取即离应有的余温。在拿出来前,她将这东西捂了有多久?
      随同答应落地有声,入目是她维持轻松笑意的面容霎时从僵麻中解放的自然,不再留存她体温的纸券,在他手里仿佛变沉了几分。
      “主人。”
      本悄悄舒了口气的她一惊:“是!……”
      大道寺知世总是挂在嘴边的赞叹,此刻在他耳畔隐隐响起。
      “你的侍应服有一处脱线了,在左侧接腰缝的位置,已经补好了。”
      听罢她真的惊诧起来,“我完全没注意到!谢谢了,阿月!”
      明明晚饭期间,他走神了。然而在她纠结思考是不是他尚未适应以原来的姿态进食时,一转眼,他却又教自己一惊一乍的样子逗乐了般。
      没错,阿月是很守礼仪的人,一旦接受了与他们共餐这件事,理应不会做出令大家尴尬的举动。彼此同一屋檐下了三年,她自认,还是比最初对这位守护者有了更多的了解。
      阿月是……和雪兔哥哥一样温柔的人。
      心焦地不时望向课室门口,边告诫自己专注对待眼前的来宾和身上的职责。
      以至于当他真迈进了他们课室,刚为一对高年级师兄师姐端上饮品后转身欲收拾旁边“餐桌”的小樱,反而有点没回过神。
      “阿月,你来啦!”无从自已地感到一股紧张,他可是,头一次出现在这所学校、来到她的班级课室,眼前不过是很普通的紫色长袖高领毛衣作为主体打扮,其余和此前几次外出的装束差不多,或许真正影响到她的,是昨天被迫听着基路仔挑起分析那个话题,一想到就连耳根都要微热起来。
      不知现在的她在他眼里,好看吗?
      知世忙于她自己的班级节目,尽管流程紧凑繁琐却还是赶在开放时间前,来特意为她打造了“文化节专用发型”——过肩的头发被梳成了两条垂胸的麻花辫。的确这样活动起来更显得方便,但是,知世偏偏用了紫色的蕾丝带给她编发……小樱根本不知道,阿月今天会穿紫色衣服过来,她怎么又忽然有种被知世算好了一切的错觉。
      “我也来了哦!”
      “基路仔?!你怎么……”声量过高,一下子引起了同学和客人们的注意。
      她这才留意到做出自由女神像姿势的基路仔是从阿月挽着的野餐篮冒出来的,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同时一气呵成把牠按回篮子里将盖子阖上,片刻,装作误会般扭过头朝其他人挤出干笑。
      站起来,气鼓鼓又不好发作的她对阿月低声念叨:“我不是让基路仔留在家里看家了吗?还特意拆开了雪兔哥哥寄来的羊羹……啊,牠该不是偷偷溜进篮子里的吧?”
      一口气说完,她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像在跟他撒娇似的。
      “是我带牠来的。”
      小樱呆了。
      阿月明显预料到她的反应,紧接道:“不然牠就要自己飞过来了。”
      完全能想象基路仔满不在乎吐露出这句告知也是威胁的情景。“真对牠没辙。”
      “快给我好吃的,在这个午餐篮的食物还没有落入我肚子里以前!”
      小樱弯身,拳头握紧:“基路仔你闭嘴!”
      话毕,想起阿月在,心一慌匆匆收敛,随即又愧疚上涌,目光一转,那人却是蓝眸似笑地睇着这边。
      这、这是什么意思!?
      小樱暗自拨浪鼓晃头,“阿月,请坐呀!”边招呼边将银发及踝的贵宾引向不远处的空座,“我去拿饮品给你!”
      言毕马上察觉不妥。
      “对了,伯爵红茶同抹茶拿铁,阿月你喝哪个?”
      “伯爵红茶。”
      她牢牢记下,“蛋糕吃吗?由里子做的蓝莓芝士蛋糕很可口很受欢迎的!”
      阿月点头:“那给我一份。”
      小樱眉开眼笑,“嗯!收到!”
      “窝窝窝也要!我要点抹茶拿铁!”刚好能被两人听到的雀跃叮嘱由篮子蹦出。
      “知道啦!”她低声应道。
      从简易而样式可爱的帘布构造成的“餐厨间”拿出同学搭配好的饮料与甜品,就像在家时为这两个守护者上茶上点心的场景,她自觉在此刻的模拟茶点屋做的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因为是模仿英国贵族家庭里侍女的侍主模式,所以他们班的节目代表提出大家在上餐时,要跟“顾客”说:
      主人,请慢用!
      仅仅对校内同学甚至是校外的来宾这么说小樱不觉得有什么,可、可、可是和基路仔……特别是众目睽睽下对月说这番话,怎么办,好羞人!
      阿月见她端来食物后在一旁一动不动,已经开始流露疑惑的眼神。
      豁出去了!
      “主主主主人请慢用!”
      啊啊啊她讲出来了——!
      小樱在内心呐喊之际,阿月亦是一阵惊诧,不久,他的注意被她身后分散了过去。
      “你同学找你,主……小樱。”
      她应声回神。
      是夏目茜。
      看到她投去视线,夏目茜宽心一笑,手上随之打起手势。
      她回头交代:“我过去一下。”
      阿月微微颔首,藏在野餐篮的基路仔则电光火石般冒出来,一把取走了色香诱人的蓝莓蛋糕闪回篮子里。
      “什么事啊,小茜?”
      以为是招待客人相关,孰料这位与她同在一个班了快半年的新同学,却是展露出压不住的八卦坏笑。“木之本同学,他是谁?你亲戚,还是男朋友?”
      小樱骤听,炸了:“小茜你、你说什么呀!”
      夏目茜笑得更乐了,一头浅栗色发尾略翘的及肩短发使她看起来明快又爽朗,“那你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一年D组的舞台剧不是还有半个钟就开始了吗,赶紧趁这段时间带他到处逛逛,然后去看表演啊!这边有我呢。”
      不管对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对她的提议小樱确实很心动,踌躇,但同样潜藏心中就在适才被勾起共鸣的心思占据了上风。
      “多谢你!下个礼拜我请你去咖啡店!”
      夏目茜摆手:“不用客气,快去吧!”
      回到原地,一眼便觑见那双冰蓝的和月仔几乎一样的眼眸抬起迎向她。
      之所以所有看到阿月真面目的其他人,包括此前夏日祭礼上的摊贩、友枝百货的售货员,对他及地的银发猫眼般的竖瞳没感到奇怪甚至害怕,是他的月亮魔力在发挥作用的缘故。
      那也意味着,本来才刚刚够用的魔力,又增加了额外的消耗。
      小樱笑问:“怎样?我没介绍错吧?”
      他的蓝眼弯了弯,“嗯。”
      双方皆没有指明不错的是什么,茶饮或蛋糕,却又好像包含了所有。
      “我都觉得——”
      被小樱条件发射地摁住了盖子。
      遭受主人无情暴击砸回篮底的基路仔只能晕乎乎眼成漩涡地接着讲完:“很……满……意……啊……”
      “那我们走吧!”小樱恢复站姿,手里已经提着装校服的纸袋:“去看知世他们班级的表演节目前,我带你在学校逛逛……虽然这点时间可能——”
      阿月打断了她:“我们快走。”
      仿佛得到了鼓励,小樱高兴起来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冰冰凉凉的,瞬息就可以判断出不是人类该有。
      “你们去看表演……不带上窝啊……”显然这次毛茸茸的封印兽被击中了要害,一顿神智不清后昏了过去。
      迈出课室没几步的小樱倏然想起了那个野餐篮。
      阿月随即注意到异样。
      “有什么事?”
      她坦白道:“你亲手做的午餐……”
      “你想吃我每天都可以做给你。现在,我们去饮食摊位买点吃的吧。”
      事到如今她唯有应好了。
      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
      咦不对,她好像……还牵着阿月的手。
      笨拙别扭地,手若无其事收了回来:“阿月你有什么想吃?”
      “其实我——”
      “啊!事实上雪兔哥哥吃过的喝过的,阿月你都算是品尝过,对吗?”
      “只是看上去不是我亲自吃,味道我全部记得。”
      听着他的述说,她已经不纠结于、不会刻意强调,那时候的阿月和雪兔哥哥,本质还是同一个人了。
      就算她根本没办法知道,属于雪兔哥哥的心是何时产生的,他又是在哪一刻意识到,哥哥比其他任何人对于他更重要。
      而她似乎渐渐地,不再那么在乎了。
      “啊啊对不起!”
      抱着文件的师姐匆忙擦身经过,她后知后觉。
      应该答应道没关系请不必在意的,可足音已仓促离去。
      应该对将她及时拉入怀中的守护者致谢的,她却在仰起目光的一瞬陷落。
      冷澈剔透的蓝眸,正毫无偏倚地倒映出身着珊瑚红裙子,头发梳成披肩花辫的女孩,照映着,她呆呆瞻望像要下一秒便暴露出心底秘密的苍翠眼睛。
      “主人,你又心不在焉了。”
      当然,因为她的心在——
      字面上语含责备的话,实际听起来俨然远远不同于刚认识的时候,配上那人温和的表情,就更没有一丝被刺痛伤到的感觉了,只有满满关怀包围着她。
      小樱站好,按捺不舍跟羞窘地恢复距离,歪头做了个鬼脸:“可能惦着要买些什么小吃走了神。”
      在学校,大庭广众,没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她和他根本不可能旁若无人地握着彼此的手,方才在课室不过是她一时忘形。
      “走吧。”
      为什么……
      她慢慢有一种,阿月一直是这么温柔的错觉。
      又或者根本,就是事实?
      天朗气清,遍洒操场的蓝天阳光慷慨得令人怀疑一礼拜前还在过境东京地区的积雨云是做梦。
      走在长廊上,一排开敞的窗明朗透亮,一眼扫过去打落地板的光线印象画般漂亮。老实说她又不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时间点这样的天气下路过这样的走廊,之所以涌现这种感觉,是不是因为忙活了近乎一上午后,突然的轻松放大了她的犯懒神经,或者,还有此时她身边多出来了的这个人的缘故。
      经过刚才的插曲,阿月不动声色和她交换了位置,他走外侧,把内侧留给她。毋宁说,换了一种保护她的方式。
      正在她暗悄悄期待等下到必然人气爆棚的饮食摊位前跟阿月体验正大光明挤在同龄人队伍中的情景时,一块乌卒卒带着血红笑眼的布在她眼前浮起来了。
      “这位小姐,来同我玩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楼层响彻了她木之本樱的惨叫。
      人快弹到天花板里去之际,一只扶上她肩膀的手瞬息抚平了她险些冲出喉咙的心。
      “我们没兴趣。”
      发自黑布没心没肺又有点遥远的笑声中,只听那清冷却无条件令她信任的声音淡漠答道。
      她这才缓过了神。
      现实随即重新清晰起来,小樱发现,自己以为光天化日下冒出来的可怕幽灵,不过就是全身裹在大黑布里的男同学,在“它”身后,是模拟鬼屋前另外几只不同打扮外形的“幽灵妖怪”。由于阿月久违的冰点一样的语气,“黑布怪”犹如漏气的气球歇了声息,唯独旁观着他们这边的“女鬼”“伞妖”之类在窃窃偷笑。
      心下一激灵!不行,不能再看了……
      “我们走。”
      话毕,她的手被不由分说牵了起来,手臂被拉动。
      我们没兴趣……
      脚步被带着越过了鬼屋门口,甚至来不及去看“妖怪”们或惊异或兴味的反应。
      我们走……
      因为正守护她远离恐惧和不快的地方的这个人的本质是天使吗?闪耀着紫蓝光辉的银白色天使。
      是何时起,他跟她,变成了形影不离的“我们”……
      哪怕最初相见,他是怀着审判她、给她带来最最可怕的灾难的目的。
      命运,真是种奇妙的东西。
      人潮,如意料堆挤涌动的人潮布满了操场。
      聚集在一众摊位前。
      尤其是饮食摊位前。
      位处东京郊区的友枝市私立设办的星条高校,虽然文化节规模并不比中心区的名校来得盛大,但按历年统计,需要正式发出的邀请函一直在两百份以上保持稳步增长,加上在校学生一人一券邀请来的亲友和其他参观者,最高峰时段,校内持续容纳过千人。
      章鱼小丸子、大阪烧、炸虾、爆谷、西班牙油炸鬼、关东煮、铁板鱿鱼、苹果卷馅饼……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便携美食吸引了大批学生家长屯驻在摊位前不到一百平方米的空地上,边上原本足够宽阔的用餐区坐满了客人摆满了小吃。
      见状,小樱心底不禁冒出担忧的情绪。
      开始检讨答应阿月带自己来买吃的代替被忘在了课室的野餐篮里的午餐是个糟糕的主意。
      依这排队的速度,他们最多只能买到两样东西,然后在剩下时间内赶到体育馆看知世编导主演的戏剧节目。
      “小樱,其它的你想吃什么?”
      咦?
      她应声扭过了头,一如既往,他正凝着自己等待答复。
      “炸虾吉拿棒苹果卷馅饼。”说罢她会意过来:“阿月你要到其他摊位排队吗?”
      “我去买炸虾跟吉拿棒,你这里买好了就去排苹果卷馅饼的队。”
      小樱有点怔住了。
      顺利的话,他们便有四样好吃的了。
      “可我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
      姗姗升起的异议声转瞬被嘈杂的人群吞没,已头也不回走向外缘队伍的守护者就算听见并回应了都可能传不到给她。
      她深感泄气。
      “阿月是大傻瓜。”
      这样一来,两人在文化节下的校园待一起的时间减少了。
      但没有在刚才拉住他的自己……
      “我也是……傻瓜。”
      惟有绳带和微紧手指间发生的挤压折皱呼应了少女的心思,顷刻即逝。
      裙袋响起了振动。
      小樱伸手掏出小巧的粉色手机,打开翻盖。
      “喂,知世吗?”
      “小樱,是我。你们现在在哪里?”
      小小的苦闷郁结在听到好朋友悦耳的嗓音后被清扫了不少,随她跟着队伍断断续续往前的动作,拴在手机天线上的基路仔挂绳一晃一晃:“在操场上排队买吃的。知世你差不多该准备演出了对吧?要我们待会给你带点什么吗?”
      “那麻烦替我买份章鱼小丸子。”
      小樱乐了:“我正在排的就是章鱼小丸子的队。”
      通话另一头的知世也笑了,“实在太好了!对了,阿月现在是不是在你旁边?”
      一听到他的名字,她的脸不由得红了,“他到了其他摊位前排队。”
      “难怪刚刚小樱你的声音听上去无精打采的。”
      “我哪有!”
      知世从善如流:“说回正事。待会的演出我已经帮你们留好了座位,是第8排的15和16号,你们入场后直接落座就可以了。”
      “多谢你,知世!”
      温柔的笑声自听筒流出:“不用跟我客气的,小樱。”
      “这位客人,请问你需要什么?”
      “你买东西吧,我这边也要准备了。待会见!”
      “待会见,知世!”趁还没挂线,她忙开口补充:“祝你们演出成功!”
      “我们会加油。”
      通话终止,小樱边收起手机,一边利索对师姐店员说道:“请给我两份章鱼小丸子!”
      十多分钟过去。
      拎着食物和校服的她原打算按说好的去卖吉拿棒的摊位前找阿月,却碰见他杵在棉花糖的队伍后方张望,心中一动,欲不动声色地靠近他,不料才迈出几步,“偷袭”计划便泡汤。
      瞧着他手上格格不入的大团粉红棉花糖,小樱若无其事又隐隐好笑地赞叹道:“阿月你排了三条队吗?好厉害!”
      于目光投注她的一刹,仿佛收起了周身清冽的阿月道:“买完前两样吃的,看到棉花糖的摊位没什么人,就去买了一支棉花糖。”
      “我只买到章鱼小丸子,我们的和知世那一份。苹果卷馅饼在快到我的时候卖完了……”
      他的竖瞳在她抬手展示的成果与那俏丽面上的苦笑间逡巡:“那这支棉花糖可以补上。去哪里开餐?”
      眼神落在被递至面前的棉花糖的少女一下子忧容销匿,拎着两份章鱼小丸子的纤手改为指向教学楼后:“到中庭吧!”
      中庭坐落星条高校的教学楼与实验楼之间,提供体能活动场地外,用于学生典礼和文艺演出观赏的体育馆便和实验楼对角相望。
      尽管在文化节这天,为避免人员逗留导致阻塞,本来摆在中庭的几套桌椅被收了起来,可是两旁的落叶树跟绿篱的花基空出来的地方也都是平常学生们的就座之选。这点和他以月城雪兔身份在校观察到的没有变化。
      “一起坐!”
      他迟疑了片刻,触及主人赫然看穿了他打算的灵眸,即带着另外的两份小吃坐到她旁边,食物安放她和自己之间。
      “演出差不多要开始了,我得快点才行!不过……我应该先吃哪个呢?”
      他是不是,给她造成困扰了?
      如果在离开课室不久,他就帮她捎回装着午餐的篮子。
      如果他没有擅自决定,去其它摊位买她想吃的食物。
      “……你要吃不完,可以给我。”乍听自己的声音在这片小小的空间响起,回神但见初次梳起垂胸麻花辫的主人正捧起炸虾。
      阿月不由生出一丝好笑的感觉。
      然而已经选中幸运儿的少女却没有立刻开动。
      “阿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带给了我麻烦?”他霎时的静默换来她灿烂的笑靥:“你的脸上从刚刚就一直写着这样的想法。”
      他一下子蹙起了眉。
      可下一秒,她空着的手欺了过来,纤暖的指腹抵在了他眉心上。
      像她过去一次次拆解古罗咭的危机、来自古罗转生的考验,尝试并成功平伏了他双眉间的折皱。
      “不会的。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她似乎毫无知觉自己这轻而易举的举动,会为咫尺以外的他带来如何的内心波涛,仅仅在那锁结被她努力解开后,收回手臂,不以为意地接着讲述:“倒不如说,如果阿月是乐意和我分享这些小吃才特意排队买回来,我会觉得非常、非常地开心!”
      “我……”
      不能否认,他那丁点如她猜想的心思。
      希望满足她的同时,也不介意旁观这个他曾借假面目去亲近接触,并藉汲取恢复魔力为由一点点目睹其成长的小女孩,在已经与月城雪兔绝然分离的他面前收起她哥哥口中暴食“怪兽”的一面,因为那会令他错觉……自己于她,是如曾经的假身份对她而言一般重要、特别。
      “喏,给你!”转眼被消灭了两只炸虾,只剩一只的纸盒停在了他眼前,奉上美食的少女嘴里的食物尚未吞下,“请帮我分担些吧!”
      可由于含着东西说话不自在,主人终于还是本能咽了下去,而且显然有点噎着了。
      他颇为触动又一阵担忧,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背,在看到她没那么难受时,双手接过纸盒。
      “纸巾。”
      阿月收下,“有劳。”
      小樱笑弯着眼,边拿起章鱼小丸子放到裙摆遮盖的大腿上,手握成拳地自我打气:“这样我们就一定来得及!我不客气啦!”
      倏至的风,吹起松鼠绒毛一样颜色的发丝以及束结花辫的紫色丝带,让他的神绪在追随的刹那也变得轻灵。
      掀起垂下挡光的黑布,场馆内一片昏暗,放眼座无虚席,在末排座位和出口之间有序站着来晚了的校内学生,尚没有亮灯的台上业已揭开帷幕。
      这时候,他的手腕被拉了一下。
      他自然地侧耳俯身。
      “知世说留给我们的座位在第八排。”
      他淡淡“嗯”了一声,反手握住她未及离去的小手,在她愈加适应的默许下,迈开了步。
      “不好意思,请让让”“抱歉”的语声温柔低浅地由身前传来,这期间彼此相扣的手没有任何疏散,仿佛只要他们愿意,能够一直牵下去。阿月任由又一次轮到她主导他的轨迹,正如恒星总是主导围绕她的卫星,而这当中,包含着区别于仆从谨遵主人意志的安定与使命感的情绪。他能感觉到,当然就像她最初承诺的,从不把她自己看成他的使役者,一如他很早就知道,被假面目亲切对待的古罗咭的新主人候选者,回馈以那人一份怎样的感情。
      不只是希望被视作朋友的感情。
      “是这了!”
      少女一转身,阴暗下一般人看不清的一对明眸旋即投向他。
      “我们快坐下吧!”
      “花仙莉莉,你的婚约对象,系银月之境的王子。”
      正当落座之际,场内响起了这样一道以男声旁述的话。
      “开始了,好期待啊……我还是第一次看知世演戏剧,从来都是她在场外举着摄录机。”
      听罢,看侧脸上笑意犹深的她重新坐好,他的唇角,亦不由微微翘起。
      《星与月物语》,第一个学期原定举办文化节前,大道寺知世所在的一年D组就决定表演的戏剧节目,由获班上大部份同学推荐的她本人编导剧本和主演。故事不像曾经主人的哥哥以及主人自己先后主演的《灰姑娘》与《睡美人》有童话原型,但据主人复述,这个由多才多艺的大道寺家千金撰写的话本,也是以呈现浓厚的童话氛围为目标。
      进校时他被分派的文化节导览小册,上面便以简单的段落概括介绍了这出剧目的内容:继承星光乐土的小花仙,有一天遇见了她真正的命定之人。
      当初取消今年文化节的消息传出,听主人感慨,知世花了很多心思在节目的筹备上。而就在学生们成功争取补办后,她又立刻号召同学,利用了两个周末的课余时间重新彩排。
      月不禁想,当一个有巨大天赋的人,再付以恰当的努力,不管到哪里,都必然耀眼夺目。
      “知世头上戴着的那些花饰,是紫色的……”
      主人的自言自语让他视线恢复聚焦。
      一眼,便叫他的心底泛起了微澜。
      身缀雪白花裙,头戴宛如紫色百合织编的花冠的黑发少女,坐在蓝天下繁花盛开的原野上,手持信纸念念有词。
      “银月之境的王子殿下啊,你的百语千言总是满怀温情,令我一再向往那片蔚蓝深海底下的银色王国。是闪烁着怎样色泽的温暖光源,孕育出了这般温柔如水的殿下你?听闻在环抱这座星光乐土的大海深处,每当满月高挂照耀海面之时,最初催生并持续银月之境生生不息的魔法珍珠便会忽然出现。王子殿下你可是自那伟大的魔法光芒中诞生?”
      顿了顿,花仙将信抱进怀里。
      “好希望早日由你口中,了解我那些似波涛一样看不到尽头的问题的答案。”
      灯光一暗,复亮。
      “幸好公主和银月王子的婚期将至,公主终于可以免受相思之苦了。”
      “公主跟王子已经通信了很长一段年月,从才满十岁就开始。”
      “至今相信有百来封了!”
      几个同穿着花卉造型与点缀的灵巧裙子的侍女围在一起笑语不断。
      “哪有那么夸张……还一百封都不到。”
      “公主还真的数着呢。”
      “哎呀,我们都别笑话公主了,看看她的脸红透了。”
      台上台下一阵轻笑。
      场景转变,更换了一身淡粉裙子的花仙来到了乐土与大海交界的小镇,走在暮色四合的海边小径上。
      “虽然我并不是星光乐土前一任领主的亲生孩儿,不是凭借血缘关系而继承到这座鲜花遍野的美丽王国,但正因为这样的我仍被选中接管这片乐土,我理应尽我所能,不辜负先王的托付。”自言自语般的独白,莉莉握起双手:“尽管需要时常外出巡察国境,不过可以像这样欣赏到黄昏的余晖在雪白波浪上起舞,何尝不是一种幸运的回报?”
      当她继续举步,不经意被前方的一道身影吸引了注意。
      一个银发及腰的俊逸青年。
      “你是……谁?星光乐土的子民中,没一个长有银色的头发。你是什么人?”
      陌生人眺望海面的目光转向了她:“我想看看陆地的世界。看传闻百花簇拥的星光乐土是什么样子。”
      “难道你是银月王子的族人?”
      身披曳地蓝袍的青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请允许我,为欢迎你的来访引路。”
      ‘莉莉公主带着她认为是来自银月之境的子民到处游览,因为注意到在深入内陆后,青年的目光总是朝向矗立乐土正中的晨星堡,她决定明天便往首都花海之心启程。但在这天晚上,准备告诉对方这个打算的花仙,却没有在旅馆的房间找到他。’
      在周边找寻无果的莉莉心急如焚。
      她跑进了城外的树林,忽然想起可以使用魔法向林中的精灵们求助。
      “有一条人鱼,经河流很快地游向了大海。”
      “多谢!多谢你们的帮忙!”
      帷幕后的树林,未几变成了海边。
      一路飞来的花仙降落到似曾相识的海岸。临海的礁石上,熟悉又陌生的影子对月而坐。
      “更胜冰雪的银色长发上,点缀着比星空还深邃的蓝宝石,亲吻这个人赤露肌肤的水滴,就像珍珠一样莹泽剔透,那条轻轻拍打岩礁的大尾巴,在满月的光辉下,仿如铺陈了上千粒白水晶。
      “这也是……这就是,银月之境居民的真面目?”
      莉莉不由自主,靠近向他。
      因为她的举动,人鱼回过了眸。
      “你是——”
      交接的视线,扑通的水声倏地掩盖了后半句话。
      “亚尔玛?”
      失落的公主第二天并没能再试着去找亚尔玛,一封魔法信将她召回星光乐土的中心。
      她的婚约者偕同随从抵达了晨星堡。
      “向你问好,莉莉公主。我是苏利尔,银月之境的王子。”
      花仙对面前灰短发白袍的少年莞尔回礼:“殿下你好!欢迎到访星光乐土。”
      “很开心终于可以和公主见面。”
      “我也是……终于见到殿下你了。”
      ‘一连三日,莉莉公主都跟苏利尔王子待在一起,招待他和他的侍从参观晨星堡。但是,始终有一团迷雾笼罩在她的心上。就在第三日晚上,公主踏入了晨星堡内唯一永不亮灯的荒废建筑,尝试找出心中问题的答案。’
      “莉莉,好久没见。”
      正在照明魔法的帮助下查看书架的花仙被吓了一跳。
      “妮狄比拉……大人,是你。”
      “和银月之境的王子相处愉快吗?”
      “你知道……不对,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是王国的首席魔法师。”全身拢在紫色帽袍中,黑发如夜影匍匐的女子对她的话语无动于衷:“那请你告诉我——亚尔玛,我在海边小镇遇见的银月之境的子民,他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你确定吗,先王所选择继承星光乐土的新主人?即使答案的真相对你而言,将是一场痛苦灾难。”
      花仙顿了顿,“但如果我一直紧抱这个未解的心结,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好,如你所愿,公主殿下。”
      ‘维持银月之境的魔法珍珠其实在七十年前就开始衰弱,为了延续王国,银月之境的长老使用古老留传的魔法,令魔法珍珠诞生出一名新成员,将可以繁衍他们族群的人鱼王子。但五十年过去,贮存王子身上的魔力也出现了退却的迹象,于是一众长老想到和陆上的星光乐土联姻来解决。只是作为魔法珍珠的神圣结晶,真正的银月王子必须在满月之夜以原本的姿态留在大海,用体内的力量滋养王国的结界,这就可能导致星光乐土的异议。所以在星光乐土的当任领主答应联姻后,银月之境的大法师以王子的血液为媒介,施行魔法创造出了虚假的倒影,由他和王子的婚约者进行通信、增进感情,那么即使有一日,星光乐土发现这不是真的银月王子,也会由于公主已经离不开王子的替身,而维持婚盟。’
      “我真傻。离婚期还有一个月,但我竟然不知不觉又回到这个小镇,站在我和亚尔玛初次、跟最后一次见面的海边。我是不是……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
      台上灯影迷离,浪声习习,台下鸦雀无声,满座凝神。
      花仙说着,下一秒便掩面啜泣起来。
      “我好想见到他,告诉他我不在意他每个月圆之夜都要回到海中,不在意他是魔法珍珠和古老仪式的造物……我本来就这样想过的对吧?”言词间,莉莉苦笑起来,“这么说的我自己,简直像是喜欢上了他一样。那我对苏利尔又是怎么想的?他是非常温柔,令人深感温暖没错,但他是用亚尔玛的血液创造出来的,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一直为之着迷的,其实是——”
      蓦然哗啦的海浪,吞没了飘散在空气中的心声。却未能吞没那真切的哭腔,穿透搅动他胸口的心绪。
      无预兆的感应,公主骤转过了身。
      “亚尔玛?”
      身在眼前的,是如最初,银发蓝袍的人类姿态。
      “我听到你在呼唤我的名字,所以我来了。”
      “是你,真的是你!”
      喜出望外的花仙一下子激动地扑上去抱住了那道深深思念的身影。
      “亚尔玛!”
      “快成婚了,公主怎么还到处乱逛。”
      莉莉不禁笑了:“我只是,很想在那天前,再来这里一次。”
      亚尔玛温柔地摸了摸她装饰着紫色花冠的头发,“和苏利尔在一起不好吗?”
      她抬起头,直直仰望那对看似冰冷的眼眸。
      “在回答你之前,我要先找出我的真心所属。这个是我同殿下你的约定。等我找到了,等那时候,我就会……”
      等那时候,她就会……
      彤彤的篝火在眼前升起,场边围成一圈的同学跟来宾们一对接一对地迈入其间,曾经的她,也不过是受邀的客人,却也身置篝火之舞的队列中。
      “主人,我们去跳舞?”
      自头顶落下的声音,如焰光梦幻。
      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肤色、五官、乃至身形,可是,她同样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个子、手长、乃至心。
      彤红的篝火光影,时隔六年,再次照亮包裹单纯在那一刻倍感快乐的她。
      当十指合起,彼时那双牵着她的冷白微凉的手的触感犹在。
      那一刻。
      他可有那么一瞬,把她当作纯粹的女孩子看待?不是主人,而只是小樱……
      彤彤绰绰的晚会光影,在张开眼之际,被似是而非的黄昏余晖代替。
      连她正面朝的樱花神树,都变得被晚霞燃烧般美丽。
      过了开花的季节,纵然受基路仔溢美已是与古罗先生齐平的魔法师的她的魔力攒存于此,亦没能令神木超越自然的规则花开不败。况且,近两年她对魔力掌控的成熟,也令外溢的力量日趋减少,相对应的,便是能为阿月提供的一段长时间稳定的魔力源形成缓慢的局面,加上她日常的魔力供应总存在着瓶颈似的,根本就像雪上加霜,叫人焦心。
      哥哥转移给阿月的魔力,经过一年半不到,在她十三岁暑假时便耗得七七八八,所幸那时候她的魔力外溢厉害,相约份量的魔力恰好在前者用尽前派上用场,只是随着力量稳定在体内,之后取出的日期一次比一次晚。魔力不足的程度虽没有当初严重,可理应由她照顾好需求的樱之咭守护者,还是会在阴雨天容易困乏。
      期间尽管哥哥的魔力有所恢复,但是,阿月是她的责任。
      假如自己重视的守护者都无法保护,她木之本樱还凭什么与古罗先生齐名?
      “解决阿月处境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
      艾利安鲁的回答遥远而清晰地在她脑海荡起。
      而下一秒,它和奈久留的声音重合到一起——
      “盯着这棵神树祈祷能实现什么愿望吗?”
      她一个激灵。
      寻声转头,身边凭空冒出的红外套短裙打扮的身影令她大惊。
      “那我也来合十祈祷一下吧!”
      “秋月姐姐?!”
      “露比你会有什么想要成真的心愿么。”
      闻言放下手臂的长发女生爽朗发笑:“哈哈,你说得对喔!”
      错愕的目光追随蓝黑色带翼的生物飞落奈久留肩头:“史芬尼路你也在?为什么你们两个……”
      “好久不见了小樱!你又长大变漂亮了!”
      被奈久留扑来搂得喘不过气的小樱赶紧转移话题:“好久不见,奈久留姐姐,你们这次来友枝市是要替艾利安鲁办事吗?”
      听毕,奈久留果然一下子松开热情的拥抱。
      “说来话长——我们是来邀请你们去泡温泉的!”
      浮在一旁的史芬尼路接道:“在一个礼拜后。”
      “泡温泉?我们?”反应过来的她总算答上了话。
      “嗯嗯,小樱、阿月同基路仔~”
      就这样,当天一早,使用MIRROR代自己去上学后,她便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和基路仔、阿月前往新干线车站,准备搭乘两小时的列车抵达约定的目的地。
      “基路仔,你记住全程藏好,不然待会旅馆的料理美食你都别指望了!”
      “知道了知道了,窝又不是第一次跟小樱你去旅行,放轻松~”
      “各位乘客,列车即将开出……”
      话音未落,乘务员的声先人至却已吓得一人一兽炸毛慌乱。
      小樱眼疾手快拉上基路仔自觉缩了进去的背包拉链。
      “请确保便携行李的安置并在座位上坐好。”
      等乘务员的身影经过,她如常舒了口气,转眼见阿月温柔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投注她身上。
      “又让阿月你看到笑话了。”话虽如此,淡淡的羞窘仍是划过了心头。
      他却没有接话,开口道:“如果露比月亮来开车接送,主人会不会比较自在?”
      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收下邀请从月峰神社回家后的第二天,两张新干线车票便寄到了他们家。然而,当她注视起一身简便却掩不住穿衣者好看的纯白汗衫与牛仔裤装束,内心的答案油然而生:“的确会方便很多,不过,我更喜欢这样和你……还有基路仔一起出远门!沿着铁轨从新干线游览到的景色,多多少少都会跟乘车看到的不一样吧,虽然阿月通过雪兔哥哥的双眼目睹过现下东京的不同景物,但亲自用你的眼睛你的身体去感受应该就……啊啊啊我不是说之前的雪兔哥哥就不是阿月,我我我的意思是——”
      阿月抬手握住她在半空失措摆动的其中一只手,“我知道,小樱。”
      骤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她顿时整个人平静了下来。手不舍地自他的指间抽离,假装自然地放回身侧。
      车内车外一声清啸回响扬长。
      列车正式开出,小樱搂着放到身前的背包惬意地倚在了座背上。
      “还好约的日子正好是礼拜五,要不然超过两天真有点担心MIRROR应付不来会露馅。”
      “MIRROR之咭别的不厉害,模仿原型可不在话下,小樱你就放心吧!”才藏到包里的基路仔闻言不甘沉默:“不过难得知世这次没跟来,是怎么了?”
      她凑向背包低声道:“我在学校和她说过,但她听完后只说在给我设计一套裙子抽不开身,叫我跟你们玩开心点,顺便代她向奈久留以及史芬尼路问候。”
      “原来是这样。”
      “但她给了我一部新研发的相机,千叮万嘱多拍些相片同Video带回去。”
      “啊哈不愧是你的头号fans哈哈哈。”
      听毕想起当时知世的神情汗颜又好笑,随之注意即便隔着书包基路仔的笑声犹依稀明显,引来过道对面的乘客一再侧目,她面上一臊,朝背包轻微一吼:“基路仔,够了!”
      然而旋即更觉不妙——阿月他在呢!
      “真拿牠……”言语间转向身旁,一眼却失了思考,自他冰镜一样清透的竖瞳,她觑见了为便于泡温泉,顶着双丸子头正笨拙傻笑的自己,趋近边缘模糊的,是身后窗外的城市天际线的缩影一角。
      天空高远,秋意慕晚。
      经过个把小时车程,一行走十分钟换乘登山铁道,藉由小小的电车踏上穿越海拔四百米高的山谷攀登之旅。
      橙红的列车穿行时值树叶红黄交织的枫林,别有一番绮丽意蕴。
      悬空的桥梁、陈朴的隧道、潺潺的流水和风浅吟在群山缝隙间蜿蜒隐没……
      “哟嗬!小樱!阿月!你们好吗~?”
      出了车站往上坡爬不到两分钟,便能远远看到扎着高马尾的奈久留在挥舞双手迎接他们。
      相比起沿途路见的其他旅馆,他们即将下榻的这家可谓门庭低调毫无气派。
      不管怎样,小樱仍是身挂背包比邻拖着一只双面行李箱的阿月,随奈久留踏进了温泉旅馆的前庭玄关。
      打外表看这间中规中矩高五层的旅馆似乎没什么特色,但当在格调以西式与和式混搭的大堂办理完入住手续,跟着自动充当旅馆员工的奈久留乘电梯直达五楼,停在中间的两扇房门前,首先继续在奈久留的带领下迈入右边的房间,触目便被古韵气息浓厚的布置摆设引得她惊叹连连。
      “噔噔!这间就是小樱你同我合住的套房了!名字叫‘星~河~’啊~”
      “真的很漂亮!哇,露台有私人温泉!”
      这还不止。
      待她兴奋跑到足够一个成年人浸泡的温泉池前一探究竟,转即教开敞露台外的连绵山林夺走了注意。
      绿宝石般在午日光芒中扶郁生辉的森林之下,铺陈着明艳醉人的金红绸锦,像夏日的火才刚要在此真正燃烧起来,烧起万木秋色迷眼,烧起群山最后的盛景。
      一阵无以言喻后,小樱想起了进来时奈久留的介绍,她好奇地回过头。
      “那阿月住哪?”
      奈久留看也不看地朝边上的同类打起手势:“他和基路仔住隔壁的‘月海’。”
      “哈?”
      “啊——?你——说——什——么!”
      基路仔不由分说冲出了背包一气呵成怼到了奈久留面前。
      只见对方游刃有余地捏住牠后背的小翅膀:“有劳你跟雪比待一间房啦!”
      这时,另一只猫咪形状的毛公仔由露台外飞进来。
      “有够吵的你们。都说好了就叫服务员送午餐上来吧。”
      削去了竹青的竹子被砍成一截截等长的竹竿,组成栅栏装饰性地围着小乔木与岩床合抱瞰群山的公共女汤。
      午后阳光在深秋的山中散发着怡人的热度,穿透似有若无的雾气,宁谧、慵懒,令看到的人亦不觉全然放松了身心。虽然才下午四点多,可秋分后关东地区不到六点就彻底天黑,可见再过一小时她们身处的这座山头也将被夜幕拥抱。
      小樱回想着来泡汤前在房间翻阅的旅馆指南,提到晚餐时段正好是六点起,和他们用午餐相隔还没有半天。
      “呀,泡温泉真的很舒服呢!”忽然高举双手似要伸懒腰舒展身体的奈久留破碎了依稀映出青山火枫的氤氲池面,“这个浴池的泉水据说泡了有助肠胃消化,那我们就不用担心待会吃不完桌上的料理了~”
      她侧过头:“原来奈久留姐姐是为了这点才在这时候邀请我过来吗?”
      奈久留却摇起了食指:“的确晚上泡温泉才是传统上的最佳选择,但小樱你不觉得每去到一间温泉旅店,赶紧泡一泡它的汤池是对这家店的最大尊重吗?”
      小樱失笑,委实是头一次听闻的想法呢。“不过奈久留姐姐没有叫上阿月他们,回头定被基路仔抱怨。”
      她摆了摆手,“基路仔不泡这座温泉也会食欲爆棚的,至于阿月,你要让他带着两只毛公仔当着其他客人的视线下池,我想他宁可不来。”
      小樱不觉笑了。
      温度接近常温的池水,仿佛也随这暧昧的心动,在漏过龙柏常绿的枝叶的光照下浅生涟漪。
      “吃完午饭到现在,终于看到你开心地笑。”
      她一愣,“哈?哪有……”
      奈久留叠起手臂靠在坚实的池边岩石上,自信如同不必看一眼少女掩藏心思的神态般闭上了眼:“从刚刚在小樱你脸上写着‘我有心事’的样子就更明显了。我来猜下,是跟阿月有关吧。”
      脸上表情定格了般,她暗暗检讨起来,是这样吗。
      眼角余光不自然地滑过由后方树木飘落,乘波逐流到一旁的红叶,好像漂移它的水面倒映出她此际的双颊,便跟那颜色一样打眼。
      彼此默认的沉默中,小樱支吾着酝酿起措辞:“方才你提到待会能吃完晚餐桌上的料理,我脑海里随即闪过一个想法,怎么才可以令阿月像奈久留你那么好胃口。”
      这问题显然一下子难住了被问者。
      长发盘起,数年来外表不见时间痕迹的美少女短短片刻间歪头、皱眉、仰首,末了向她报以素来俏皮明媚的笑容应道:“就算他肯吃东西了,还是对补充魔力毫无帮助,只能看他的个人意愿,看他有没有想吃的念头。”
      非常地……简洁直白。
      “哦、是。”却在她大概明了对方说出了道理所在,只是自己仍未理解该如何做时,一个指头戳到了她额头上。
      并不痛的触觉留在那里,小樱茫然地直视过去,在她来得及发声诘问前,那宛若云中血月的鲜莹唇线翕动。
      “或者有没有令他只要待在一起,就想进食的人。”
      “啊?”
      奈久留大笑,“哈哈哈小樱你害羞了!”
      她反驳:“不是啦奈久留姐姐,我只不过是被温泉的水温影响了!”
      虽然事实上,话音落的一刹,她心底划过祈盼成为奈久留形容的人的奢想。
      可是,夏日祭礼至今,阿月的食量有在一点点增加,不是吗?不像她跟基路仔主动每日三餐,但在家用晚餐时,他一定会吃下她盛好放到他面前的一碗饭、正常份量的菜、以及汤和饭后甜品……这也让她更有研究菜单提高自己厨艺的动力。
      “月属性的生物都是有情有义。”
      小樱垂下因霎时激动握起提至胸口前的双手,疑惑地眨了眨眼。
      注意到听众回过了神,奈久留恢复挨靠温泉边的姿势,“雪比这样说过我,虽然我觉得牠讲得太煽情了。但这句话,同样可以用在阿月身上。”
      她听得聚精会神,不自已也凑近贴到自是水池一部份的玄色岩石上。
      奈久留望向她:“小樱你别看他在进行最后的审判时对你好像很手下无情,包括他自己在内,他是为所有的咭精灵着想,因为,一旦你赢了,大家就会真正割断与创造者之间的纽带。”
      “指的是魔力……还有他们跟古罗先生的关系?”
      回应她的是奈久留欲语含笑的褐色大眼眸。
      不久小樱留意到了另一件事,“等等,你们……当时有关注那场审判?”
      “嗯!现场live!小樱你的表现超乎我预期!”
      骤然热烈的拥抱远比当下的池温更能激起其他在场住客的应激反应,一道道目光纷侧而来。
      尴尬窘迫之余,她只能连忙收下以期奈久留尽快转移心思:“啊哈、哈哈,多谢……”
      “好了!温泉就泡到这里,今日阿月生日,我们该开始准备了~”
      这话题跳跃得令她手忙脚乱,可依旧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好啊!…………什么————!?”
      奈久留业已哼着调子起水出池。
      小樱急急忙忙跟到更衣室,有其他人在她不便追问,先用旅馆提供的蓝色大毛巾擦干身体,麻利穿好浴衣后,转头一看对方又已经没影了。
      她边三并两步边朝门外喊道:“奈久留姐姐等等我!”
      不知是奈久留尚未走多远,抑或上天听到了她恳切的呼声,便在踏足汤池通往庭院的回廊之际,她如愿瞟见了奈久留的身影,并在拐过转角时,看见奈久留迎向同样一身白浴衣却没有蓝色大毛巾随身的阿月,渐临的暮光中那一头如常编束腰后的银发油然生辉,仿佛大自然在欣喜赞美这名生于纯粹冰雪仙境的精灵。
      “来找小樱的?巧了我们正要回去,一起走吧~”
      被拍到肩膀上的双手半带半推,尽管确认主人的确同行无妨任“她”扳过他的身体调头折返,自这趟温泉之约到此时此刻的作态,却都令阿月下意识地警觉。他冰蓝的兽瞳睨向一侧:“你们在计划些什么?”
      “阿月你的生日Party。”
      他赫然怔住。
      但没多久,防备的惯性驱使心神回到对话上。
      “露比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哈?哈?哎呀怎么你这样扫兴呢!”热情推人往前的奈久留随着这句撒娇般的抱怨蓦地打住了动作,下一秒,她三步两跃到了他们前面,并回头朝小樱挥了挥手:“我先走一步去安排啦!”
      一把长发因招摇的蹦跶欢腾舞动的后辈在他目视中远去,同样头发沾了水而披散及背的少女这时上前停驻。
      “阿月,我刚刚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他垂下视线:“多谢。”
      他想他的反应他的表情应该做得足够好,在她随之绽露的笑靥上阿月能判断出这点,接着他看到她的眼底浮现了踟蹰的困惑。
      “阿月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嗯。”保持着盛春独有活力及温暖的少女纵然眼眸染上秋意,也只使得从此映出的景色更加灿烂,在这幅画面之前,他有些不自主地心驰神迷,“似乎是艾利安鲁的主意,露比月亮有没有和你说什么的奇怪的话?”
      他的主人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阿月皱眉:“有什么好笑?”
      应答他的是无畏袒露着此际心情的一对眉目浅弯:“你对奈久留姐姐的态度就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敌人。”说罢,又自顾自地笑了好一会。
      看起来似乎没有大碍,而且表现得那么开心,他便暗暗放下了担忧,忽然,他的手被一把牵住,“始作俑者”仿佛不再认为这是需要介怀或解释的举动,仅凭两手间的扣引,带着他迈出大步。
      “走吧,看看他们会有什么想法!”
      午夜的神奈川群山万籁俱寂。
      鸟匿兽隐,连为度假观光聚集于此的人也一户户乌灯黑火,声影无迹,山林、溪泉、夜幕,犹如固锁在一幅画中。
      只除了耳边基路比罗斯的鼻鼾声不死不休。
      睡眠于他并不像对人类能有效复苏体力之用,像在认可新主人初期,哪怕在月城雪兔体内沉睡一整个礼拜,他亦只勉强锁定魔力的流失而已。因为他是以纯净的月亮魔力创造的。
      他是诞生在,那个距离日本遥远国度的初雪前的满月之夜。
      月亮属性的魔法造物,只能依靠创造者或契约者的魔力维持生存。
      如果它们,算得上一种“生物”。
      下了床榻,沾染浓重夜色的露台就在数步开外。不同于他诞生的那个夜晚,今晚,是黑月之夜。可偏偏,是首度有人特意为他庆贺这么一个日子的晚上。
      真难以想象,自己还接受了。
      风味混搭的料理大餐、恶作剧游戏、蛋糕和蜡烛……即便主人现在的年龄不可以喝酒,依然逃不过露比跟大狮子的恶趣味捉弄。
      毋宁说,她还很积极地参与其中。
      空的梅酒瓶最终停下了旋转,瓶口对准脸颊早已因一环接一环的节目绯红如霞的少女。
      “小樱又轮到伱啦!”
      “又是我……”
      “这次会是什么问题呢~?”
      若非考虑到会令她扫兴,他实在想把这一黄一黑的两只醉猫丢出屋外。
      “问题来啦——请小樱妹妹讲出对守护者阿月的感觉。”
      他端起果汁杯的手倏地定住。
      寒冽的目光不客气射向仿佛事不关己的露比月亮。
      岂料她进一步推波助澜,靠近扳过主人的肩膀面朝着他:“要面对面才更能投入感情哦!”
      “投入……感情……”
      眼看着起初只淡染双颊的红晕迅速泛开,他已经要忍不住中止这个游戏了。
      “做不到的话就得喝下奈久留特制的惩罚饮料啦~”
      “够了,让我来——”
      “不要!我可以回答!”
      他应声回过头:“主人。”
      但见她恬然一笑,微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我很喜欢阿月你,你尽责、可靠、温柔,感觉就像……”
      “水族馆的企鹅同水。”
      封印兽的聒噪被抛却身后。
      他久违展翼的影子绰绰摇动在星河浅照的水面上。
      赤足伫立露台地板的一刻,思念的身姿落入视野的瞬间,他听见心底的叫唤化作骤风曳荡耳鬓:“小樱。”
      一整天又是劳顿远行又是为他布置参与生日会,此时的主人一定累坏了。
      主人。小樱。
      几个月来,他越来越发觉她倾向自己直呼她的名字,这个现象是在暑假前出现的,准确地说,是月峰神社复办夏日祭礼的夜晚。他第一次应约外出,她也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请求。
      可她是他的主人,自然该被他如此尊称,就连答应叫唤她的名字,也是同一个原因。
      倘若她并不是他的主人,他还会把这种请求,自诩为命令奉行吗?
      或者,他会有真心直唤她名字,却不因为她与他之间契约关系的一天吗?像基路比罗斯做的,像她在东京铁塔上说的,作为“朋友”。
      比留在月海间时,自动流注体内的魔力更充足了。
      感受着仿佛令他天然愉悦,却很快又将触及瓶颈的她的魔力,阿月思考着,然而当每一次如她所愿叫她小樱的时候,又有多少成份源于他不仅仅在把她当朋友的念想。
      超越主人、朋友的身份,那个答案会指向什么?
      所以每一次都暗示自己,只是克尽一个魔法仆从的职责,主人还是朋友,没有太多区别。
      如果不这样做,如果他不这样做……
      早在双脚降落羽翼带他跨越一墙之隔的这房间露台的一刹,他大抵已直飞向弥漫了一室星之气息的魔力中心,把屡屡于古罗转生设下的考验威胁前纳入保护的那个女孩、在风暴过境之夜再次伏贴他双臂之间的这名少女凝留怀里。
      发自这由魔法创造的躯体深处的渴望是如此地日渐强烈。
      强烈到他愈发无法忽略,强烈到他要不想吓到她,兴许便会自毁的地步。
      星河、月海,他们下榻的这两间房是一致的古木风,由于正中相邻,私人温泉的位置亦如成镜像般面朝共用墙坐落远侧。静绘星空的池面氤氲着露比月亮残留的魔力气息,阿月忍不住想,此情此景,主人若泡在池中可会露出怎样的神态。
      小樱张开了眼。
      入目所见,微白的晨曦涂抹了屋梁交贯的天花板,渡染这焦糖色拼组积木的朝晖尚带有一丝夜帷过境群山吐息的绀蓝。
      似乎是城市地区鲜有的夜之蓝染。
      她扭过头,看到还没醒来的奈久留只有不到一半的身上仍盖着被子,尽管没有基路仔那夸张的鼻鼾声,但呼呼张着嘴巴的睡相喻示了她可能一时半会都醒不过来。这似乎印证了睡前泡温泉的强大安眠功效。
      小樱坐起身,转脸望向俨然明亮的露台。
      如果自己昨晚接下奈久留姐姐的邀约一起泡这池私人温泉,是不是就能一夜无梦呢?
      仅仅做梦就算了,可是那有些荒诞的梦境里,竟叫她清晰看见阿月的面容。
      原本,她只是在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开始一点点感受到风的吹拂、潮水在脚丫下的撩挠,但忽然,四周亮了起来,她发现自己化身人鱼,在近岸的礁石上仰望着高处的城堡,灯火阑珊间,在她投注的目光尽头,是一个五官模糊的人影,她疑惑明明自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却始终被他的一举一动吸引,转眼,她的鱼尾变成双腿,那一度落在王子背后的华丽灯光,此刻也照亮着两人共舞的敞阔大厅,而握住她的手扶着她的腰与她正面相对的男子,是阿月。来不及提问,场景即移换到满月盈亮的夜中海滨,才和她一同在人类城堡领她起舞的银发青年,这时赫然坐落数步开外的礁石上,银亮生辉的美丽鱼尾取代了礼服装饰的修长人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樱听到自己大声问道,可他只是报以凝望,风吹动她身上的花仙裙摆,涌动海面点点闪烁的波光,逐渐穿过他泡沫化透明的身体,清莹的月华,到最后铭刻她视野的,唯有带着淡淡笑意的蓝眸……
      茫然醒来的她,哪怕仅记得大概,也抵不住强烈的抗拒攥住一颗发慌的心。
      默默深吸气以平复情绪之际,小樱感觉到她正注视的露台存在异样。
      “阿月他……难道来过?”
      不管答案是什么,想立刻见阿月的意念从她的心底抽长。
      钥匙在她手中变成了星之魔法棒,FLY悬空旋舞,翅膀在她后背长了出来,抱着只是悄悄去看他一眼,绝对不会惊动这个时分肯定还没起床的基路仔跟应该还没睡醒的雪比所以自己并没有在做什么很出格的事的想法,小樱轻松飞到月海的露台外面,正欲结束魔法着地,却发现阿月不在床上亦不在房间。
      她心中一紧,返回星河急忙由正门离开。
      “小樱?”
      “奈久留姐姐我很快回来!”
      该去哪里找他呢?
      没一会小樱即匆匆下了两层楼梯抵达一楼,倏尔,魔力的感应教她一个激灵。她方才想起,他们之间有着因契约关系而形成的魔力纽带作为指引,这条纽带,会随着彼此距离的拉近增加存在感,对对方的魔力感应也会随之强烈。
      她再一次,为这样的魔法契约满怀感激。
      只不过,这次换得她感激的主因对象,改变了。
      循着魔力的流动,小樱踏进了旅馆主楼和大浴场间闲静的庭院,一身洁白浴衣的青年犹如刚泡过晨汤,正驻足瞻望浴场前的红色枫树不知想着什么,本已璧白无瑕的容姿在飘动的散发映衬下益发纤尘不染,她看呆了,也偷偷松了口气。
      就在她迈开脚步,并瞧见侧对她的阿月投来眸光时,爬过墙的曦光洒落在了月华凝成的身形之上……而像是用光描摹具现的他的衣袂指尖,随着旭照推移,便俨然破晓后的月亮、暖春至的雪霜,须臾化作消融人鱼的绝美泡沫。
      “不要啊!阿月你不要消失啊!!!”
      仿佛一世纪长的距离必须她拼尽生命方能跨越。霎时,自最后审判以来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走马观花般掠过,袭来的水龙卷面前才第二次展示真面目的审判者不由分说抱起身旁无力自保的她、猛攻大熊公仔无效并力量衰弱从高空坠落的他优先护住她的身体而自己直接承受冲击、基路仔发脾气导致饭厅的一团糟是他不动声色地恢复条理、姗姗知晓魔力不足差点酿成雪兔哥哥消失同样的受害者却反过来为她擦泪温柔安慰、笼罩城市的长夜下因为一并得到他的认可和鼓励自己才千钧一发迸发出心心相连的力量共逐黑暗。
      虽然,可能,上述所有仅仅基于她和他的身份关系,但如果,这些考验面前,这些时光当中全缺少了他,缺了守护者月,她木之本樱……
      “主人?”
      “阿月、阿月!你还好吗?”
      皱起眉的他还是有问必答地应道:“我没事。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不可能一直抱着不放,小樱压下内心的贪恋退后站好,“是我大惊小怪而已。吓到你很对不起。”
      分明不是。
      阿月否定道,她必然是遇到了什么情况,才会对他喊出“不要消失”这种话。
      只是她不讲出来,他便爱莫能助。
      到头来,可让他着手的地方,唯有她在激动过后渐凉下来的脸颊,“我一直在,只要主人与我的契约维持,我就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回应他的,是闪烁起晶莹泪光的一双含笑眼睛。
      南行的温泉之旅转眼过去两个礼拜,这期间阿月没有观察到主人有明显异样,上学和社团活动一样没落下,除了功课仍是不时像她的到校时间精准踩点。
      要说当时会造成她担忧的起因,极可能只是那一晚他在星河的露台栏杆上背朝着房间坐了一夜,天快亮时,他自知不能原地不动地让露比月亮、让他的主人发现,又没有回床上躺下的意欲,于是去了唯一每星期按主题轮流通宵开放的男女共浴温泉,过往,即便古罗跟大狮子都下了水赞叹有加,他也只作旁观,大抵是抱着会把她的五官气色熏得红润的水,是否能多少融化自己身上的冰冷的戏谑心态,不觉在那座取名“霞月”的温泉池待得有些久了,当主人刚巧到隔壁找他没碰上,所以引发了后来目睹的慌张模样。
      三年多过去,不,自她竭力完成艾利安鲁的最终考验以后,他便没有见过主人惊怕失措成那样的情景。
      木之本樱,早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厉害魔法师了,不是吗。
      月仔在底下的抓弄唤回了他的注意。
      阿月回过神,无声关上打开了好半晌的急冻柜门。他走到客厅,连接后院的落地窗边上,正疯狂敲打电脑键盘的毛公仔仿佛百忙抽空般简扼吐出了提问。
      “是不是要准备晚饭了?”
      他没答话,抬头看了眼装在另一边墙面的圆钟,分针已越过时针,即将指向下一个阿拉伯数字。
      “不过小樱还没见影喔。”
      “我上去看看。”
      深冬已临,遍染山林,教清晨时的西边落月也像能在枝叶间灿烂燃烧的红枫说明了这点,尔今透过门窗缝隙屯贮冷凉足下梯面的低温亦证明了这点。
      首年开花的百子莲纵然尚未能与九月的葵菊金盏同态尽妍,但相当于结出果实后生机被短暂封存的茎株眼下每天仍得到主人悉心的关注,偶尔经过客厅时,总是碰见她住脚在徒剩一簇簇叶丛的盆栽前探望,现在,对这盆植株尤其上心的主人正坐在床边出神看着被收集做成干花的百子莲。
      恬谧凝注她脸上的神情,他不想打破。
      这时,她掀起了眼帘。
      “阿月?你来找我……啊!到点——”
      一刹想起自己上岗时间到了的家政能手小樱话未讲完,便被来访者随他信步迈进房门的发问中断。
      “怎么在看这些干花?”
      闻言,她顺着话目光重新落到一团柔弱,却因簇拥显出生命沉静而坚韧一面的脱水花茎上:“之前我将干花做成书签送给知世的时候,她可开心了,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厚着脸皮挑一两枝做补送你的生日贺礼。”
      不出意料的安静。但愿他没有为她笨拙的想法有一丝困窘。
      “10月24号,知道了你的生日我很高兴。”
      阿月单膝蹲下了身:“主人同我在温泉旅馆度过,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她一怔,浅笑着接道:“明年我打算将百子莲移种到庭院,不知它们会不会照样好好开花呢?”
      “我到时会帮忙。”
      洁白轻蹙的双眉下,是徜徉起粼粼银光的半透明蓝眸。果然,一直是这样,被这番想法暖了心底的她站起来,视线投向小小开了一条细缝的推窗。
      “外面下雪了。我听艾里安鲁讲,阿月诞生后,没过几天城市就下了初雪。”说着,她微微侧过身,这一转,两人的距离几近呼吸相闻,“所以今日,也很适合成为更新契约的日子。”
      良久。
      “主人你知道怎么做。”
      并非问句,是陈述。抬手脱下毛衣仅余打底的长袖衫以示答复,小樱莞尔补充:“我早就准备好了,不是单单作为你主人和好朋友的身份,你呢?”
      “……你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小樱。”
      “是吗?”
      毛衣滑落一旁,既然面前的男性别过了脸,她只好再进一步,单手牵起那只比女孩子还白皙漂亮的大手,往自认为变得成熟,同时是她生命来源的地方拉近。
      “但我的心,有她自己的想法。”
      意识到她动作的月幡然回首的瞬间,小樱松手搂住他的脖子,吻上自己甫踮脚便惯性揽着她的腰的这个人。
      凉凉的,充满了空茫,却又如同深海的漩涡,吸引着自由的星光冒死欺近。
      浅尝辄止也无法霎时挥去。
      这是她的初吻。
      愿意在六年前就献上的初吻。
      可是呢,其实她从头到尾都只是爱着一道影子。
      眼前月亮的影子。
      “不过如果阿月你拒绝,我尊重你,你有选择的自由,契约会维持原状。”
      不管触指可及的这轮银月看起来如何地清漪流霞,她都必一诺千金,从此,她还是樱之咭的主人,他还是沿用古罗魔法契约的守护者,只是,她的泪啊,请别在这时……
      “小樱。”
      轻轻一触,时间静止了。
      世界仿佛颠倒了。
      带着如强劲薄荷味道的寒冽气息席卷她的口腔,她像是一下子掉进了极地的冰层,可就在她以为将要被冻结其中时,她坠入了一片海水,但嘴巴里没有尝到丁点咸腥,只有无比纯净的,冰晶化出来的水的味道,试着睁开眼,水纹荡漾的海面在随星辰的闪烁起舞……
      这是,阿月的魔力幅长和她最切合的时刻。
      “要够真心实意,这个魔法才会成功。”
      艾利安鲁经由通话传递的解答,在脑中回响。
      握住他肩膀的指节猛一蜷起,小樱艰难地把自己由沉溺的相吻中拉回到现实:“阿月,魔法阵……”
      被稍推开的月应声发动魔法阵,发光的蓝眸展开的白翼,这须臾间是她从这个世上、在这间房里极目可及的全部。
      多么地美。
      无论是眼前蓝色流光弥漫蹿涌的景象,抑或他无瑕似脂玉凝就的这具身体与她袒露相拥的这一刻。
      难以言语,目眩神迷。
      接着,他如同被生命之源吸引,缓缓俯凑她魔力流动明显的颈动脉。
      触感发生的刹那。
      “古罗所创造的守护者·月,舍弃你的旧身份,给我重生,你要归顺于新主人小樱的名下!”
      朗声念罢,主人抱住守护者更贴近的一瞬,蓝色的古罗魔法阵与金色的樱之魔法阵彼此共鸣、重叠,随即,月亮力量主宰的印记霎时破碎又浴光重生。
      片刻,好像共同经历了一遍淬炼的小樱眨眨眼,终于恢复衔接时间的轨道。
      光芒消失殆尽,不过数分钟,这房间内又回归若无其事的平静。
      除了她仍和她新生的樱之守护者相拥在一起。
      “这就可以了?是吗阿月?”
      觉得庆祝尚言之过早的小樱决定向更有魔法经验的对方弱弱问道。
      岂料,一双兽瞳已恢复平常冰蓝色的月亮,毫无预兆封住了她的声音还有呼吸,这下,她真的会坠入那个漩涡。
      “阿月……你的羽翼……”不收起来吗……
      不。
      说不定,她从很久以前,就身置其中了。
      两人最后被裹在了棉被之中。
      这样全体肤接受床褥抚贴的感觉,他是第一次体会。即使他对雪兔经历的事一清二楚,身为和他性格迥然不同的假面目,雪兔也并不曾有过这种别样的体验。月城雪兔向来是表里一致地温和亲切。而因为对化身遇到的人事俱一清二楚,他自己反而更像这场游戏的局外者,是以,明明一开始他只是为了恢复魔力,选择潜伏在友枝市内气息最浓的青年身旁,那个偶然藉由其亲妹身份走进他视野的小姑娘,随着日益的接触,她因何种情感流露出的每个小动作小表情,他统统看在了眼里。
      预定的主人候选者,预定的对面审判,到最后,他反倒成了一一注视过她成长环节的……所以才能在后来她需要却浑然不觉的第一时间,纵身去保护她,是这样吗?
      餍足的短眠。
      阿月清楚他们没有在这张他和大狮子一度踩上过躲避她哥哥视线的床上躺下多久,他睁开眼,不知不觉长到了背部的少女的栗色头发与他原每一根皆贮藏散发月之魔力的银发凌乱交缠。
      像极了彼此之间的邂逅。
      他悄悄撩取一绺打量,现在,织交她的发丝均等地透出了星的光亮。
      ……阿月,你要记得,你也有心,就像人一样。
      窗外的雪在飘,耳边响起魔法师费解的话,它疑惑地看过去,不能理解,却本能牢记。
      “在做什么~”
      “看你的头发长到什么程度。”
      “那、那……你觉得怎样?好、好不好看?”
      “都好看。”
      她的表情一呆,蕴藏苍翠星空的眼睛浅浅弯起:“阿月,你令我心动。”
      轮到他神色屏息。
      明明,这个烂漫若樱的女孩,才是唤醒他的心的钥匙,因她的光与热,使他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真正的人。
      正当怦然溢于言表的樱之守护者倾身吻住他的恋人加主人,楼下饭厅已舍电脑游戏而取拆一堆曲奇铜锣烧的黄毛公仔在化悲愤为食量。
      “阿月就像猫,熟悉了主人的气息就戒不掉占为己有的渴望。”保持同一投映视角已有一段时间的英国高中生俯看着乱糟糟的餐枱面笑得似狐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阿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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