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音焚道》云弄玉

26、孤城泪03

　　长乐宫，万籁俱寂。

　　婢女阿碧端着煎好了的药，轻轻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才踏进了门。

　　宫殿的主人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冰肌玉骨，雪白的双脚裸露在外，好比剥了壳的荔枝，分外勾人。

　　在柔和的灯火下，精致的脸庞先漏出端倪。

　　女子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五官精致得挑不出毛病，柳叶眉、杏仁眼，眉间一点朱砂，让她显得更为好看。

　　在光晕之下，显得更为缱绻。

　　阿碧感叹道，七年了啊，在主子身边伺候，已经有七年了。

　　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眸色淡如琉璃，本应该是一双极为冷漠的双眼看不出情绪，她招手，示意阿碧过来。

　　“怎么，今日他又在药里加了点什么，鹤顶红，还是黄符水？”

　　阿碧摇了摇头，道：“今天，什么也没加，想必已经是黔驴技穷。”

　　女子冷笑一声，勾起小拇指将如瀑布一般的秀发缠绕在手中把玩，道：“他喜欢玩，我便陪他玩，不过想必我当着他的面，喝下那碗带具毒的汤药，他就已经明白，凭这些小手段，是根本杀不死我的。”

　　说着，她慵懒的撑了一个懒腰，尽管她的身体和脸蛋依旧是像一副少女的样子，可一举一动都尽显风情。

　　她眯了眯眼，伸出纤细的玉手，将药碗端在了自己的面前，这药用性十分猛烈，哪怕没毒，入口下去，也是十分苦涩的，旁的人，光是闻到这刺鼻的药味便得捂住鼻子，可女子毫无感觉，就像饮水一般。

　　一饮而尽后，她将空碗又递给了阿碧。

　　她看着低着头的阿碧，唤她。

　　“阿碧，你怕不怕我。”

　　阿碧听到这个问题，身体一僵，随即缓缓抬起头来，面不改色，目光坚定。

　　她怎么会不怕？一个人，毒不死，杀不死，刀枪不入，很明显，那就已经不是人。更何况，七年前，她的主子李长宁本就应该死在莽野巷，可她回来了，死里逃生回来了，若说这是奇迹，但是她竟然毫发无伤，谁不怕？

　　此后她性格便越发古怪，与以活泼可爱的样子判若两人，就像一条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伸出她的獠牙，将毒液注入你的肌肤之中。

　　她怕，在她来之前，伺候李长宁的宫女，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开始她不懂为什么，后来她懂了。

　　“好了，你有点意思。”那一天夜晚，李长宁对她说，她嘴角留着鲜血，眼神就如在看一滩肉，“你竟然没和那群废物一样吓得屁滚尿流啊。”

　　“你总算给我在这无聊的日子里，带来了点乐趣。”

　　她抬起她的下巴，漏出一个及其媚的笑容，这样极具女人味的笑容出现在一张还带点幼态的脸上，虽然美丽，却及其诡异。

　　“不错，我今天留你一命，不过你记住，你要是乱嚼舌根，死的只会比今天还惨。”

　　拥有权力的人，随意杀人，或许会让人恐惧，会让人害怕，会让人想要敬而远之。

　　但如果不是杀人，而是.......吃人呢？

　　阿碧记得她那天因为不懂规矩，擅闯了长乐宫的地下室，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她冷汗沉沉，可是她不敢表露出害怕，她知道，只要有一丝胆怯流露出来，下一秒她就得丧命于此。

　　因此她强忍住恐惧，抬头望向李长宁，目光就和此刻一样坚定，道：“主子，我明白。”

　　但她现在只真不怕了。

　　七年了，她早已想通了。

　　七年前，长宁城被围，她和丈夫都饿的前胸贴后背，城中连树皮都被啃光了。她要去找吃的，她不能让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于是她对老实巴交的丈夫说，一定要好好护着孩子。

　　在生存面前，一切仁义礼智信都化为了狗屁。

　　她当然是无功而返，哪里还有吃的，但是她没想到，等她回来，推开破旧的老门，等待她的便是无尽深渊。

　　她的丈夫把她的孩子杀死了！

　　孩子死不瞑目，张大着双眼，面容凝固在他死前那一刻，他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愤怒、悲凉、绝望!

　　阿碧看到浑身是鲜血的丈夫，已经凉了气的孩子，脸色一白，眼前一黑，强撑着才没晕过去，但双腿立马化为了泥，瘫软倒下。

　　她怕，她饿，她实在没力气了！

　　她悲愤交加，胸口剧烈起伏，丈夫甚至在片孩子的肉，他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柴火，他是不是在想今天到底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阿碧.....阿碧......”

　　丈夫垂着眸子，不敢看他，“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再这样，我们都会死的！”

　　“我没办法.....没办法......”他喃喃着，像失了魂，“与其让我们都死，不如死一个，保全.......”

　　阿碧听到这话，疯了一样从地上爬出来，拽住丈夫的衣领，发了狂一样怒吼道：“那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死了保全我和孩子！”

　　如果没有孩子，是不是今天死的就是自己这个两脚羊？！

　　丈夫猛地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阿碧，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我们十几年的夫妻了......你竟然让我死！”

　　“他也做了我十几年的孩子！我们是十几年的母子！”阿碧失去了理智，或许是由于太过悲愤，她此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一拽，将丈夫掀翻在地，骑在了他的身上，掐住的他的脖子。

　　他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起。

　　只要再多一点点，他就能立刻死在自己手下，她能立马为儿子报仇。

　　但是他没有反抗，或许是没力气反抗，又或者是不想反抗，他只是艰难的张开口，叫着她的名字。

　　“阿碧.....你.....真的要杀我......阿碧.......”

　　凉意砭骨。

　　她突然松了手，她看着自己因为过于用力泛红的指尖，突然痴痴的笑了，她慢悠悠的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阿碧，你去哪！”

　　身后的人呼的急切，她没有回头。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第一次遇到了李长宁。

　　她听说过李城主有一个掌上明珠，生的十分可爱，天生眉间一点朱砂，像个娃娃一样讨喜，大小姐不喜红妆喜武装，成天舞刀弄枪，常被人诟病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虽然生的花容月貌，可这样向往打打杀杀的女子，是没人敢娶的。

　　都是听说。

　　面前的李长宁可以说是十分狼狈，她穿着一声盔甲，脸上还有不少污泥和血痕，她挽着一根红色的发带，将一头乌发搞搞扎起，英姿飒爽。

　　巾帼不让须眉，没有一点娇生惯养大小姐的样子。

　　她身后，是一帮集结于后的娘子军，同样伤痕累累。

　　她们在往小门走去。

　　她知道，李家君要进行最后的突围，九死一生，或者说，可以说是送死。

　　不知为何，她看了看倒在路上的士兵，从其中一个手上掰了一杆长枪，跟在了队伍的身后。

　　从那时候，大概就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想。

　　于是她说：“不怕。”

　　李长宁偏着脑袋说：“阿碧，别背叛我，要记住，你们的命都是我给的。”

　　阿碧点头。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领上几个人，去地下室把那帮人收拾干净了，记住，别靠近那庇魂兽，它发起疯来，可连我也不认。”

　　“是。”

　　“主子，老爷那边要是问起，怎么回话？”

　　提起父亲，少女的眼眸突然闪现了一丝光亮，道：“照旧回话，就说我最近病还没好，谁也不想见。”

　　“是。”

　　“听说最近合闲楼又来了几个新人？”李长宁又低低的笑起来，“你说说，他花我的钱，养着一帮废人，还想要杀我，这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吧？”

　　她说罢，又吩咐道。

　　“不过这次，来的人好像不寻常。那个女人身上的气息，竟然和她如此相像......”

　　“您是说......那位大人！？”

　　“嘘。”李长宁迟疑了片刻，“只是感觉而已。你就按照以前的计划，盯着他就行，料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现在还不杀他的时候。”

　　阿碧点头，谁也想不到，李泽费尽心机想要寻找的东西，竟然通过长乐宫的地下室，直通合贤楼的地底！

　　*

　　曲无苒醒了。

　　她睡不着，坐起身，看着窗外洒满大地的月光，思考了一下，穿好了衣服。

　　敲了敲住旁边的房门。

　　果然，闲烨也没睡，甚至外衣都没脱，还是那么一丝不苟。

　　“何事？”

　　曲无苒笑道：“我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耳边听到什么阿猫阿狗在叫，吵得很，你没有听到吗？”

　　“没有。”

　　曲无苒侧身走了进去，闲烨的房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清什么味道，却十分好闻。

　　转念一想，好像是闲烨自己身上的味道，之前几次近距离接触，也曾闻到过。

　　她宾至如归，一点都不介意男女大防，怡然自得坐在了木椅上。

　　“没听到也没关系，不如我们来聊聊？”

　　“聊什么？”

　　曲无苒轻啧一声。

　　“还能聊什么，当然是李城主的儿子——李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