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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终归虚化(五) ...
“我上一次见你还是在十年前,那时候坐在你身边的是司马相如。”阿娇将一把去年腌制好的莲蓬丢进荷花池,未结莲子只有亭亭青盖的荷叶登时倾倒,将在荷叶下嬉戏的鲤鱼砸得四散开来,掀翻平静的湖心,荡出千层涟漪。
原本在水边互相梳理羽毛的红毛鸳鸯被阿娇打得飞上连理枝,在卓文君绵长凝视中摇断翠色枝干,飞上更高青天。
阿娇陷入斑驳回忆,如果把她比作一棵树,那年轮该有一丈宽。“我那时候还是不甘心,虽说忘了我是皇帝妻子一事,情爱斩断,但总觉得我和皇帝之间还有斩不断的血缘和亲缘。我给相如黄金请他为我写下《长门赋》,”长门宫是馆陶公主别院,陈午曾把爱妾雪宜藏在长门宫,没成想长门宫后来成了阿娇的寝宫,“我不知道相如那时候为茂陵女子生了相思病。”
司马相如是一个很多情的男子,喜欢用玉带钩别开两边帘幔。他不带冠,不畜须,经常穿过合欢树绯红的花影。他爱过卓文君,后来爱上那名来自茂陵的美人。
离开茂陵女子后,相如相思成疾,一病不起。
卓文君说起过去倒是很平淡的样子,“我从不恨相如,我知道他像个小孩儿,什么都想要,对新鲜东西都好奇,可他离不了我的钱。如果爱要用金钱来买卖,那我庆幸我是卓王孙的女儿,买得起他这一生的爱。”
卓文君在那一刻没忍住看向阿娇,流霞烧在天际,阿娇脸颊也被火烧云染得发红。落日拉长她影子,背脊像连绵的崤函山落在人身上。
“我真正奇怪的是您,为什么您那时候还想见陛下。”
“因为我和他有一个女儿,我女儿很想见见父亲。”阿娇掰开安石榴,石榴裂开的果皮露出千百颗聚集在一起的红色果实。石榴,枝叶繁茂,多子多实,刘彻把它和蒲桃一起种在驰道,派遣官吏为它浇水修剪枝丫。
刘彻看见婀娜的石榴枝,窥见繁多的榴实,剔开轻明榴膜,会得到半透明的鲜红皮肉。他后妃不多子,但他种的安石榴多子多实。
阿娇尝了几颗石榴籽,随后把它们全吐在手帕里。太苦了,比剥开莲衣的莲子还苦三分。阿娇夺走卓文君手中石榴,扔到窗外。
暮春时节的夜风吹得人半边身子发冷,纷纷扬扬飘来的红雨逾墙而来,扑人一个满怀。带水花雨中阿娇再三凝望,在似真似假幻影中看到一线模糊曙光从院门铁索挣出,撼动精钢顽铁一般的黑夜。
可是树着翠羽的车舆迟迟不经过,木兰文杏搭成的椽和梁等不来另一位主人,以至于只是一根朽木跌在沙土上,阿娇都会在惊疑不定间听成惊雷在响。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刘彻始终没有拜访过阿娇和她女儿,让她们受尽冷落。
卓文君用很平静的口吻提起司马相如和他的遗作,就像提起一枝被折断的花,“通往泰山的路都是泥路和石头路,窄小陡峭,平的还好能骑马,遇上陡峭的半山腰就只能下马,手攀着石头慢慢过。大臣连番上书请求不要封禅泰山,可是皇帝不听。”
“相如就在临死前写了《封禅书》,他别无长物,只有文章写得好,就拿这唯一值得人称道的才华支持他的陛下。”
阿娇想起第一次见到司马相如的情景只觉往事如烟,无处回头。那时候皇帝要经营西南夷,用尽了能想到的一切办法。他招降最大的夜郎国和滇国,羁縻统治那里的子民,修了五条沟通南北的路,将中原人移到西南夷开荒屯田,荡平反抗他的小国。
皇帝总觉得治理天下和看病没两样,肌肤外表之病能治就治,不要等到深入骨髓的那一天。司马相如就在这种情况下带着皇帝赏赐给他的使节前往故乡巴蜀,安抚那里的百姓。
过去能有多远,阿娇还记得司马相如持节立在车上的样子,她还能背诵出《长门赋》中的每一句话,没想到那个笔能生花的男子已经倒在卓文君怀抱,永无复起之日。
阿娇问文君,“真令人惊奇,在司马相如有过茂陵女子后你还能爱他,你宽容得不像个女人……我知道很多妻子会想杀了背弃自己的丈夫。”
文君侧着头微微蹙起秀美如远山的眉头,“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
卓文君曾深深注视过司马相如的眼睛,那双多情的眼睛,软弱的眼睛,愧疚的眼睛,自私的眼睛……后来那双眼睛永远失去自己的光辉。“相如死在我怀里,他眼中最后装的是我的眼睛。”
司马相如会弹琴,他用《凤求凰》骗走了少不更事的卓文君,可在不为人知的时刻他为文君弹过更急促忐忑的曲,醉生梦死繁华将尽。
一曲终了,弹琴的人随着那段繁花般绚烂的过去一道离开了文君。“我恨过他,想他死,可不管他爱茂陵女子爱得如何用心,甚至为她而死,他最后都是我的人。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忘了恨他。”
“如果这是你和相如的命运,那我得说这命运真够可笑。”阿娇扶着卓文君,拉着她前往熟悉又陌生的长乐宫,那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从宫殿最上方流溢着光彩的瓦当到脚下的地砖阿娇都说得出来历。
阿娇咬着唇,故作镇定地和文君说起刘邦为韩信修建的射台,秦始皇留下来的鱼池台、酒池台,还有吕后怀念刘邦常去登临的著室台、斗鸡台、走狗台、坛台。千门万户,无数的亭台楼阁矗立在眼前,刮不尽的风回荡在耳边。
卓文君听到阿娇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看到长乐宫的射台了吗,我就是在那里看到我姑姑陈乐君的尸体,窦婴就在她身边。 ”
窦婴、灌夫和田蚡为杯酒交恶,三个人同年俱死。灌夫族诛,窦婴于渭城弃市,田蚡则在最温柔的三月惊惧而死。陈乐君不愿意看到丈夫的尸体,就在窦家衰败的前一个月投湖自尽。阿娇在混乱人群中看到一个男人的眼泪,藉福默默立于人群,凭吊他的故人。
繁华已去人空在,说到最后阿娇无话可说,坐在水边久久不语。“我姑姑想要一个人的心,”阿娇慢慢说,文君静静听,“她告诉我这天下太大也太冷了,她要一颗心的温度来撑过一个冬天。我第一次见到藉福,”那也是阿娇最后一次见到藉福,“我就知道姑姑想要他的心。”
请把你的心给我,我好用来安置我的灵魂;请你与我为伍,这样每一次寒夜降临,我都能在你的怀抱安眠。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多可怕,你把背影留给我就把恐惧也留给我。
阿娇颓然倒在文君怀里,说什么都太迟了,陈乐君不自救,他人自顾不暇,没人能阻止那场轰轰烈烈的死亡。
阿娇深出一口气,她感到渐趋于冰凉的落日余晖扫到她发梢,“你觉得射台下水如何?”她问文君。
文君看了又看,她秋波一寸,轻飘飘落在人身上是春日梨花拂满身,落在池水就是千斛万斛珍珠沉了底。“窦夫人……曾经躺在里面?”
“是,”阿娇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起过去,好像陈乐君从来不是她姑姑,她没有为陈乐君从早哭到晚,“窦夫人和我父亲都命运多舛,他们都为我而死。”
阿娇忍不住想起那个叫成俊的女子,她和雪宜都寄居在别人的故事里,看陈午和馆陶公主两个人爱恨纠葛数十年。
如果人真有来生那无论是成俊、雪宜亦或者是陈乐君都应该有自己的故事和喜怒哀乐,可只有阿娇有自己的故事,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故事。那些无辜或死有余辜的人卷在阿娇故事里被割得鲜血淋漓,使阿娇再难回首往事。
阿娇眼泪落了下来,她对刘彻从来不是死心塌地,她只是舍不得。当屠刀当空掉落,她头没掉,心从此空了。
“没人能说清我姑姑她是怎么掉进湖里的,我知道她早就想死,可我不知道她会在那个时候死。”
“藉福知道窦夫人爱他吗?”
“他知道,可是他该怎么回应呢?甚至没人清楚我姑姑在他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爱是什么样的爱。一个轻浮之人的爱,一个寂寞之人的爱?”阿娇说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我姑姑在很多年前屈从权势嫁给了春风得意的窦婴,又过了很多年窦婴失势,她遇上了自己真正爱慕的人……这时节……”
阿娇声音低得不可听闻,“我这个亲侄女知道了都觉得可笑,她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陈乐君和藉福因为窦婴而结识熟悉,窦婴因为灌夫死在田蚡手上,韩安国依附田蚡反受灾殃。他们之间有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网中窦婴不识时务,灌夫桀骜不驯,田蚡仗恃亲姐姐王太后跋扈骄横,韩安国有命无运。
窦、灌、田三人互不宽容纷争不断,没事儿也要挑起事端,韩安国助纣为虐,收网的人看时机成熟就逐渐收拢起这张大网。藉福诚心诚意居中斡旋,可他解得了一时的困厄,挽回不了他们命中注定的衰败。收网的人满意地笑了,他把网中的猎物残忍地摔在地上,摔了个血肉模糊。
又过了许多年他看见逃出法网的淮南王,又微微笑着摔死了淮南王。
“要是没有灌夫就好了,要是没他兴许窦婴还有救。”阿娇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的睫毛受不住眼泪的重量,即将滑下泪珠,“都说韩安国、汲黯有长者之风,可真遇上事情他们都是二流货色。”
“灌夫是谁?”文君问道。
灌夫是颍川郡人,刚强悍勇,吴楚七国之乱带着十几个家奴报父仇,险些没死在军中。他好耍酒兴,醉后毒打窦太后的亲兄弟。皇帝怕窦太后杀了他,把他调到燕国当国相。除此之外灌夫还喜欢折辱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奉承那些地位比他低的人,平生结交的不是汲黯这种少有的豪杰就是大奸大猾之人。
阿娇想起陈乐君苦闷时说给自己的话,“灌夫不学无术,专好打抱不平,别人称赞他一诺千金,有见识的人对他另有看法。他不爱安生日子,平地能生出风波,好人跟着他也得枉死,窦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有些才干的普通人,被他带着,怎么可能不走上死路。”
“既然他是这样一个人,那为什么窦婴会和他走在一起?”
阿娇苦笑,“因为不服气,窦婴失去窦太后之后就日渐失势,我在皇帝面前也失宠,他过去的门客走了个七七八八,他心里怨恨,想借着灌夫报复那些弃他而去的人。”
阿娇摇了摇头,“窦婴儿子杀人,他为了包庇儿子提拔了田蚡,难道他是什么好人吗?门客不仰慕他人品,那一定是贪图他的权势才拜在他门下,他没了权势,自然失去了吸引门客的本钱。人去人往是很平常的事,我姑姑为此不知道和他吵了多少架,哭了多少回,劝不回来。”
陈乐君身在内宅不了解灌夫底细,有关灌夫的故事都是藉福告诉她的。灌夫家中资财有几千万,每日食客少则几十,多则近百,凭借灌夫俸禄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
陈乐君被灌夫的豪奢吓住了,“灌夫不是早就丢了官职了吗,他哪儿来的钱去养活这许多人?”
藉福轻描淡写反问陈乐君,“您为什么认为这一定是有来路的钱?”
窗外响起兵戈相击的声音,窦婴灌夫两人日夜招集天下豪杰,和他们没休没止地探讨天下要事。陈乐君每次看到他们心怀怨气的样子就害怕,总觉得这两个人要惹来大祸事。藉福往窗外望正好看见窦婴带着灌夫一群人观察天象,“他们每一天都这样吗?”
陈乐君羞愧不已,“偶尔,让你碰上了而已。”窦婴灌夫两个人老是忘不了七国之乱时的风光,总盼着天下再出个大事情好让他们扬名立万。无风无雨的夜晚他们集聚在一起查看天象,有风有雨他们在室内摆弄沙盘。他们还花大价钱买通人手窥测未央宫、长乐宫两宫动静,把陈乐君吓得不轻。
馆陶公主两个儿子常借着拜访姑姑的名头来找窦婴,陈乐君见了觉得往后余生都没了指望——明眼人都看出来陈皇后和窦婴两个人随着窦太后的逝世而失势,陈家两个列侯这是来报团取暖。卫青是女奴的儿子,能给身在后宫的姐姐依靠;馆陶的两个儿子连最基本的自保都难。
陈乐君关好窗子,窗外声音彻底湮没。“窦太后山陵崩后我就没有了好日子,陈家靠她窦家靠她,底下男人全没有一点儿骨气,净得拽女人裙带才能往上走。窦婴前几日还和我说,不知道皇后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陈乐君言语中多了几分愤恨,“难不成皇后生了公主,他们就不活了?”
藉福目光扫过陈乐君带着怒火的脸,“让魏其侯离灌夫远一点。灌夫在颍川良田千亩,他为了灌溉农田修筑了只属于他的堤塘。灌氏宗族和宾客借他权势横行乡里,到了欺压宗室的地步。在颍川就连儿童也怨恨灌夫的作风,唱‘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灌夫不是好人,之所以结交魏其侯是想借着他去结交列侯宗室,抬高自己身价。”
“迟了!”陈乐君恨恨道:“他们两个现在情投意合,比亲父子还亲,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余地?我看窦婴也不要和我过,和灌夫过好了,灌夫个子比我高,岁数比我轻,出门还能保护他,不比我强百倍?”
藉福没忍住笑起来,“要是魏其侯真不要你改要了灌夫,你跟谁去?”
刘秀的大臣曾经阻止刘秀封禅,关于泰山的描述就参考当时的一些记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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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终归虚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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