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在夜色尽头》青山小草

2、第 2 章

　　昨夜席永欢和褚汶被辅导员送回了宿舍。两人在楼道里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回各自的宿舍睡觉了。

　　能有什么意见呢？他们俩都感觉悲伤但也一无所知。

　　席永欢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马齐瑞会选择轻生，而且他还给他发了告别短信。

　　难道是？有一个想法隐隐在心底探出头，但是席永欢不愿意相信。那个想法就像一个藤蔓，缠住心脏，扼住脉搏，会让人透不过气的。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像能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扑腾着，还能听见血管里血流汩汩流动的声响，一下，一下，规律地，附和着心跳，吵得让人睡不着觉。

　　寝室里的另外两个人也都没睡，静静就听着席永欢在床上烙饼，因为知道马齐瑞和席永欢关系好。

　　不过，睡不着觉的不止他们几人。因为整个男生宿舍楼都没熄灯，或隐秘或兴奋地交换着各自的猜测和各自的八卦，不，不止男生宿舍，大概整个校园都为这件事情热闹了起来。

　　没人在乎那个逝去的生命，大家都在八卦的海洋里压抑着笑声。

　　席永欢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实在睡不着了，就决定爬起来去操场跑步。

　　他感觉到了室友们原来也都没睡着。在他出门的那一刻，他们好像都轻舒了一口气。

　　·

　　吸入一大口十一月早晨的空气，整个肺里都是凉飕飕的，但是又异常的舒适。那清凉足够可以慰藉烦闷的心绪，抚平心里的燥郁。

　　跑了一圈又一圈，席永欢狠狠吸了一口凉空气，压进肺里。

　　有个人从操场那端围栏进来了，也沿着操场跑动起来。

　　席永欢低头看了眼时间，七点了，也不早了，要收拾收拾去上课了。

　　他步子放慢了下来，打算剩下的半圈走着回去。

　　“席永欢——”

　　有人在喊他。
　　席永欢步子停了，侧过身望着从后面跑过来的人——是不久前从操场那端围栏进来的人。

　　这个人身型似乎不久前才见过，挺拔高大，身体修长。

　　他定睛了一看，原来是蔚成頔。

　　连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的心跳偷偷快了一拍。

　　等两人走近了，蔚成頔看着席永欢眼神里仿佛充满了疑惑和迷茫，浓眉深睫下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里头红红的，眼下又是一圈青，整个人清瘦地颓废着。

　　不过，蔚成頔不信席永欢不记得他：“你不会真的想不起来我了吧？”

　　席永欢抬了抬唇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一双星眼立刻就弯了起来：“几个小时前才见过，当然记得。”

　　蔚成頔见着那强挤出来泛着苦味的笑容，心下有丝不忍，但口中仍紧接着道：“三年前，在苍县。”

　　席永欢不动声色，状似思索了很久，这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唇角弧度又加深了一些，他轻声道：“时间太久，我都忘了对方长什么样了。原来是你，蔚警官。”

　　蔚成頔面上一凝，感觉有点莫名的憋闷。

　　但是他又打眼看去，席永欢现在正泠泠利利安安稳稳就站在自己面前，忽然觉得也没有必要非要把过往掀开去声讨一番了。

　　蔚成頔这时就也扯出一个微笑来，做出个手势，邀着席永欢一齐向操场外走去。

　　席永欢倒是率先又开了口问道：“蔚警官，应该是有事情找我吧？”

　　按理说，蔚成頔这个夜班还没结束，早上八点都还没到，就算有临时加派的活也是白班的人直接顶上。所以，本次其实没必要他来的。

　　但是他迫不及待要假公济私了。

　　蔚成頔吹着晨间的凉风，也想起了正事。不过他现在已见着他了，又忽然间不急了。

　　蔚成頔仿佛已把方才在警局里吃的油条豆浆忘到了脑后，这时就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有点事情需要问清楚一些，但是忙了一夜现在有些饿了，能不能去你们食堂买点早饭边吃边聊？”

　　席永欢没有意见，只是抬眼看了看蔚成頔。

　　蔚成頔已换下昨日那一身工作服，换上了自己的便装。他脸上丝毫没有熬夜过后的疲惫感，反倒是神采奕奕精神满满。

　　席永欢默默抿着唇点了点头，只说道：“那你到楼下等我一下。”

　　于是蔚成頔在宿舍门口仅仅等了十分钟，席永欢就简单洗漱换好衣服下来了。蔚成頔远远望去，席永欢的薄肩瘦骨已包在一件款式简单面料看着极柔软舒适的外套里，脸色现下看起来更为白皙，挺直的鼻梁，整个下颌弧度依旧流畅标致。

　　两人去了学校食堂。

　　环视一圈，食堂里已经零零散散地坐着不少学生们在吃早饭。

　　他俩在食堂里转了转，蔚成頔边看边点头。大学食堂好处就是种类多价格便宜，食品卫生。毕业好几年，他着实还是想念他自己的学校食堂。

　　席永欢见他选来挑去的就是不下单，就瞅他一眼，却被蔚成頔瞬间抓住那视线。蔚成頔满腹疑惑，问道：“怎么了？”

　　席永欢小声说一句：“你这样子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视察的。”

　　蔚成頔听了这话，又去看他，却见席永欢面色不似方才那么僵硬了，心下悠悠然透露出一丝轻松和叹息。

　　他小声回他：“你们学校食堂确实挺不错，但是比我们学校的还是差一点。”

　　席永欢淡淡道：“那麻烦您委屈一下了。”

　　蔚成頔勉为其难地点头：“只能将就将就了。”

　　席永欢不理他了，自己买了根玉米，就把饭卡递给蔚成頔。

　　蔚成頔拒绝了，连忙表示自己是执行公务时间，不接受小恩小惠小贿赂。于是自己用现金买了一份小馄饨。

　　朝里滴了几滴香油，又让老板多加了两勺虾皮和一筷子紫菜，这份小馄饨现下香气扑鼻，令人馋虫大动。

　　早上的油条吃了几口就丢了，蔚成頔觉着现在他吃早饭的心情又回来了。

　　两个人找了个位置坐着，席永欢安静的低头吃玉米。

　　蔚成頔咬了口馄饨，嘴里因为烫所以含含糊糊地：“早上吃这么点儿够吗？”

　　席永欢点点头，“平时吃的不多。”

　　两人一度无话。于是都不约而同地只埋头大吃。

　　蔚成頔呼噜呼噜吃完小馄饨，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他见席永欢还在低头啃吧那根玉米，嫣红的唇在玉米粒上覆盖片刻就离开，然后慢慢咀嚼，腮帮子一动一动，像只俊秀美丽的仓鼠。

　　蔚成頔伸了个懒腰，状似无意道：“你是马齐瑞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吗？”

　　席永欢听了这话，嘴里没停，但是直起身，把玉米用白色塑料袋袋子裹起来。意思是不吃了。

　　他抬起头，看着蔚成頔的眼，慢慢回他：“这个问题我昨天就说过了。”

　　蔚成頔道：“我想再确认一下。”

　　席永欢依然看着他的眼，回他：“是，我和马齐瑞、还有褚汶三个人平时在一起玩，但是我和小马关系会稍微更好一些，因为我俩是先认识的。”

　　“所以马齐瑞只给你发了信息。”

　　“......应该是吧。”这话伴随着突如其来而低沉下去的语气。

　　席永欢双眼如被雾气笼罩，这时就连忙眨了眨眼，湖样清澈的眼睛又重现，但是眼白里却是布满了血丝。

　　“我们接到一些反馈，说是马齐瑞好像喜欢你，传言说是......你让他去死......”蔚成頔犹犹豫豫地，终于是说出了口。

　　这话一出，就见席永欢的身体微微一怔。他的头还低着，蔚成頔看不见他的神色。

　　大概过了多久？蔚成頔不知道。只知道席永欢怔了很久很久。有透明的珍珠从席永欢的脸上不着痕迹倏地就掉落了。

　　席永欢的声音这时就传过来：“他说过喜欢我，但是我......我没有......因为我相信，相信他确实喜欢我的，但是......是因为我。——你们也都认为是因为我对吧。”

　　他的语气在短暂的微变之后，由原先的叹息无助变为了最后平铺直叙。他的头微微抬起，露出冷漠的神情。

　　蔚成頔恍然间想起了，今天早上师哥带来的消息。

　　有学生看见上周实验课后，席永欢和马齐瑞在去食堂的路上，弯进去了文化广场旁边的休闲长廊。他们俩在长廊那里好像吵起来了，后来马齐瑞生气的走了，席永欢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

　　后来有人在教室和马齐瑞开玩笑：“两个人吵了大不了打一架咯，你气什么嘛？”

　　谁知道马齐瑞很生气：“你敢打席永欢试试？”

　　那人莫名其妙，帮他说话还惹一身骚：“你护着他干嘛？靠，你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

　　这时旁边的同学也仿佛很感兴趣，纷纷凑过来一起说笑。

　　谁知道马齐瑞这时候却很大声音地说了一句：“是，我就是喜欢他。”

　　身旁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了，围聚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齐看向了刚进教室的席永欢和褚汶。

　　他俩当然也听见了。席永欢身体微不可见地抖了抖，默不作声的找位置坐了下来，褚汶走过来坐在了马齐瑞边上。

　　马齐瑞脸上怒愤交加，感觉这场面也是有些尴尬，众人便都默默噤声了，不再玩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不过仍暗地里悄悄瞧席永欢的脸色。

　　谁知道席永欢跟没事人似得，上完了课还和褚汶、马齐瑞一起去了图书馆，然后去了食堂吃饭，如同往常一样。

　　直到马齐瑞出事。而他给席永欢留的那条短信内容被越传越邪乎，越传越暧昧。仅仅一夜时间，网络的便捷，让八卦在学生们的手机里迅速发酵。

　　“肯定是马齐瑞追求被拒，以死证真心。”

　　“席永欢长的那么帅，果然是男是女都喜欢啊。”

　　“你这个花痴，哎你们知道吗？褚汶好像看席永欢的眼神也不对哦。”

　　“说不定是三角恋，褚汶喜欢马齐瑞，马齐瑞喜欢席永欢。”

　　“席永欢一直没有女朋友，说不定是喜欢褚汶呢。”

　　“不不不，席永欢肯定喜欢女生，上次我看见校文艺团舞蹈团的团长给他送生日礼物了，他接了。”

　　“那就是马齐瑞单相思。”

　　“说不定是马齐瑞和褚汶都喜欢席永欢，而逼着席永欢选一个。”

　　“然后马齐瑞以死明志。”

　　“......”

　　各类消息在手机上汇总，被周雯雯弟弟发送给了他姐，他姐又转给了师哥。

　　蔚成頔从早上的回忆里出来，定定看着眼前餐桌后的席永欢，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对着苍山大喊着“让生活对我好点吧！”的人。

　　明明他心底其实是向往美好的生活的，可是他一次又一次掉进阴郁的陷阱里。

　　蔚成頔慢慢的伸出双手，微微使力捞起那张假装冷漠淡然的脸望向自己。那张脸白皙清透，皮肤细腻，手触便是温滑润玉。

　　他轻轻擦了擦席永欢脸颊边上已经不存在的泪珠。

　　“不，别人做的任何选择都和你没关系。”

　　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对案件当事人/嫌疑人说这种话的，但是他还是说了。

　　因为对方此时眼里迷蒙的雾色和伤痛让人心里不由地□□和酸胀。

　　这时他就见席永欢愣住了，眼里的潮气已随雾色退去，眼里清晰得见着自己的倒影。

　　席永欢缓缓说道：“你连工作服也不穿，也没开警务车，而且......公务不是应该两个人吗？你今天不是来工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