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在夜色尽头》青山小草

6、第 6 章

　　席永欢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身形被江风吹过，隐约可见微微的晃动。

　　他突然冲疾步过来的蔚成頔笑了一下，因为觉得这个场景好像在记忆里，似曾相识。

　　·

　　三年前——

　　席永欢高考结束，家里又出了些事情，整个人极度的烦闷悲戚，于是他就买票去了沧县。这里的苍山山脉是个有名的旅游景点。

　　席永欢已经从苍山山顶上下了来，在盘山阶梯上缓慢地走着。因为这次本就为散心，所以看见了路标上写着还有一个附属景点可去，想也没想，就拔了步子，在阶梯尽头转道过去了。

　　这也是个非常富有特色的山峰，因为名气没有苍山大，海拔比苍山低一点，所以就作为了苍山的附属景点。

　　这个山是需攀登上去的，没有规划索道，全是一级级的台阶。

　　席永欢拾级而上，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却见山高景阔，涧流哗哗，碧绿的山林，近在咫尺的蓝天和白云。

　　本来愁绪万千的心，也蓦然间沉静下来。席永欢坐在观景点休息了一下，决定拍几张照片就行步下山。

　　刚踏了两级台阶后，席永欢双腿往下突然一沉，好像忽然间就失了力气。膝盖一软，眼看是要栽倒下去了。

　　他心里暗恼，肯定是刚刚爬坡上来，没休息好，下山的时候双腿肌肉一挛缩，双腿干脆不工作了。

　　还没等他暗诽自己完毕，整个人已迅速地朝下沿着山路滚落下去了。

　　索幸他是靠着山壁的一边台阶跌落下去，而另一边也有围栏。所以他倒不是很担心，预想着，山路都是蜿蜒着，大概再滚落十几级后就是转弯，他就会停住了。

　　没多一会儿，他头晕眼花，真就双手抱着头停了。

　　可还没等他看清衣服裤子上的残破和双手蹭破的皮，以及查看膝盖是否红肿，他的心已经狂跳起来了。

　　——自己双脚踏空，双腿在空中悠荡着，就只剩臀部堪堪挨在青玉石板上了。

　　这石阶尽头下来如席永欢所料是个小小的转角，转角处也有围栏，转角围栏下是垫着青玉石板。

　　但是青玉石板大大小小不一，大多都规矩地和围栏对应着边，只有一块青玉石板有些偏大，还凸出去了一些，现在席永欢就在这凸出的一处上。

　　而不必细看，这玉石板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席永欢以为自己会撞在围栏上停下来，或者平地滚个几圈就停下来。没想到因为太高，他的惯力太足，他不仅在平地滚了几圈，还就势冲过了围栏和地面的空隙，险之又险的在凸出的青玉石板上停了下来。

　　凸出的青玉石板因为游人罕至，遍布着青苔。而且这面的山壁背阴，夏季都时常有水“滴答”落下来，导致青苔面湿漉漉的。

　　席永欢不敢乱动，探出一只手去抓住了后背处的围栏，臀部慢慢往后移。再把双腿收回来，再往后移一点，两只手就都能抓住围栏了。

　　双手在后背都抓住了围栏，他谨慎小心地站了起来，因为此刻知道自己安全了，心里有了保障，可以稍微敢瞧一瞧面前的深涧了。

　　于是他就探出头去，双目向下张望，去看深涧下的溪水和山间的潮气，以及山壁上的青苔绿藤。

　　而也就在此时，蔚成頔偏偏不走寻常路，从下山道绕到山上来了。

　　他是下了苍山，从下往上看时觉得这个山峰确实形如其名，于是心血来潮想上去看看。

　　而他一上台阶，就看见这了这一幕：一个大概比他矮一个头的男生，正站在围栏外，背虚虚地抵围栏，面向着深涧，身影薄削，状似有种孤苦无依的错觉。

　　因为这处景点大多数人会选择放弃，毕竟苍山珠玉在前，看过了就没必要再来这边。

　　所以导致蔚成頔看见这幕，心中立刻就想：人迹罕至，又是孤零一人，不好，这个人想跳崖！

　　他悄没声儿地走近一点，想把人看仔细了。

　　那个男生双手搭在围栏上，手背下碧青色的血管清楚可见。从侧面看去，他流畅的下颌在下巴汇成一个尖，耳朵嫩嫩的，肤色有些白。

　　他的视线都往席永欢的面上去，想看清楚他的神情，就也压根没看到席永欢的手肘处都是淤痕，手指关节也都破皮了。

　　有围栏虚虚地挡着，他也压根没注意到席永欢的裤子上都是青苔。

　　蔚成頔看着那个清瘦的男生站在围栏外，望着涧底，就想到了最坏的答案。

　　蔚成頔稳定了心神，屏住了呼吸，他悄悄走过去。在快靠近的时候，忽然上前大跨一步，抱住了有点怔住正在发呆的席永欢。

　　怀里的席永欢真的瘦，他箍紧了他，他的骨头都硌着了他胸前肋骨了。

　　蔚成頔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抖了一下，没站稳，还稍稍前倾了一下。于是蔚成頔立马收紧了力度。

　　席永欢不敢动，手依然抓着围栏，他整个人上半身就都陷在了蔚成頔怀抱里。

　　就听见蔚成頔在他耳边轻轻道：“喂，你不会是要跳崖殉情吧——年纪轻轻的，玩都没玩够，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呀！”

　　状似轻松的语调，戏谑的语气。

　　蔚成頔企图和席永欢建立语言联系，再缓解他的紧张，后面再看情况把席永欢弄进围栏里来。

　　席永欢这时候也知道了，身后这个人大概是误会了。

　　但是他却不太想开口消除误会，因为这个人误会的想法好像在他脑海中突兀地指了条道路来。

　　这个道路的可能性大不大？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

　　因为奶奶的陪伴，让他一直都不觉得孤独，没有父母亲，但是他有爷爷奶奶的爱，一直环绕着他。

　　他也一直记着奶奶给他说过的话。

　　“努力活下去。”

　　“奶奶如果有一天跟着爷爷去了，你也要继续生活下去。”

　　“你把爷爷奶奶的照片放在钱包里，带在身上，爷爷奶奶会看护着你，保佑你的。”

　　可是如果他直接去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了呢？不是更好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首次想到这条道路的时候，想到原来还有离开这个冰冷的选择的道路的时候，他又呆了呆，怔住了。

　　蔚成頔看见没有动作的席永欢，稍微往前再走了一步，双手忽然一用力，直接将席永欢从围栏外抱了进来。

　　太简单了，席永欢比他在警校抱的特制沙袋都轻。

　　谁料，席永欢被抱过来后双腿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在还没站稳的时候又用力一蹬。左脚踝一扭，脚崴了。

　　席永欢又是一颤，眼看着要摔倒。

　　还好这时蔚成頔还没放手，赶紧扶住了。又掐住他的咯吱窝，把人又往石阶那边拖了拖，离了那围栏更远一些。

　　之后两个人并排坐在石阶上，都一言不发。

　　席永欢揉着脚踝，酸痛的感觉一直从下肢蔓延到身上各处，刚刚摔过的膝盖也又麻又痛，胳膊肘也麻麻的。

　　刚刚抓围栏时太用力了，现在坐在台阶上一放松，身上各处的感觉全都一涌了来。

　　两个人沉默了好半天。

　　蔚成頔坐在旁边，他不敢走，刚刚警校毕业的他，心中充满着对人的责任感。

　　他侧过脸去看了一眼，这个男生的年纪应该比他小，修整后的碎发搭在额前，秀气的眉，脸小小的，精致的五官，有点狐相，但是那一双水润的眼睛抬头看着他的时候，里面有着倔强、灵动，整个人又莫名有些英气起来。

　　蔚成頔正在脑海中刻画着初印象，不料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正看着他，嘴巴上下动着，嗓音悦耳：“刚才，谢谢你。”

　　席永欢看着眼前这个人，也在脑海中刻画着蔚成頔的初印象：偏瘦的外形，但是夏季单薄的衣物下可以看见他有着紧实的肌肉。

　　紧绷的下颌，□□的五官，他在想着什么的时候嘴角无意识的一抿，左脸颊可见若隐若现的酒窝，使得本来坚毅的相貌又添出一丝温柔感来，能让人瞬间放下心中防备。

　　他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像一株蓄势待发昂扬的青竹。

　　席永欢先开口，极不自然地道了谢，企图打破这略显安静沉闷的局面。

　　蔚成頔回过神，摆摆手：“没事，你没事就好。”

　　蔚成頔猜想这个人大概是自己一个人来散心，结果没想到心结越散越紧，就寻短见了。

　　他本来打算和他一起下山，在下山后移交派出所，等待他家人来接他，他就功成身退了。可是想法刚在脑子里溜了一圈后，他偏偏又递出了邀请。

　　“你一个人来这边玩吗？哎我也一个人，要不我俩组队吧，你到这边几天？”

　　席永欢手仍放在踝上，低着头，声音低低的响起：“我一个人，不、不用了，我一个人......”

　　“挺好的”还没说出口，就被山上下来的人打断了。这座山几乎没有游客愿来，但是竟也有登山爱好者过来。

　　登山三人组从他们俩中间跨过去，于是他们俩各自往两边靠了靠给人让路。

　　就着这一打岔，蔚成頔又接着说：“你老是揉脚踝，刚刚脚崴了？”

　　席永欢视线留在脚踝上：“嗯，要不你先走吧，我休息会就下山。”

　　他继续双手稍稍使里按了按脚踝那凸出来的骨头，骨头下面的软组织还是有点痛。

　　蔚成頔这时候也看见席永欢身上的不对劲了。一身的衣服上蹭破了几个口，内里可见白皙的皮肤上有几块蹭破了皮的血痕，裤子上都是青苔。

　　还有那揉着脚踝的手指，关节处也都是红红的，蹭破了皮的地方有小血珠爆出来。

　　蔚成頔一想，这说不定也是这人企图轻生，在上面山上哪个地方攀爬危险动作时留下来的印记。

　　于是他干脆起身蹲在席永欢面前，果断道：“算了，我背你下山好了，你这要是今天都没好，那怎么下山。”

　　席永欢仍然踌躇着，眉头紧锁，他看着自己面前宽肩和背脊，窄劲的腰身收的细细的，却是很有力量感的韧感。

　　还没等再度拒绝的话出口，就听蔚成頔又催促他：“快上来，再等等太阳都下山了。”

　　下午的日头不烈但是也足，席永欢看了一眼天空，没答话，他还在犹豫。

　　岂料蔚成頔耐心不足，直接双手在背后一捞，就把席永欢放在了背上，他双手搭在席永欢大腿上，说了一句：“抓紧了——”大迈步下山去了。

　　下了山，席永欢感觉脚踝好一点了，能一拐一拐的走了。

　　他侧头看了眼穿着汗湿的衣衫、额头冒着豆大汗珠的蔚成頔。夏季背个人下山，无论如何着实还是热的。

　　席永欢挤出一丝笑意：“我叫席永欢，今天谢谢你了，有空请你吃饭。”

　　谁料那个人顺杆就上：“我叫蔚成頔，不要等有空了，就明天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