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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烟缠丝绕(十) ...

  •   卫青和张汤一起在雨夜中行走,他在雨夜的滴答声中想起十一二岁的自己。那时候他跟随平阳府家的监奴去甘泉居室取丝绸、漆器和错金银的灯台香炉,步履沉重迟缓。
      那些被拘束在甘泉宫,被少府官吏用马鞭鞭笞、用手杖痛打的刑徒,忍着沉重的劳作和他交换了只有用电光火石才能形容的一瞥。

      “你一定会封侯的!”那个脚上带着镣铐的刑徒对卫青说。“千丝万缕的事情你做起来分毫不乱,说起话有条有理,还长了这样一副相貌。”镣铐和刑徒的笑声一起响起来,“如果你这样的都不能富贵,那全天下的相书都可以烧掉了。”

      卫青当时还不到刑徒一半高,根据二年律令,身高刚满五尺二寸的他就得趋奉主人。他前不久才挨了平阳侯府家监的鞭子,此时听了刑徒的话,也只是笑着扫了刑徒一眼,“我是平阳侯家女奴的儿子,少挨打挨骂就是天大的幸事,哪里指望得上封侯!”
      刑徒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不,你不明白……你将来会有比你如今主人更显贵,比平阳侯有更多的封户,更高的尊荣!你迟早有那么一天!”

      想到这里,卫青又用一种冷静得不带丝毫余温的态度审视着自己,也审视着自己身旁这位名作张汤小人物。他们两个人只见过寥寥两面,但两颗渴望建立功业的心却怦然乱颤。
      卫青贴近张汤的脸:“您找我是想说些什么呢?我知道您虽然现在官小位轻,但是你背后的人却很有分量。”他那双黑色的瞳孔平静得无波无澜,张汤看了暗自称奇。

      这天底下许多事坦然说出来反而受人尊敬,张汤微微一笑:“您都说我官小位轻了,自然也知道我的名声,我可是很喜欢攀附权贵的。卫夫人如今深受皇帝宠爱,我又怎么能白白错过这个结识您的机会!”
      卫青听张汤说得风轻云淡,蹙起他比春山还清秀三分的眉头,“您虽然站在我面前,但心却不在这里。您……像是爱上一个自己难以得到的女人,才如此强打精神。”

      张汤神色微微凝住,随后谈笑自如,“我不喜欢女人,只喜欢公务和手下的小吏。我是那种只关心前程的人,心总是扔到御史大夫寺的更衣室和监狱的案牍上。”张汤微微移开视线,他知道卫青敏锐,但他没料到卫青察言观色的本事如此之强,“我真正奇怪的是您为什么会这么猜,难不成是您爱上哪个身份高贵的女人?所以以己度人?”

      卫青被张汤激起短暂回想,那种无情无感的回想近乎于外人的冷眼旁观,客观而冷静。卫青是一个天生感情起伏很平的人,沉静的天性让他不易被外物扰乱,即便内心掀起万丈骇浪,外表依旧静如平湖。
      天子曾经卷着孙子兵法在他耳边说:“‘胜,不妄喜,败,不慌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你心中波涛涌动,面上却无波无纹,真是天生的将才。”

      卫青面对张汤就像昔日面对天子,唇峰不动,眼角流露出些许笑意,仿佛说笑一般开口,“‘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我总觉得张大人如今仕途春风得意,不太可能在俗物上劳神伤心,所以猜测是个漂亮女人让你心神憔悴。”

      张汤动了动嘴唇,“这你可猜错了,我——”
      “侍中!”卫家家僮闯了进来,对卫青道:“卫夫人身上不爽利,宫里宣您进去!”
      张汤没料到他对卫青的试探还没开始就结束,脸上一阵愕然,卫青却不管他径自撇了他去寻卫子夫。

      卫青入宫发现卫子夫正躺在榻上,他们虽说是姐弟,但因为宫闱之中戒律森严,所以隔了一扇屏风说话。
      卫子夫声音极为嘶哑,“你打外面来,身上有酒吗?”
      “没有。”

      “没用的东西!”卫子夫咒骂道:“怎么连酒也没有!”她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别人,嘀嘀咕咕道:“这下可好了,摔了一个大跟头,疼也就算了,还没酒喝。”
      她哭了一会儿又骂了一会儿,问卫青:“人生苦短,眨眼就是几十年,可苦难漫漫,我该怎么熬过去呢?”

      卫青闭上眼想了一下,几次黄沙持刀夜袭匈奴王庭,几年饮酒红石榴树下,几十年对秋风舞长剑朝拜汉家金阙,匆匆这么一弹指,他大概也就老了吧。他笑了一下,隐约猜到卫子夫为什么痛苦,“我是个男人,熬日子理所应当,你还青春年少,怎么这么颓丧。”
      卫子夫当着弟弟毫不避讳,“我的孩子没了。”

      卫子夫撕心裂肺地痛哭,牵起肺中几声闷咳,“我如今不到二十,便觉得时日漫长,月寒日暖,煎熬人煎熬到成了人干儿。若是活到七十岁,年老体衰,红颜恩断,那日子还不知道怎么算呢。”

      卫青看她在软榻上痛得直打滚,自己也心痛,“若真到了那一日,你自有儿孙孝顺,老了也不用看皇帝的眼色。再退一万步说,你还有我可以依靠。”
      卫子夫惨笑道:“靠人活着,那不算人。不过路走到这一步——”除了你说的,我也无路可走了。

      卫青是如此了解他姐姐,如此了解皇帝和他自己,他轻轻拍着那把半透明的丝绸屏风,安慰屏风里抽泣的卫子夫:“好好哭一场吧,趁着我在,多哭一会儿是一会儿。你没了孩子,皇帝无论怎样心烦意乱,总会抽出时间见你一面。”
      “这是你的机会,也是我们卫家的机会。”他们没有任何任性的底气,“若是上天可怜,你说不准能再怀一个。”

      独自回家的时候卫青又撞见了张汤,张汤彼时正和主父偃说些什么。当张汤看见卫青,他连忙为卫青引荐了主父偃,“我回家路上又遇见这位故交,和他说话误了时辰,我估计长安城大门此时紧闭,便带着我这朋友来拜访您,希望能借宿一宿。”
      主父偃见了卫青赶紧巴结,“鄙人能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您果然如传闻所说生了一副王侯之相,将来成就一定超过平阳侯。”

      卫青失笑,“先生谬赞了,平阳侯国的侯封自曹参起有一万六百三十户,至今有二万三千户,是高祖开国以来最大的侯国之一。越过那些天生贵种的王侯将相,享受皇帝无与伦比的恩宠,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张汤火上浇油,“卫大人太自谦了,在可见可想的将来,依凭您姐姐的美貌和子嗣,依凭您的才干,恐怕平阳卫氏不仅能与平阳侯曹氏、堂邑侯陈氏平起平坐,甚至还能当着王太后的面,压倒她的家族。”

      卫青若有所思地看着张汤,看了半天都不说话,张汤被他看得直发毛。卫青凑到张汤耳边道:“为人臣的该守着自己的本分,张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全凭听者自己猜。张汤笑着睨了卫青一眼,不敢再试探他,悄声道:“主父偃这个人有几分真才实学,是齐国的纵横家,如今陛下日夜求访贤才,卫大人要是有心,可以举荐他。”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刘彻喜欢犬马,卫青就去平阳老家为刘彻挑选好犬马;刘彻若喜欢贤才,那卫青就会不厌其烦地为刘彻挑选贤才。

      卫青是从河东父亲家中逃回平阳侯府的,他没用太大力气就跟着母亲及同母的兄弟姐妹,追随平阳侯进入长安。平阳侯长久滞留在河东郡平阳邑,在景帝后元年间凭借祖上一万六百三十户的侯封和田蚡的大力吹捧迎娶了皇后的女儿阳信公主,从此扎根留在长安。

      那场盛大的婚事斩断了卫青和故乡的联系,但他也没能真正属于长安。未央宫和建章宫都是在秦宫废墟之上修建完成的,它们挺拔的朱墙并不能给卫青和卫子夫这对姐弟遮风挡雨,所以他们会用一切办法讨好刘彻。
      卫青笑着走向主父偃,张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真觉得此人是个人物。

      阿娇是在半梦半醒间被推起来的,她眨了眨眼,神思倒是很清明。太皇太后派来的宫女问她:“您有多长日子没有好好睡过了?”
      阿娇一面穿衣服一面道:“你应该问我有几个晚上合眼了。”阿娇看到浅蓝色的天幕上还挂着一轮明月,自嘲道:“我现在多梦又容易惊醒,皇帝一走,我就睡醒了。”

      长乐宫四堵墙迎来了新客人,阿娇走进殿内看见了馆陶公主和太皇太后。被太皇太后命令回避的宫女们临走时偷偷打量这三代人,都觉得三代同堂是不多见的景象。
      太皇太后目不能视,听力倒是一直很敏锐,直到最后一个宫女离开,她才开门见山地问阿娇:“你觉得皇帝现在对你怎么样?”
      馆陶公主略有些吃惊,阿娇反倒很平静,“就那样吧,我命由天不由我。”

      太皇太后微微颌首,“你的肚子太不争气了,你得学会着急了,皇帝那边恐怕已经对你起了疑心。前段时间他一直躲着我和他母亲,但我埋下的探子告诉我李少君忽然没了。”
      太皇太后见惯了风雨,说起这些依旧从容不迫,“皇帝对外面的解释是李少君得了安期生的青睐,羽化成仙了,但我总觉得有古怪。”

      馆陶公主听了反倒觉得正常,“李少君都多大年纪了,老死了也应该,兴许是皇帝害怕丢了颜面,自己给自己铺了个台阶下呢。”
      “如果皇帝不是给自己留颜面,而是刻意去安抚田蚡和我们呢?”太皇太后笑道:“田蚡是他为数不多的臂膀,你们背后站的是我,他得罪不起,所以掩盖李少君的死因。”

      “我记得,这里面还有弓高侯的孙子在掺和,是不是?”
      阿娇回答太皇太后,“是,但他是个口风很紧的人……”

      太皇太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做事要做干净,有些事我没法儿下手,但是另一个人一定希望息事宁人。”
      馆陶公主道:“是王娡?”
      “王娡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她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韩嫣环顾四周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刑具,是瓯刀。瓯是瓦罐,刀是宝刀。刀剑杀人难免溅血不好打扫,所以就有聪明人想到用瓦罐解决这一难题。一旦要行刑,就让犯人头枕着瓦罐,这样脑袋不会乱滚,脑浆和鲜血也可以从从容容掉进瓦罐。

      韩嫣用自己的脑袋和瓦罐做了个比较,发现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放自己的脑袋,事情一了结,宫人就能收拾自己的尸骸送还到弓高侯府。
      走到末路他反倒谈笑自若,对王太后道:“我毕竟为您寻来了您的女儿,让您一家团圆,您就这么厌恶我,甚至不愿留我一具全尸吗?”

      “如果我想找我的女儿,自己就能寻,何必你来动手。”王太后轻笑,“你老老实实挑个死法,安心去吧。如果你想要别的死法我这里倒也有,但我劝你最好别去试。”
      王太后道:“先帝的薄皇后被废后郁郁寡欢,多次寻死。她先是日夜酗酒,想和魏国的信陵君一样醉死,没成。后来就找来毒药,先把砒霜、巴豆滚成一个团儿,又裹上朱砂吞了下去。她的侍女见了便拿凉水、生豆汁、熟豆汤喂给她,又让她活了下来。”

      韩嫣道:“如果我没记错,薄皇后后来还是死了。”
      “她命苦,受不了别人的爬高踩低,就食用金箔,喝数升的野葛汁,以求速死。毒发之后愤懑不平,掘土自食,搞得指甲全裂,手上没一块儿好皮。先帝知道她痛不欲生,就派人拿刀割开她喉咙,给了她一个痛快,全了多年来的夫妻情分。”

      王太后长叹一声:“我是看着你和皇帝一块儿长大的,把你当自己的半个孩子。你替我找回了我的女儿,我虽然不感激你,但也没有害你的理由。你听我的话,别挣扎,安心躺上去吧。”
      王太后的威胁声森然可怖,“反正你逃不出去,不如就听我的,别的死法虽说留了个全尸,但绝没有这一个干净利落。”

      韩嫣怒极反笑:“我有什么罪,被你骗进来肆意杀害。你是恨我揭穿你当年杀女灭口的丑事,胡乱编了一个理由要置我于死地。”
      王太后从容自若,“你不要狡辩,人证都到了,你先听听她怎么说的。”

      王太后用她那双弹琴的手挑起宫女王氏的下颌,“你叫什么?”
      “箬浮,我的名字是王箬浮。”
      “你是赵国哪里人?”
      “邯郸。”

      “原来你是邯郸人,怪不得走起路来这样好。倒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之前的卫夫人还好些。”王娡曾经浓烈若朝霞的容颜如今退化成一张平和笑脸,她用手指着韩嫣,“你认不认得他?”

      王箬浮粉白色的脸庞涨红了,她曾经被李少君诱骗与之私通,李少君死后她又被皇帝带走秘密审讯,现在太后又找到了她。王箬浮不聪明,但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性命被太后攥在手心里。

      她眼里满是愧疚,“我认得,他是上大夫韩嫣。”韩嫣和李少君有过来往,王箬浮还曾经得到过韩嫣的一颗金丸。“他曾经在永巷扯断我的腰带,拉着我不准我走。”
      “接下来呢?”王太后漫不经心问。

      “他逼我和他私通,我挣脱不了,就从了。”王箬浮添了一句,“那根腰带我一直随身带着,就为了有一天能用来指认他。”
      “拿出来。”
      王箬浮解开腰带,那根被扯断的腰带是颇为鲜艳的红色,中间裂开的部分被人细细缝好。韩嫣见了笑出声,“颜色这么好,一看就是新染出来的,你们难不成是拿了一根新腰带冤枉我?”

      王太后指着腰带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韩嫣,你聪明,也长了一副好口舌,但这救不了你。你认罪伏法,我就让你葬在蓝田,给你最后的一份体面。”
      韩嫣先是审视眼前面带惊慌的王箬浮,后看向太后,“我知道您想要杀我,但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那个女人的情人其实是李少君,不是我。”

      王太后长叹一声,“也就是说你一直以来知道李少君欺君罪行,却隐瞒不报。”太后陷入短暂的沉默,“皇帝其实是一个很冷淡的人,但他对你不薄。韩嫣,你死的不冤。”

      王娡宽阔的裙摆在夕阳下拉得比平日还长,她一转头就看到自己儿子。现在刘彻已经比他父亲还高了,王娡见了悲喜交加。“你终于不躲着我了。”

      建元新政倒台后刘彻就流连于各地行宫,那些地方经年不见皇帝,无论是两宫太后还是朝廷大臣在那里都没有势力。刘彻躲在那儿训练军队,如果不是王娡的阻拦,他或许会去蓝田那些更远的地方。

      “我没有躲着你,我是逃避所有人。”刘彻道:“我欣赏的臣子死在牢里,亲舅舅被困在自家府邸,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颜面可以面对臣下,还有您。”
      “你只是不肯低头。”王娡忽然抱住刘彻,像一头笨拙的母熊抱住幼崽,“你从不肯信我爱你,也不相信你父亲爱你,固执地走自己的路。但是你再往前走,就不是无路可走,而是死路一条了。”

      王娡眼泪洒了下来,“你为修建明堂的事得罪你祖母,因为年纪轻不能驾驭臣子,又没有一个儿子!你整日和卫子夫那些女人鬼混,她们给你生儿子了吗?阿娇是你权利的基石,你却把她丢在一边。现在你的权力飘在半空中,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

      王娡直视儿子眼睛,“因为我的过去,你从不肯接受我,但是你要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害你的人。女人的心远比男人的心好懂,可你宁可在男人身上使出十分的力,也不肯稍微满足女人的心愿。”

      刘彻回避了王娡的目光,“我知道您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害我的人,但您能不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体谅我的人?就像您看到的那样,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异类,只有韩嫣这么一个朋友……”
      “你和阿娇怎么样?”王太后忽然打断他的话,刘彻也陷入沉默。

      恨海情天,风月情债也说不清他和阿娇多年纠缠,谁让阿娇既是芙蓉花,又是断根草,让他恨又让他怜。枕边爱侣和断肠冤孽本就是一体两面。可是阿娇两次三番背叛他,刘彻见她几如见豺狼虎豹。可偏偏是这时候,王太后提醒他,让他想起他与阿娇度过的许多个春日。原来他们曾经一起度过那么多好日子。

      往事真好,之后的时间里谁能想到情人变仇雠,她涂朱的唇峰吐出恶言,她莲藕一样白嫩的手臂打开告密的门。她白日还言笑晏晏若无其事,黑夜就来到太皇太后的身边。
      浮生固然浮沉难数,心肠难辨,可阿娇面容转化之疾、言谈变化之速,让刘彻一想起来就冷汗涔涔,夜不能眠。这个人似乎一转身一刹那一闪神,就将自己身为琼枝玉叶的方寸统统抛下,化为恶鬼魑魅,想生吞他的血肉。

      拒欲不道,恶爱不祥,刘彻这是第一次知道这句话的厉害。当他看到那把还残存着指甲痕的巫山屏风时,他灵台仍旧一片空明,忽忽然似白来世间一场。

      “我忘了我曾经爱过她这件事,走了很远很远一截路。”
      夕阳下长安城雄关如铁,王娡抱住刘彻,仰头看着他,“那你现在就忘了你的朋友吧,以后你会有更多朋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烟缠丝绕(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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