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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人道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

  •   本月十五日,准广西抚臣刘长佑来咨,以石逆勾合李复游等各股悍匪.由贵县龙山窜出石龙,恐窜楚、黔边界,咨请一律严防。
      ――《贵州通志》
      入夜后,小风象刀片子一样飕飕的,刮着人的脸。李洪派来的两名使者等了很久,但除了一个时辰前军师曹伟人匆匆来过,安置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无人过问他们了。
      “真冷啊,他们还来不来了?”一个沙哑的嗓音小声地嘟囔着。这人搓了搓手,见另一名使者不答,便吸了一下鼻子又说道:“就是做客,到这时候,也该管顿饭了!”
      同伴还是一动不动,只见他蹲在地上,双眼紧盯着远处的军营,似乎出了神。
      沙哑嗓子犹豫了一下,继续小声地冲同伴嘀咕:“人都说翼王不比从前能打了,前几天,才被味军的江老爷杀了个大败……”正说着,耳边突然有人“嘿”了一声,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反问:“曾贵,你是不是饿了?”
      曾贵一愣,不知什么时候,同伴已经站了起来。黑暗中,一双眸子寒气逼人,曾贵迅即地低下头,“嘿嘿”的干笑了两声。
      “翼王乃盖世英雄,能与英雄聚首,是我李洪天大的福分,多等一会又有何妨?就是在这儿站上三天三夜,也要等下去!”李洪说的气壮山河。“不过,”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能听出带了几分懊恼,“翼王如此怠慢我们,恐怕还是因为怕我军军纪不佳,合作起来也麻烦吧?”
      “老大啊,你看那边。”曾贵手一指,翼王的大营就在不远处,一堆堆明亮的篝火燃烧着,大人孩子的笑声、吵闹声时不时地传来,不像是军营,却有一种村落般温暖的感觉。“他们的军纪?哼,还不如咱们的呢!”
      “不然,翼王此前因手下众叛亲离,困窘万分,因此才不得不招收了大成国陈开的部下。你也知道,马蹄虎(陈开)手下那帮人,烧杀淫掠,还不如李短鞑、蓝大顺那群烟贩子呢!翼军如此形状,必是因他们的新近加入而迫不得已。这些人,要是逼急了,能把石达开的脑袋摘下来送给清朝的官儿!” 李洪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脖子前比划了一下。“你说,石达开能这个时候惹他们吗?”
      曾贵不由得点头。
      “刚才天还亮的时候,你肯定看到那里了吧!那时那群清朝的兵正在渡河,立刻就有人马迎了过去,那阵势!” 李洪用手一指前方。天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唯有沅水哗哗流动的声音和大旗被夜风吹动时“扑扑”的声音。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能清楚的看见,一群太平军战士匍匐在地上,坚毅如顽石,与对面的清军以沅水为界,沉默地对峙着。
      “好家伙,那帮长毛们的确不得了!”曾贵不由得赞道,“看来他们早就埋伏在树丛里了,敌人根本就没有发现。”
      “不错,等敌人渡沅水一半的时候才杀出来,这就叫打蛇打在七寸上,真是既准又狠!”
      “我看了他们的旗帜,应该是赖剥皮亲自带人来打!人都说,赖剥皮大名叫做赖裕新,可是翼王手下一等一的好汉!”
      “如果,”李洪自信地一笑,“我能助翼王一臂之力,把那份大礼送给他,让他东山再起。不愁马蹄虎的人不乖乖的听话。到那时候,那帮人的军纪肯定和赖大人手下没两样。”
      李洪的声音低沉悦耳,很有说服力。过了良久,曾贵才慢慢的说道:“老大,李短鞑和蓝氏弟兄几次请你过去,你都端着架子。怎么一个多月前,在湘西通道县衙看到那副对子之后,就茶不思,饭不想的,非要投奔石达开?还非得乔装成使者亲自跑一趟。哼,石达开到底有什么好,让老大你这么看上?”
      “树三十面征旗,收来豪杰英雄,虎豹威,熊罴猛,吊民伐罪,只鼓一气渡黄河。战必胜,攻必取,方收我诸夏之社稷。
      “享两百年国祚,放着贪官污吏,豺狼性,狐狸心,暴敛横征,罔知万民皆赤子。得不易,失不难,何保尔夷狄之江山。”
      李洪念得极快,听起来越发铿锵有力,“那日在通道县,我买通了几个衙役来问,都说这对子是石达开亲笔写在县衙大堂上的。你看,‘只鼓一气渡黄河’,关键是这句!石达开其志不小哇!身处险境,还念念不忘渡过黄河,我看他是早晚要逐鹿中原的!
      “如今是乱世,想当皇帝的不知道有多少。可你看,石达开雄心远大,却并没有在洪天王之外另立一帜。正是当年朱洪武的‘缓称王’之策。此人心机深沉,实属难得。这个人绝对是条龙,缺的就是一块稳固的地盘。要是能给他一块地盘,‘高筑墙’、‘广积粮’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但看人的眼光却是有的。李短鞑蓝大顺之流别看在四川闹的动静大,其实就是些鼠目寸光的草寇。哪里比得上太平天国的翼王?”他仰天一笑,斜睨着曾贵说道:“怎么,我就是看上他了,非要跟着他不可了!”

      石达开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是谁在背后念叨本主将呢?”他顺手用袖子擦了擦鼻子,然后小心的向怀里看去,还好,刚才那一下子并没有惊动沉睡中的石定忠。
      “嗬,这小家伙,睡的倒香!”石达开想用手拧一下儿子细润的小鼻子,但考虑再四,到底没舍得。
      安置完傅李二人的使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石定忠支撑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困倦,蜷缩在父亲怀里睡着了。
      “殿下,”曹伟人上前一步,“李洪派来的使者还在等着!”
      石达开“嗯”了一声,眼光并没有离开儿子的脸,“扬仔!”他叫了一声。
      一名少年应声而出。他长得矮墩墩的,圆滚滚的大脑袋上,眉眼凑都在了一块,显得异常滑稽,更令人好笑的是,他的左肩背着一根大枪,都快和他的人一般高了。
      “殿下叫贾维扬有什么吩咐?”
      石达开把石定忠交到韦普成手中,然后脱下大氅,把儿子严密的包了起来。“扬仔,你带两名小把戏,把定忠送到王娘哪儿!”
      贾维扬显得有些惊讶,却并没有询问,而是沉默的接过了熟睡的定忠。别看他人小,又背着沉重的枪,动作却显得很灵便。

      待贾维扬带着两名少年护送着石定忠走后,石达开轻轻呼唤,“益仔!”
      郭集益从队列里走出,脸上显得很平静。
      “你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派你去送定忠吗?”
      “殿下的命令,小卑职自然听从。”郭集益微微一笑。
      郭集益听到石达开叹了一口气,随后问道:“你跟着我也快七八年了吧!”
      “启禀殿下,是七年又三个月!”
      “唔,”一道强烈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沉吟片刻,石达开说:“你也长大了,早就该独当一面了!让你带一个师,做两千五百人的巨帅如何?”
      “当真?”郭集益尖叫一声,几乎要跳起来了。
      “本主将什么时候骗过人?”石达开看他这样,忍不住开心。“到底还是个孩子!”翼王不由得在心里暗笑。
      少年的辫发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了,脸孔在额头的红飘带下显得越发白皙,想到此人从十岁起便开始跟随自己,即使在广西最艰难的时候也和自己不离不弃,石达开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慈爱的感觉。他用手指理了理郭集益的头发,温和地提醒:“以后你便是一支队伍的统帅了,可要拿起架子才行。像这样喜怒形于颜色,可要被部下看不起的!”
      郭集益低下头,再抬起头时年轻稚嫩的脸上已是一片肃杀:“不会了,殿下,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石达开不答,紧着向前走了两步,心中暗暗笑道:“这孩子,再不走我可就撑不住乐了!”
      “殿下,殿下,”郭集益追了上来,“小卑职有两个请求,不知可否应允?”
      “你说!”
      “一、小卑职要方元祥当帮手!”
      石达开有些意外,“你不要贾维扬?”
      郭集益低下头嘿嘿一笑,“扬仔舍不得离开殿下的。第二,”他肃然抬起头,“小卑职的手下要有邓金兴、冯百年和张丛富。”
      石达开一愣,“这三个人可都是啃不动的骨头!”
      “殿下放心,”郭集益自信满满的一笑,“小卑职敢要他们,自然有小卑职的办法。”
      石达开看着郭集益那张年轻的,容光焕发的脸,忍不住轻轻一笑,“也是到了该让你们这些一直跟着我的小把戏们独当一面的时候了。除了你,曹先生,”石达开转头问曹伟人,“南仔什么时候回来?”他口中提到的小把戏“南仔”大名叫作李南,他水性极好,因此一天前刚被卧虎军师借走,帮办渡沅江事宜。
      “李南?”郭集益心头一紧,因此并没有听清曹伟人的回答。
      “好,等他回来,也让他领一支人马!”石达开回过头,微笑地看着郭集益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悻悻表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你当了巨帅,我可就不便再这么拍了!”

      “李洪派来的人就在前面等着,不远了!”曹伟人在耳边提醒。
      石达开点点头,转过一个山坳。一阵疾风扑面而来,风帽上的飘带“啪”的一声打在脸上。不疼,却也着实令人窝火。刚刚把披风解下来包定忠了,他现在只感觉通体寒透。
      夜已经深了,依稀的星子下,是两个瑟缩的身影。石达开心里升起了微微的内疚,他也感到自己让李洪的两名使者等了这么久,实在有些过分。想到此处,石达开急忙迈着大步走上前去,“我就是石达开,让兄弟们久等了!”
      看到翼王突然出现在眼前,曾贵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他向李洪求助地瞅了一眼。李洪把眼睛一瞪。曾贵急忙干笑一声,迎了过来。
      石达开感到有些好笑,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行脚小贩打扮的中年人,土头土脑的,一点也没有“义军”使者应有的干练彪悍的影子。在此人的身后,跟着一名伙计打扮的随从,样子更是窝囊,像是被他的“天威”吓坏了,把头压得低低的。
      “久仰,久仰,小可曾贵,有幸见到翼王爷!”曾贵结结巴巴地开始说客套话,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
      小把戏里有人“嗤”的笑了一声,石达开很费了些力气,才忍住摇头的打算。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压力,像是被人在“看”着,石达开一下子警觉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曾贵身后的伙计已经抬起了头。此人中等身材,容貌平常,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到石达开望着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把目光移开。
      “吓,”石达开暗自搓了搓胳膊,“这人的一对招子真是贼亮贼亮的,害的本主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突然间,他恍然大悟,原来前面的曾贵只是幌子,后面才是真正管事的厉害人物。
      “这位兄弟,”他迎了过去,“敢问尊姓大名!”
      一声尖厉的炮子声骤然响起,截断了李洪的回答,也打破了四下的安宁。石达开浓眉一拧,炮子声如爆豆般接连不断。他疾走几步向大营方向观望,只见后山处人影幢幢,看不清有多少人马?
      “丢他妈,这帮清妖,居然抄了本主将的后路,烧本主将的屁股!”石达开气的把头上的风帽一把扯下,用力贯在地上。
      “看来,后山是有小路。”曹伟人沉吟着说。他与石达开对视一眼,心中都是恨极,因为翼军驻扎托口之时,曾抓了当地人来问,都说大营背靠的后山乃是绝路,飞鸟难渡。
      “找来的向导都是干什么吃的?”曹伟人怒道。
      原来,清军黄昏渡河,半渡遇伏兵小挫退却。待到夜晚,却趁着夜色从山后一条无人行走的小路摸了过来,杀了翼军一个措手不及。
      “抓石达开,杀长毛!”喊杀声此起彼伏。
      石达开的大营“轰”的一声,顿时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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