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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谢大人 ...

  •   李元走得有些慢,阿简急急冲去想要扶她。可大雪深滑,她一个没刹住竟撞到李元怀里。李元身量高,人生的极匀称。阿简则娇小许多,厚厚的粉色小袄一裹,像极了小肉圆子。

      福冬在后面看着她们姐俩嵌在一起,笑得直不起腰。

      他先前还在和阿简胡乱揣测李元的事,见了她的面却好像封了闭口禅。李元姑娘待人极好,可他总有点怕她,就像家里的长姐似的,不像他同阿简却是什么话都说。

      “难为你们都过来寻我了,现下才是真的有些走不动了。”李元将盒子里的香糕一分为二,仔细地包装好递给福冬道: “见者有份,我也记得你爱吃些甜口。”

      福冬接过去,和她们道了别,一溜烟又不知道窜到哪个小径里走了。

      回到小院内已是一片深黑。太子殿下不在,下人便懒怠许多,只点了零星几盏灯,估计是太子妃娘娘的小厨房在备明日的早膳。

      宫女苑的屋子不大,床也小。李元大口大口灌着今日的药,阿简洗漱完一会的功夫见李元都喝完了,惊奇道: “阿姐,你现在没有味觉?这药我闻着都苦。”

      李元拍了拍床侧让她挤过来。

      “傻子,药苦,小口抿着更苦。一口囫囵下去,快刀斩乱麻才是。”

      阿简钻进了李元香香软软的被子,一双小狗似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她看:“阿姐,咱们向来不瞒着对方的。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聪慧机灵,口风最紧了。”李元捏着阿简肉乎乎的脸,有些出神。

      她不晓得她这么个聪慧机灵的妹子,做什么事都是十二万分的小心,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攒够了钱,到二十五岁外放出宫回到家乡包一个小院子或是小酒楼安稳生活。又是犯了什么样的错,得罪了谁,要被活生生溺死在太液池里。

      李元前世发疯了似的找,可是一无所获。所有证据都是干干净净,干净到好似没有阿简这么个人,她脑中隐隐有个答案,可是心下更凉。贵人们要看她们今日死,又怎么活的到明朝呢?

      再后来她已成了李妃,可以堂堂正正给阿简供一个牌位。可她直到被绞死的前一日,才从昔日的太子,那时的陛下的乳母口中得知,阿简是因为侍奉崔姑娘。

      崔姑娘在承恩殿日日自苦,消瘦非常,陛下先是心焦,后更恼怒崔姑娘如此不爱惜身体。直言若是她一日不进食,他便一日处死一个宫女,生生杖杀在殿前。

      盖因怜惜她们性命,崔姑娘总算肯进食,身体好些了。可一日偶然她竟打翻了药盏,拿着碎瓷片要自绝于承恩殿,奉盏的宫女正是阿简。

      陛下勃然大怒,可终究不舍得处罚崔姑娘。那日承恩殿里里外外死了一拨人,又换了一拨人,阿简不过是其中之一。

      陛下乳母陈氏诰命加身,又是尚宫,这件事是她从上到下操办。在深宫多年,私下腌臜事已经见了不少,几乎练成一副刀枪不入的铁石心肠。可她下令将阿简摁入水底的时候,那小姑娘拽着她的裙摆苦苦哀求,哭得脸都涨红求她放过。

      陈氏说道,她其实记得阿简。承恩殿里数她机灵,崔姑娘有她在身侧都能开怀一些。做事细致,嘴巴也甜。见她总是乖乖行礼,还会说些喜庆话,她也很是欢喜。

      “只是没办法,李娘娘……老身也没有法子。”

      陈氏用手捂住眼睛,遍布皱纹青筋的手面上一片湿润:“老身近来怕是要不行了,总是,总是梦见她,也不止她……”

      李元瞧着她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她近来也身子不好,几乎是日日呕血。

      陈氏见她不言不语,去执她的手。她二人手腕,一白细,一枯槁,却同样冰凉非常。

      “听闻娘娘为阿简供了牌位,老身亦是日日奉香抄经。娘娘说起来是阿简姑娘的姐姐,想必知道阿简姑娘家人,这些金银财物,只是老身一点心意,求娘娘转交给她的家人。”

      陈氏拿出厚厚一沓银票,放在桌上用镇纸压住,却不等李元回绝或是答应,转身就要走。

      李元只觉得喉中腥甜,看着陈氏脚步虚浮,一向端稳自持的陈尚宫竟要扶着她大殿的门槛才能踉跄离开。

      李元在心里答,没有,她没有什么家人了。阿简父亲是个残疾,做工时落下的,母亲当时就跑了,养她到十三岁,实在是连麻布衣裳都穿不起,阿简便想着入宫能省下些寄给家用。她月月都会攒钱寄回家,只是从前年开始,这银子就断了。

      想来是用不到了。

      阿简见她走神许久,看自己的眼神既疼惜又哀恸,心头也像陷了一块,软乎乎的:“阿姐……”

      李元笑道:“没什么,我今日是去东阁送信了,如你所想的,是关于梁州的水患。如你阿姐这样的人,力量微小不值一提,所做之事不过是力所能及,求一个心安。神仙们斗法,咱们这些肉骨凡胎的小鱼小虾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一点。”

      她今日信送的顺利,当下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回来躺在床上,又觉得心下惴惴。

      阿简听她说东阁,一下子回了神:“东阁?老天爷,福冬可真是个神人,姐姐难不成真的认识什么谢大人?”

      李元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福冬?什么谢大人?

      “合着你们方才就在嘀咕这些呢?我是送信,也是送去东阁,不过不是送给什么谢大人,是我的同乡杨大人,我和他有些交情。太子殿下有时招他议事,一来二去也能说上两句话。他为人也圆滑些,盼着能想出一个妥帖的法子不会折损他自己。”

      阿简点头称是,过了半响又说道:“可方才福冬和我说,谢大人也是阿姐的同乡呢,就是去年的那位状元郎,陛下御笔提字的梁州才子谢衡谢大人啊!”

      李元这下才是完全愣住了,谢衡她自然是知晓的。她前世缢亡前他已权势极盛,为百官之首。太子殿下登基后为了崔氏女整日焦头烂额,时常不理朝政。除了一些要事需要皇帝御笔朱批,其余朝堂之上大大小小几乎全是谢大人操持。改制繁税还将豪强之地还于民。百姓皆感念,甚至为他建生祠,立圣人像。

      她其实远远瞧见过谢衡一次,陛下将她唤来书房。那日春寒料峭,还飘着细雨,谢衡也许是刚同陛下议完事,正从大殿出来。

      谢衡极清瘦,打眼看上去就像一片薄薄的竹刃。陛下身边的高公公见势送了伞来,他抬手推拒说不必。雨丝细细打在他衣料上,发出点点柔泽的光。

      其实朝中无论文官还是武官,几乎个个是挺胸突肚,身形富态。谢衡蟒袍玉带于其中实在是琼林玉树,鹤骨松姿。

      见他走了,李元才徐徐入殿。

      却没看见,那人也于宫门处转身,遥遥望她一眼。

      “他……竟也是梁州人,我实在不知。”李元诚恳回答。

      阿简在床上滚了一圈,才道:“得了,我再也不听福冬胡说八道,这原来根本不是一回事!”

      李元将灯盏吹灭,也上了床。雪夜极冷,宫人们能按份例分到的碳很少,好在太子妃娘娘十分大方,她们比别的宫分到的都更多些,已然可以不再挨冻。可同阿简贴在一起,在冬日里更暖和,像围着个太阳。

      日子这样平稳过了三四日,她除了备些过年要用的物什,便是和阿简一起准备新一轮的尚宫局女官濯选。

      前世她病的严重,是生生错过了。若是过了考试,进了尚宫局。宫中女官待遇优厚,待到二十五岁还可以自请出宫,她能逃出这座樊笼,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

      “李元姑娘,李元姑娘!”

      这声音十分熟悉,该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彩月。

      李元赶忙过去推开门,笑道:“可是娘娘传唤?”

      彩月面上也不急切,太子妃娘娘的贴身婢女倒没有一个是风风火火的,许是跟着娘娘不理庶务,平日里也没什么好操心,个个面上带笑和善非常:“娘娘今早用了膳,本又想睡下,突然想起年关将至,怕是还要向皇后娘娘见礼。应当是吩咐姐姐过去有要事嘱托。”

      李元入了太子妃的宜秋宫,刚要行礼,却听一声清清冷冷的。

      “不必。”

      太子妃应是刚起,发髻刚刚盘上,懒懒地将一套华贵至极的头面一个一个簪起。过了半晌,又一个一个拆下,换了一套再带上,头发又有些乱了。宜秋宫暖和,李元看得昏昏欲睡。太子妃又开口:“今年的时兴头面不好看,除了红就是紫,老气横秋的。本宫戴碧色好看些,你说是不是?”

      李元上去替太子妃重新挽发簪了块碧玉,太子妃似是十分满意:“过几日年节还是如旧安排,给母后的年礼我已备好,你自奉上便是了。阖宫上下的年例也涨涨,免得叫他们背后说道本宫小气。”

      李元低头称是,又忍不住想笑,太子妃娘娘说话很是有几分可爱。面对她们这些宫人,也不爱讲什么体统。

      李元听见太子妃哈欠连连,想着这就退下了,怎料太子妃慢悠悠地说:“今日陛下终于上朝,那位东阁的谢大人便要死谏含章殿,列了梁州崔家数十条罪状,甚至有百姓血衣。陛下怒极,说若核实,要将崔家上下尽数问斩呢。”

      太子妃又笑了一下:“崔还真,我那夫君心尖尖上的崔姑娘啊。”

      她心下轰然一声,只能听见彩月少有的声色慌乱,提醒太子妃娘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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