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
入秋后，雨水多了起来。
秋狝回来后，唐棠有些惫懒，整日待在公主府基本不出门，这日，勇毅将军府的千金傅璎珞过来找她。
傅璎珞出身武将世家，傅老将军生了五个儿子，老来得女，她从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眉宇间带着英气，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习惯着男装，行事作风离经叛道，风评毁誉参半，提起傅家幺女，提亲红娘统统退避三舍。
傅璎珞熟门熟路地走进公主寝殿，透着股利落洒脱：“公主，快别在房里窝着了，城东新开了一家清楼，桃花酿可是一绝，去晚了可就没了！”
唐棠正在修剪花枝，被她突然一嗓子惊得险些揪下朵花苞，顿时心疼得够呛：“你再嚷嚷，回头皇宫里都能听见！”
傅璎珞坐下来，牛嚼牡丹灌了杯茶，那茶汤底润化甘醇，呈现粟红色，入口回甘，顿觉神情气爽：“我又不是那小娘子，真掐起嗓子说话你也不习惯。”
唐棠干脆放下剪刀，净了手，白嫩如削葱的手指放入清澈的水里，嫩豆腐似的，让人看了都心痒。
傅璎珞瞥了一眼调笑道：“公主这身冰肌玉骨真是便宜了姓谢的。”
唐棠慢条斯理地擦了手，一举一动姿仪雅容，让人不觉得端着，只觉得本该如此，优雅两个字像是刻在了举手投足间：“净说浑话，改日我去将军府拜访，顺便问一问你的婚事议得如何了，相信傅老将军定有许多话说。”
“这就不仗义了，殿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腿：“刚长好，老头子打的。”
唐棠想起来了，傅璎珞被傅老将军押着说亲，男方也是个有胆气的，认为娶女人和驯马是一个道理，就没有驯不服的烈马。
结果，当天夜里就被人给闷头揍了一顿，打断了一条腿。
凶手至今下落不明，谁干的不知道，第二天傅璎珞就被傅老将军按着脖子打断了腿。
傅璎珞灌了半壶茶，觉得意犹未尽：“好茶！哪儿来的，我也去买点孝敬孝敬老头子，免得他整日念叨我。”
唐棠莲步轻移，靠在榻上看话本，眼也不抬：“你这一口，一百两。”
“噗······咳咳······”傅璎珞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多少钱？！”
唐棠懒淡地看她一眼，细细的眉毛轻轻皱着，很担心傅璎珞弄脏了她的缎面蜀绣。
“一百两，金。”
“就这破茶？！”
唐棠淡淡扫她一眼：“两杯，二百两，回头送到公主府。”
出阁前两人是无话不谈的闺中蜜友，傅璎珞几番怂恿，唐棠换了身衣裳，上了马车。
傅老将军戍守边关多年，傅璎珞也跟着在北方呆了多年，近些年傅老将军岁数大了，泰和帝体恤，把他调回来京城安度晚年。傅璎珞回到京城哪哪儿不习惯，经常被人家笑话，偏和永乐公主交好。
马车缓慢行驶，唐棠看了眼车窗外：“最近街上的人好像多了？”
傅璎珞骑着马跟着马车：“秋闱快到了，读书人从外地赶过来，早些为乡试作准备。”
唐棠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圣武二十七年秋闱？”
傅璎珞好笑道：“公主怎么越过越糊涂了？不是圣武二十七年还能是什么。”
唐棠心下一紧，圣武二十七舞弊案牵连甚广，那年林仲景奉旨主持科举考试，几年后却爆出舞弊案，当时流传这么一句话“一甲三名尽出江东”，其中榜眼与林阁老乃是同乡，林阁老出身禹杭，对有才干的后辈不吝指点提携，久而久之朝中从江东考中的官员自成一系，泰和帝听后大怒，当时林仲景林出任首辅之职，正极力主张削藩，被此事牵连，沦落到贬官流放的下场，削藩一事不了了之，然而不到一年藩王陆续叛乱，大晟内乱动荡，黎民百姓惨遭战火荼毒，民不聊生。
太子唐凌霄临危受命，负监国之责，率军平叛，却中了内应的奸计，战死城外。
后来查出那名考中榜眼的钱塘考生确实拜访过林阁老，不过林阁老闭门谢客，那名考生连门都没进去，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到处宣扬林阁老与他是同乡，还是他曾经的座师，惹得不少人眼红心热，最后还真被他考中了榜眼。
林仲景主持科举多年，只要脸皮足够厚，但凡他经手的科举选拔出来的进士都能称上一声座师。
可偏偏被人抓住了把柄，林仲景被牵累到舞弊案中，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后来林阁老的门生们四处奔波收集证据翻案还林阁老清白，可是人都死了，又有什么用？
傅璎珞：“公主，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唐棠摇头：“没事。”
若要保大晟太平，林阁老绝对不能有事，削藩一事势必要进行到底，既然她那些叔伯们迟早要反，不如趁他们措手不及时下手，这样一来太子也不会死在内乱中。
两人下了马车，清风醉以桃花酿为噱头，布置清幽雅致，乐娘在屏风后弹着琵琶，乐声淙淙，排队买桃花酿的人从屋内排到了大街上。
清风醉楼主是个难得美人，为人风雅，对读书人非常礼重，若遇到手头不方便的考生，慷慨解囊资助考资，受到资助的考生无以为报，赋诗几首聊表谢意，一来二去，清风醉在京城声名鹊起，名气甚至远大于一些老字号。
掌柜的显然认识傅璎珞，笑着说：“不巧，今日的桃花酿已经卖完了。”
傅璎珞皱眉，岂不是白跑一趟。
唐棠看了看别有洞天的二楼：“这二楼也有桃花酿？”
掌柜的见她通身的贵气，容貌绝美，便知不是普通人，连忙殷勤道：“有的，二楼是雅间，这位小姐请。”
二楼的陈设精致清雅，室内摆设双面雕刻开窗粉彩花鸟瓶，前朝官窑所造，现存不多，价值不菲，琉璃玉面屏风，梨花木矮榻。
清风醉短短时间内名声大噪似乎不难推敲了。
桃花酿名字起的雅致，盛放在水点桃花白瓷瓶里，清香四溢，入口甘醇微酸，有些果酒味道。
傅璎珞问她：“这酒如何？”
唐棠抿了一小口：“尚可。”
傅璎珞哑然，心想这金尊玉贵公主，金山银砂堆出来的，也不知道天下间谁能养得起？
桃花酿口感极佳，唐棠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喝时不觉有什么，过后却有些不舒服。
“回去罢。”
傅璎珞也有此意，点点头，出门时意外碰上旧识，被拉到一旁叙旧，她歉意地看向唐棠。
“去罢，我在马车等你。”
马车停在清风醉门口，唐棠走下楼梯，有个喝醉的醉鬼往楼上走，周身的酒肉气令她皱紧了眉头，两人错身而过时，醉鬼站不稳往栏杆上靠了一下，伸手要抓她的胳膊，唐棠躲开，即使没被他碰到，唐棠还是有些反胃，美眸冷冷扫过去：“你干什么？”
醉鬼眯着眼，见到唐棠的容貌，愣了愣，啧，这京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大美人，涎着笑急色道：“这位小娘子，撞了人还不道歉？”
唐棠不欲搭理醉鬼，转身要走，却被几个侍从家丁打扮的人拦住去路，那醉鬼晃悠悠走过来：“美人往哪儿走？你跟本公子回去赔个不是，这事本公子就不追究了。”
唐棠玉容一冷：“你也配！”
醉鬼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把她给我抓回去，女人都一样搞搞就老实了！”
“放肆！”
几个仆从将要碰到唐棠衣角，其中一人忽然捂着手腕惨叫起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白皙修长的手从斜侧里伸出，抓住另一仆从的手腕。
醉鬼惊怒交加，酒醒了一半：“什么人敢插手老子的事！”
男子一袭青袍，清俊雅正，冷峻修长，不等唐棠反应过来，周围人纷纷恭敬行礼道：“林阁老。”
唐棠看过去，正撞进一双清冷凤眸，一时有些怔然。
当众拒婚后，她心怀歉意，一直若有若无地躲着林执，后来见过一两次，每次都是匆匆避开。
林执身姿修长，风度斐然，一双凤眸深邃无波，在翰林院熬了几年资历，破格选拔选入内阁，成为大晟历史上最年轻的阁老。一门两阁老，并不符合惯例，泰和帝却格外破例，可见林家圣眷正隆。
唐棠微微摇了摇头，林执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醉鬼酒醒了大半，意识到这是不能惹的人：“今日看在沈阁老的面子上就算了，我们走！”
林执：“等等，我有说过你可以走了么？”
醉鬼咬着牙忍着不服道：“林阁老还有什么吩咐？”
林执却看也不看他，对旁边人吩咐：“绑了，送去顺天府，当街调戏强抢良家女子，依大晟律令杖刑四十，流徙千里。”
“是。”
醉鬼还要反抗，被侍卫打扮的人揍的鼻青脸肿三两下捆成大闸蟹，正要拎走，醉鬼牙被打掉了一颗，忽然爆出一阵惨嚎：“好你个林执，敬你几分脸面就开染坊，阁老怎么了，我爹是卫国公，我是卫国公世子，你敢对我滥用私刑，我要去皇上面前告你！”
在场许多人脸色变了，这醉鬼居然是卫国公世子，卫国公累世功勋，又娶了嘉宁郡主，这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林执淡淡扫过卫国公世子，眼神睥睨犹如看一只蚂蚁：“卫国公是么？林执恭候大驾。”
侍卫上前堵了卫国公世子的嘴，拽着衣领拎下去，那卫国公世子仍然叫骂不朽，满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唐棠蹙眉，正待说什么，忽然卫国公世子像被宰了的鸡一样噤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他被门槛绊倒，头脸撞地，下颌脱臼，鲜血口水流满衣襟，狼狈不堪。
在场的人纷纷拍手称快，恶有恶报，连老天都看不惯恶人。
唯有林执看着落在不远处的一颗石子，抬头看了眼三楼，眼底划过深思。
此事已了，人群纷纷散去，唐棠站在马车前，向林执道谢，傅璎珞回来后听闻此事，顿时怒从心起，撸起袖子就要去顺天府把那杂碎再揍一顿，被唐棠拦住：“多谢林大人相救，否则这事还不知要如何收场，此次私服出行不欲惊动他人，还请林大人为本宫保密 。”
林执神色冷峻 ，略一颔首：“公主言重了。”
唐棠见他神色坦然，似乎已将过去的事放下，心头略松了口气，谁知，桃花酿后劲颇大，加上刚才又惊又怒，忽然一阵眩晕，上马车时脚下一时不稳。
一只大手稳稳扶住她的腰，待她站稳了立刻松开，林执束手站在马车旁，君子如玉：“公主小心。”
“谢林大人。”
唐棠转身上马车时，这位史上最年轻的林阁老终是问了一句：“他待你好吗？”
声音很轻，稍不留意便消散在空气中。
唐棠心底轻叹。
“自然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第9章 第九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