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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送给守护者的礼物 ...


  •   不知不觉,梅雨季已持续了大半个月。
      庭院的紫阳花丛开得就跟行道旁的野生同类一样茂盛,是阴郁时节里城市中不多的亮色。
      难怪人们赋予它的花语,是“希望”。
      伴随她进入高中后第一个暑假开始的,还有即将无缝衔接出梅的台风季。
      若是以往,她定然不会把这些和什么糟糕事联系到一起。
      木之本家的一楼此时只有她在,客厅的日程板上,最底下附有SAKURA署名的旁边,标注着今天的家务都由她负责。基路仔的名字排在最上,阿月则位处中间。
      其实不止今天,这段时间,直到天气转晴前,大概都只会由她一个来做家务。偶尔基路仔会自动自觉地现身帮忙,但她依然要担起大部份。
      从盥洗室打来了水,按压喷壶头给窗台的盆栽洒水。右边两盆绿植均生长良好,每年该开花的开花,偏偏自她初一便接到家里栽种的百子莲,四粒种子唯独种活下的一株还被特意摆在了客厅自然采光最适宜的位置,却迟迟不见开花。当时想着去问分送她种子的奈绪子,因为不再是一个班级,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碰上面,正事尚未问出口,对方就被读书社的同学招呼走了。幸好知世在参加合唱团活动前,提议她去图书馆翻查植物大全之类的书籍。
      果然,还真有。
      资料上写到,百子莲的种子成苗后,需养护两至三年才结出花苞,它的花语是……
      “咦?”
      小樱正半走神地浇水,忽然余光瞄见叶丛间一个打眼冒出的小尖角。
      她心下一喜,放下喷壶,脚步匆匆地转出大厅奔上二楼。
      保持敞开的房门后,是基路仔在忙着通关牠新晋的格斗游戏之宠,吼声气势和电视屏幕里的角色同样高昂,不知道还以为正跟谁激战的是牠这只封印兽。
      “小樱你怎么兴冲冲地跑上来?”专注连击的基路仔看也不看地问了一句。
      “快要开了!我想拍下来。”
      “哈?”
      小樱没有接着解释,仅大步迈到书台前拉开抽屉,与相机袋一同撞入眼帘的,是一块色彩依然鲜明的橡胶皮被细致叠放一角,樱花粉的底色中,夹杂着轻描淡写带过却浓郁得足以夺目的紫色纹理。
      莫名地,她转过身,看向床上突兀矗立的一个焦糖色纸袋。袋子里尚乱糟糟的一团东西是什么,唯有她清楚。
      一转眼,她又迈出了房间。
      基路仔的追问从后传来。
      “小樱你不是要拿相机吗?”
      “我待会回来!”
      事实上,她只不过是要前行十米不到的距离,由一众寝室所在的二楼,登上通往晾衣露台的窄楼梯,抵达再不是普通阁楼的地方。
      有那个人的地方。
      三年前经过一番收拾,不论楼梯两边的墙面,还是阁楼整体,皆焕然一新。可再怎么整饰,都改变不了它空间狭小的事实。装上了白光灯,尽管阿月完全可以摸黑走动,铺上了榻榻米加设了歇纳两用的矮柜,尽管他表示能坐下倚墙就睡,一如她五年级时他和基路仔无法变回假面目的那一晚……但她反驳不行,她……
      怎么可能答应?
      明明连那个晚上,她都乐意把自己的床让给他休息了。
      离露台门还有一段距离,雨淅沥淅沥的声音仍是教她这个人类依稀可闻,更何况阿月这样由魔法创造的古罗咭守护者。愈是接近,小樱愈是放轻动作,生怕惊醒原应安睡的他。
      但她又希望,他其实已经醒了,在她踏入房间的一刻和她对望。
      而不是当她身置面前,依旧浑然未觉。
      提醒她……
      他的魔力不足。
      在分离魔法仪式举行一年后,小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毕竟有能力自行产生魔力的基路仔早就说过,因为不够魔力牠才变成毛公仔的模样节余,说明恢复真面目必须消耗相当量的魔力。可她基于能令雪兔哥哥顺利就读首都大学的「愿望」,以及攒存在月峰神社的她外溢的魔力,种种看起来水到渠成的条件,使她仓促做下了进行魔法的决定。
      从没有想到,正因长时间保持本来的面目,阿月的魔力,耗得远比她预想的、能供应的,要厉害。
      足以提供最后审判的八成魔力,为了维持身体的形态即已用去一半以上,余下的那一丁点部份,够支持他日常活动便不错了。
      所有上楼前怀揣的振奋欢跃,全在她跪坐下来的刹那平静。
      如今在这屋里,不像基路仔而是整天以真面目显现的阿月大多时候都会收起洁白的羽翼,好比此际,姿态端直两手交握腰前的他便只是如常的紫领蓝襟白袍包覆身体,长长头发收放内侧,仗着据本人称不会受风邪感冒的体质,她一连准备好的被子并无用武之地。有时候想想,会觉得他挺任性的。
      比基路仔安恬悦目得多的睡颜。基路比罗斯是会做梦的,那阿月呢?
      不禁伸出手,抚摸那素来净白微凉的脸颊。
      魔力……
      咫尺外滴答哄闹的水声中,眼下的俊美青年睁开了眼。
      只一秒,他的目光便投向了她。
      “主人。”
      忽略随之泛起的落寞,她不着痕迹抽回了手,笑道:“阿月,你醒啦。”
      阿月坐起身,一头昏暗环境里尤显瞩目的银色长发悄然滑落,“有什么事?”
      逆着光源之下,那双透明质感的冰蓝竖瞳依然轮廓可见,像自梦与现实同时出现的一对弦月。原本积满胸口的话,霎时便说不出口了。
      她歪了歪头,半玩笑建议道:“不如在门头挂个晴天公仔,阿月你怎么看?”
      “基路比罗斯那样的?”
      小樱一愣,猜他是想到了她和基路仔合作数次的成果,噗嗤笑了出来,“如果阿月不看了翻白眼。”
      他的表情随着少女的笑靥及话语沉静下来,簌簌的雨声仿佛也浸染到了他心房深处,在他有所意识前,身侧的手已够到她柔软暖和的面颊上。
      “你不用担心我。”
      绿得苍翠的一双眸子瞬间瞪大了。
      他总是这样。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
      五年前也是如此,默默承受着自己不久消失的可能……难过吗,悲伤吗?又或者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抱着可以尽到保护她这个新主人的职责便好的想法?
      她该如何责备他?
      作为主人?作为朋友?
      作为一厢情愿比他以为要在乎得多的女孩。
      “主人?”
      不要那么叫她。
      雨声的影响也好,这阁楼的温度太低光线太暗的关系也罢,哪怕仅有短短半分钟、几秒,她也想像现在倾身抱住他。
      给与他,她力所能及的温暖。
      渲染幽动的白噪音之间,她的心跳声大得仿佛她跟阿月无需凝神,亦足以闻见它回荡在这小小房间里的余音。
      他的手从轻抚着她的脸,到因她的动作半扶握她腰侧。
      来自她生命的搏动,不假掩饰地宣示于他头顶。
      交织了绵绵雨声的旋律,正一点一滴浸透他索然空乏的心。
      “我要去商店街兑换夏日祭礼时抽到的奖品,否则领奖卡要过期了。”小樱略放开了他并向后抽离:“你继续休……”
      “我和你一起去。”
      意料未及的打断。花了好半晌她方回过神。
      “但是,阿月你……”
      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可自他神情流露出的,却也是一股无须质疑的决意:“你先下去等我。我很快就来。”
      辩驳的念头销匿无踪,她对此报以的,只剩一句微笑应好。
      再次踏进自己房间,基路仔的注意从放着通关画面的屏幕移向她。
      “小樱你回来啦!怎么去了这么久,终于要拿相机拍你说的快要开了的东西吗?”
      她摇摇头,走到书台前把抽屉推回去,“跟阿月商量要不要新做一个你的晴天公仔而已。”
      至于拍下百子莲抽出花梗的事,还是晚些时候再说。
      “哈?”基路仔一头雾水,背后的翅膀颤了两下往半空升起:“为什么我觉得你今天有点怪怪的?该不是连续的阴雨天也影响到你了吧……”
      瞧着一脸关心飞到面前的基路仔,她笑道:“我没事呀。对了,我等会跟阿月出门,基路仔你留下看家。”
      “阿月?他这个时侯出门?啊不是,你们要去哪里?”基路比罗斯毫无自觉地陷入了发问三连模式。
      “友枝百货商场。夏日祭礼当晚抽到的奖品再不兑换便要作废了。”她找到梳子,边梳头发边踱向门边的全身镜。
      是要梳上学时扎的辫子,还是就这么披散开好呢?
      “哦,好像是一套双人用的釉下彩瓷碗。”牠记得兑奖卡上这样写着,然后痛心之情重被勾起:“但难得没抽奖运的小樱抽中了二等奖,居然没抽到好吃的实在太可惜了!糖果或者家庭装雪糕该多好,再不济天妇罗也是能够接受的……”
      到底选了前者的小樱拿着梳子物归原处:“你以为大家都像你只想到食物吗?而且那个抽奖的主题是关于——”
      剩下的话赫然卡住。
      毛茸茸的迷你封印兽这时从牠的长篇发言回到现实,“嗯?关于什么?”
      “可以走了。”
      小樱一惊,整个人炸得弹起:“哇啊啊啊啊——!”
      木之本家霎时传出了掀翻屋顶的声音。
      雨汽迷蒙的街上,两人一人打了一把伞。渐变粉色雨伞下穿吊带红裙衬白色短袖上衣的少女,与深蓝雨伞下,鹅毛黄杏领中袖汗衫配米白色长裤软靴的银色粗麻辫青年并肩而行。
      自从夏日祭礼,得悉了曾经的古罗咭审判者现在的樱之咭守护者阿月并不排斥出外,知世便如发现新大陆,仅仅两天后就派保镖姐姐们送来了几套尺寸合宜能互换搭配的衣裤,跟三双不同类型的鞋子。
      她只能感叹,不愧是知世。
      约二十分钟的脚程,他们便抵达了友枝市人气最聚集流动的商店街,适逢暑期加周末,即使今天依然梅雨未休,这一带的热闹程度还是不输入梅前的晚间时段。而坐落黄金地点的友枝百货商场,自然更人流熙攘。
      放好雨伞,商场门前,她的手忽然被牵住。
      “走吧。”
      仿佛是多么单纯的行为,兴许不过是视她为主人而本能做出的动作。
      就算这样……
      就算只是这样。
      事实上当他们走进商场,空间颇为宽敞,拥挤的情况比起月峰神社的祭礼可谓远远不及。尽管如此,两人都似约定好了一般,谁也没有提起牵着手的事。
      搭乘扶梯一路来到三楼的清水烧瓷器专卖店,小樱把兑奖卡递给了柜台前的店员小姐。
      “两位客人,你们的釉下彩情侣瓷碗。”
      “哇!好漂亮……”
      被简洁礼盒中,一粉一蓝描有白樱花的精美工艺品深深吸引住目光,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对方最后说了什么。
      她的脸倏地烧起来,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回应:“我们……其实我们是……我们不……”
      然而声音越讲越低了下去。
      “你误会了。”
      心,无预兆冻结。
      嘴角却还是固执地保持着最后一丝弧度。
      也对。
      并没有哪里错了。
      至少,不是阿月甚至店员姐姐的责任。
      “啊,非常抱歉。那我现在为两位把礼盒包好,请稍候!”
      小樱笑答:“好的,有劳了!”
      折返前往扶梯的路上。
      “阿月,刚刚真的不好意思,那个店员姐姐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但我却没有立刻说清楚,反而要由你……”
      阿月转过余光,映进眼角是他主人低垂着头,表情几近掩隐到发荫底下的模样,“你在生气?”
      相较出于自责产生的消极情绪,他更倾向选择了这个用词。
      “怎么会?我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本可以处理得更妥帖,而非给难得出门一趟的阿月带来麻烦。”
      他无意识收紧了一分握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指节,领着她安稳踏上滚动的阶梯:“如果我一开始没有牵起主人你的手,会导致麻烦的源头就不存在。”
      小樱的心瞬即一紧,朝他反驳道:“根本没有这种事!我很开心阿月你——”
      他却没有等她将话说完,“但就算会一再出现这种麻烦,我仍然希望可以这么做。希望你允许我这么做。”
      许久,她忘了该怎样组织言词。
      下了二楼,阿月提议过去蔬肉区看看。
      分明不吃东西的人,却出乎她意料地对此积极。在艾利安鲁的魔法下被迫维持真面目的那一回也是这般,不动声色地收拾好了基路仔发脾气搞出来的难摊子,清扫干净了白蒙蒙的地板、把她的鸡蛋面粉搅匀、连弄翻的凳子都摆放好,可他从没有索要一声感谢。对唯一成苗的百子莲的照料也是,在她上学,忙着社团活动跟功课期间,因为有他……
      不行。
      她要联络艾利安鲁。
      她一定要想办法解决阿月的处境!
      汽笛鸣起。
      过亮的灯光刹那闪过她来不及细察的视野。她只感到,自己被往后一拉,世界仿佛旋转了一圈。
      雨伞相继掉到了地上。
      “走路心不在焉会很危险。”
      她本能跟着呢喃:“是啊……”遥远的场景,无声与现实交集重叠,“很危险的……”
      清冷的雨丝密密麻麻打落身上,半伏在气息似曾熟悉的怀抱里,小樱愈加分不清究竟哪一边才是真的。
      或者,她愿意认知哪一边才是真的。
      依稀的心跳声,有力而温柔地拂掠她面上羞于见人的红潮。
      这是,阿月的心跳。
      魔法造物的心跳。
      不……
      他才不是……
      或者。
      是又如何。
      喵。
      嗯?
      “喵呜……”
      小樱站好,庆幸着方才没有松手把刚领的奖品随雨伞砸到地上,既而循声环顾了这个行人稀疏的马路口。
      “在那里。”
      “谢谢。”接过阿月捡起递来的伞,她上前两步靠近开满了紫阳花的绿篱,一只瘦小的白猫咪浑身湿漉漉地瑟缩在草丛底下。
      阿月撑着雨伞,也走了过来:“似乎走丢了有一段时间。”
      小樱应声与他对望了一眼,踌躇和忧心弥漫眉间。
      “小猫咪,来我们家好不好?”
      最终是忧心战胜。
      她放下礼盒袋,向阴影笼罩的猫仔伸出了指尖。
      “我们回来啦!”
      伞放在门外,进玄关,换拖鞋,听悉动静的基路仔飘下楼梯迎接:“你们回来啦!奖品领回来了吗?”
      正面撞见被双手支在胸前的小东西,牠一脸状况外。
      “这是什么?”
      小樱笑盈盈:“小猫咯。”
      封印兽光火了,小手手怒挥半空:“我问的是为什么会有只猫仔在这里!”
      孰料被小樱完全无视,“等一下再告诉你。”稍扭过头嘱咐道:“阿月,你先把东西拿进来,雨伞也拜托你了!”
      接着火急火燎地冲向盥洗室。
      将两人的伞收好,关门,放在玄关地上的东西提起来,好奇疑惑没得到满足的基路比罗斯目标继而转移向他。
      “回来路上捡到的猫。”
      “就这样?”
      “是。”已表现出充份耐心的他拎着一袋两袋物什进了饭厅,先分类存放顺道采购的蔬肉还有牛油,随后回到饭桌前取出礼盒,不笃定要怎么处理,他足下一旋,离开前给仍浮在一旁的黄融融毛公仔丢下话:“基路比罗斯,你先把番茄和茄瓜切块。”
      “哈?你说什么?!你再讲一次!阿月,几时轮到你指挥窝……”
      四五分钟过去,淋浴间里的少女还在举着花洒头,面对墙角前的小猫犹疑不定。
      就差把求救的话喊出来了。
      按下心底冒起的笑意,他踏入了门口:“幼猫是不能洗澡的。”
      “啊?”她回过神,视线投向他,“那要怎么办?”
      半跪在她跟侧时,他的手上已经拿着一条毛巾,“让我来。”
      小樱应声起身退开,却依然留下来观看,只见仍是出门时打扮的他伸手不由分说捏住了猫仔的后颈,拎起放到毛巾上包裹擦拭。
      “为什么阿月你好像很熟手似的?”她想不通。
      “因为古罗会时不时捡些小猫小狗回来,但从来不亲自照顾。”
      他居然回答了。
      而且是涉及到古罗先生的往事。
      冲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进饭厅一看,基路仔在铺了垫子的竹篮边上打量着俨然睡下的小白猫,而阿月在厨房里烹煮着晚餐。
      依旧是鹅毛黄的汗衫,还有自腰间开始织编长及脚踝的银发辫。
      眼前浮现他因半跪着发尾碰到猫仔踩过的浴室地板的画面。她驻足厨房门口,炉火卖力沸腾砂锅内汁液的响动扑扑入耳。
      “阿月,我来接棒,你去洗一下澡吧?虽说你不会着凉,可是……”又淋了雨头发又间接弄脏了,她无法不在意。
      即便他早已习惯且有方法维持干净。
      与她沉默却低语的眼神交织,阿月的眉目浅浅一弯。
      “再过三分钟就可以关火。”
      小樱展颜:“是!”
      那是……希望他更珍重自己的眼神。
      打开淋浴器,哗哗的水喷撒身上。
      才平寂了片刻的浴室,如今又再迎来水汽溅洒,氤氲的雾气中,飘送来她用过的洗浴品香味。一同残留的,还有尚未完全散去的数分钟前的水温。
      他并没有开热水,只是用默认的常温模式。
      冷或者热,对他这样的魔法造物区别不大。他感受不到冷,那就像捧起一把雪浇到冰块上面。一如他是“月亮”,唯有靠反射发“光”,既然不能通过食物补充魔力,他似乎就没必要进食。
      可是,由小樱成为它们的主人后,情况就好像……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她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高悬的流水孜孜不倦自脑后浇落。
      阿月抬起手,一念下,便可看到属于他的银蓝色魔力,所剩不过比勾勒出躯体轮廓的描边强些。
      没有到五年前濒临消失的程度,却也决说不上好。
      节省魔力,冲了一遍的银发仅干燥到不会滴水,他以本来面目的姿态迈出了浴室,但见双手负于背后的主人候在洗漱台旁。
      她对自己露出的诧异目光歪了歪头。
      “我觉得,阿月你差不多洗好了,所以过来看看。”
      “我没问题。”
      小樱笑,“我想也是!”倏尔声音一顿,疑惑地眨了下眼:“只不过,阿月你的头发……”
      由于不是适宜束起的状态,此时他的长发全然是曳地散开的样子。
      她跨前一步,认真地请示他:“介不介意我帮忙?”
      客厅的长沙发上,仿佛夏日祭当天的情景重演,可不同的是,在能用发带扎起来以前,多了一个擦干头发的步骤。
      深深困惑怎么还没开饭快要饿得七荤八素的基路仔飞越饭厅侧门,对眼前这幕蹦出满脑子不解,直想喊人提问,偏又莫名作不了声。
      紧闭的玻璃门外,雨势趋息。
      拜访东京地区的梅雨和台风一般时节不定。
      有的时候出梅了两个礼拜台风季才正式登场,有时则相去无几甚至混在了一起,对城市造成极不好的影响。要仅仅是雨水的话也许还可以勉强撑过去,但加上强风跟雷暴就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了。
      眼前便是如此。
      电视上不定时插播最新的台风路径报导。
      多亏上个月的梅雨,她期待了蛮久的高中文化祭被学校取消了举办,如今刚出梅的好日子又要被描述级别颇高的台风打断……她可不想高一一整个暑假都只能窝在家里,她想去海边,想跟知世体验游乐场的新项目,想到水族馆!
      尽管这样,他们在这期间四处张贴的寻猫主人启示却一点回音也没有,快十天过去了。
      小猫的窝暂时安置在了客厅,而阿月的,同样发生了挪动。
      “主人,你确定要这么做?”
      抱着被铺按她指示停在床边的阿月向她确认道。
      小樱搂着他的枕头坐下,等他打好地铺再最后放上去:“嗯,就这几天,阁楼的隔音不好,会吵着你休息。”
      阿月不语。
      结束回想的她在窗外未期而至的吓人风声中张开了眼。
      其实他会一再牵住自己的手,在察觉她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将她抱起避开,大抵因为这样能令他安心,不论是作为所谓的仆从还是好朋友;而她何尝不是,想让他置身足够安静的舒服的环境,好好地睡觉和恢复精神,说不定只是为了令自己也感到安心。
      幸亏哥哥这次暑假要跟教授去实验调研,否则她还真没有底气能拗得过。
      渐渐,风已不止是在窗外尖啸,更连带着拍打起忽然单薄的窗户。
      她有点担心,下床拉开一半百叶窗查看,乍见一道烈光在黑压压的远方扭曲迸裂。
      小时候哥哥说的妖怪会在这样的雷雨天出来作怪的记忆猛地涌上心头。
      哇啊——!
      内心的惊叫突破天际,她眼疾手快掀开了离最近的被角,雏鸟一样钻进了每个孩子一致认为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直到,带有安抚意味的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咦?
      尚未确认自己干出了不得了的事,身边的存在即已微微侧转,调整姿势的同时环住她上半身的臂怀也变得更牢。
      她、她她她……这、这这这被子下要透不了气了。
      “小……樱……”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她聆听着分寸间似有若无的心跳,犹如自己胸口的跳动亦随之平和下来。
      这样就好。
      她不奢求更多。
      只要可以一直听到阿月的心跳声安稳地传来,感受到他对自己关怀的目光和触碰,她别无它求。
      纵使,外面的雷声轰然震彻。
      如同一周前艾利安鲁长途电话里解答她的内容,隔着窗户隔着被单,还是隐隐绰绰。
      一觉天明。
      黑暗里,有团软呼呼的萤火虫扑了过来。
      说是萤火虫,却在近前之际,烧得那么亮那么纯粹,吸引他,不由自主地接住了她。
      大狮子会做梦,他不会。
      他入睡后,通常就是沉入只有他在幽微发亮的黑夜……被冰冷的黑夜包围,宛若他也是黑夜的一部份。
      可是,一颗星星在他怀里亮起来了。
      他不懂要如何表达涨溢胸口的这种感觉,仅仅不愿再放开。
      淡薄的辰光落在了他眼皮上。
      睁眼,他的主人竟就在他怀中。
      紧紧依偎着他,蜷起的右手微攥住他胸前的衣襟。
      原来,那不是梦。
      没有花多少时间在细究之上,阿月起身,把熟睡的少女安静抱到她床上。接着,极轻地坐在了床边。
      朝西的斜窗外天色未明,但足以昭示风暴已过,半开了一个夜晚的百叶窗透进蒙蒙的熹光,同时教周而复始的水痕滑过视线。
      为还不到时候醒来的她盖好被子,他的手再一次不自已地,摸上那在他注视下年复一年褪去稚气的脸庞。
      曾经无动于衷只想再看不见的这张面容,为什么现在越来越不能移开目光?
      为什么,他那么自然地告诉了她有关古罗的过去……
      睡梦时,因她扑进怀中而难掩喜悦的感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他只是樱之咭的守护者。
      保护主人远离任何伤害,能履行好这份职责,于力量不及往日三分之一的他便已够了。
      窗外沁凉的风,这一刻像是穿透严密的玻璃流淌了进来,凝结在,那轻轻交碰的唇与额之间。
      “我吃饱了!”
      “小樱你吃这么快没问题吗?”尽管习惯了这番场景,犹在品味大条烟熏芝士肠的基路仔仍是腾出空当问了一遍。
      疾步往洗漱台的小樱念急口令似的应道:“约了知世九点在巴士站见,不快点来不及了!”
      封印兽摊手,“就知道。”说罢又大吃了一口香肠,状作满意:“阿月的手艺确实有些水平~看来他恢复得不错!”
      漱完口,她回到饭厅拿饭盒,动身前对餐柜上立放相片中的美丽女子道别: “妈妈,我出门了!”
      经侧门进客厅带上背囊,本想一并跟阿月告别,却发现在窗台前的他举动有些奇怪。
      “阿月,你在干什……”
      未走到他身后,掠过耳际的喵喵声即解答了一切。
      原打算感叹猫仔变得很有精神,骤撞进眼帘的景色却一瞬夺去了所有注意。
      “开花了。”
      浅浅的低喃撩动心弦,阿月由限制小猫不安份动作的职责中分出心神,顷刻,打扮好准备赴约的少女那沉静于一隅惊艳的神情惊怔了他。
      “阿月,它终于开花了!!”
      良久,她满怀欣悦,朝他指着花序上开出的紫蓝花蕾兴奋道,尔后难以自已地又蹦又跳。
      无法自禁地,他的心好像也随她的身影一阵跃动。
      结果,除了体验游乐场新项目这一目标实现,扣除梅雨和打台风的日子,这个暑期的其余时间,她不是总算可以约同班同学组成小组完成自由研究,就是在友枝图书馆借到了理想的读本做读书报告,仿佛好运气跟着阴雨天的告一段落暌违降临她身上。如果不算水族馆因八月初的那场超级台风损坏了设施而要闭馆维修两个月。
      一转眼,第二学期开学了。
      在她木之本樱赶急赶忙踩点写完暑期作业之际,那样东西也大功告成啦!
      打从上个月底收到奈玖留寄来的月饼,她便心心念念在所谓中秋这一天,吃上中秋大餐再吃月饼喝着中国茶跟基路仔阿月他们在庭院赏月。
      一年中,月亮在中秋最大最圆。
      阿月跟秋月姐姐的象征均是月亮,所以这天似乎也非常适合当作一个为他们庆祝的日子。
      一回家,抛下书包,小樱即冲进了厨房。
      “阿月,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流水冲洗着蔬菜的声音悦耳动听。阿月专注着筹备晚餐,直到关上了水方转头看她:“你去做功课吧,我应付得来。”
      她急道:“可是我想帮你!”接着委屈地对了对手指,“今天是中秋,本该由我完全负责这一顿饭才是……”
      了然不好继续拗她,他松了口,视线落在她旁边的雪柜上:“把大闸蟹拿出来解冻。”
      “遵命!”语毕一阵振奋:“哇~今晚有蟹吃!好幸福!”
      将整只几近跟她前臂一致宽的蟹从盒子搬出来,她问到。
      “阿月打算怎么煮?”
      “清蒸。还是你喜欢红烧……”
      脖子吊着一篮子洗干净衣服的基路仔哀泣泣地穿过大厅飞向楼梯口,“为什么没人来关心关心我……”
      一双蓝眸映出此景象的小白猫饶有兴致地尾随牠爬上了楼梯。
      “月仔你真好,今晚我一定把一条蟹棒分给你……”
      然而,猫粮做好后,才轮到他们今天的晚饭,也就是说,当基路比罗斯可以履行承诺时,猫仔大概率已经吃不下了。
      为此牠改变主意,要把自己的月饼分对方一半。
      阿月淡淡道:“你是想补偿牠还是害牠?”
      菜全煮好上桌后,赫然发现在他的位置前摆着一只蓝色瓷碗。
      给基路仔装好了饭的小樱甫回身便见阿月投来的视线,“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阿月你也陪我们一起用饭吧。”
      他忽然有点懊恼,夏日祭当晚是不是不该提出替她吃下最后的那颗章鱼烧。
      虽是气闷,但内心涌出的,更多是答应她的冲动。
      与渴望。
      茶余饭后,安坐客厅沙发上乱糟糟摆满专用马克杯、月饼包装和装月饼的盘子当中的基路仔欢乐地看着电视节目,俨然忘光了下午的孤单寂寞伤心冷。
      小樱端着盛有白底金月马克杯及另一个切好的蛋黄莲蓉月饼的托盘,坐到了玻璃门前清辉照人的地板上,阿月的跟侧。
      “你还没吃呢。”接收到目光的小樱直白说明了来意。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握起叉子戳了一块饼送进嘴里。
      “茶。”
      接过杯子,老实喝下泡茶的阿月感受着茶水暖热的温度淌过喉咙在上腹涤荡,似乎还有种她手心的体温被夹杂了进去的错觉。
      “阿月,这是送给你的!请打开看看。”
      他愣住了。才放下马克杯,指间旋即被以粉丝带束结袋口的绿色纸袋填满。
      依言解开用心成型的蝴蝶结,手探进袋子,轻易便取出一条轻软偌长的羊毛围巾。蓝紫色的大片毛线之间,异样的白线勾勒抽出一枝枝青涩绽放的樱花。
      “我……我已经反复织了几次了,但有些地方还是织不好,你别嫌弃……”
      “我很喜欢。”若可以,他想要如攫住这围巾的边角般覆握那紧张失措的小手,“多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送给守护者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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