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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试探 ...

  •   日头斜坠远天薄暮中,两个时辰后,宋明楷终于神情悲戚踏出门去。

      陆行风懒懒撑着下颚,眸光涣散,已在浓稠的困倦中寸手难支摇摇欲坠。

      宋明楷太他妈能聊了,就劫轿这档子破事来回问了八百遍,他都想跳下去给叶知秋当个嘴替。

      屋内陷入短暂沉寂。

      叶鄢砚肺中早忍得百蚁挠心,人一走,他瞳孔剧震,踉跄着一阵急咳。又抽出手,不动声色将带血的绢帕纳于掌中。

      “爹爹!”叶知秋一慌,赤足下榻便去搀。

      “无碍。”叶鄢砚笑得慈爱,安抚道:“老毛病了,不需怕。如今要怕,也是怕别的。”

      “父亲是担心宋郎君失踪一事?”

      叶鄢砚将被子往里头掖了掖,沉声问:“你可知你陆世伯本家何处?”

      “似乎不在平陆。”

      叶鄢砚点头,眼中忧虑又深一重:“不错。他原是江北国的一个州刺史,先帝当初为表天子广纳贤士的胸襟,才对其予以重用。

      但这样的出身摆在当下,无疑是道天险。况且你宋世伯手握几桩牵涉颇广的大案,为人又刚正不阿,向来不买那些世家权贵的面子,遭人嫉恨也是难免。此番仲玉失踪——怕是朝中有人故意为之。”

      叶知秋暗忖片刻,问道:“父亲担心,有人利用宋郎君失踪一事,有意将此事往江北国引?”

      陆行风轻轻一抬眼,睡意全无。

      前朝末年,群雄割据。数年才逐步形成平陆、江北、云枭三大政权国。

      其中又以平陆最强、江北次之。
      两国边境从来战火不断,全靠陆家赤雁军铜墙铁壁般死守。

      而云枭是个小国,人口不多地产不富,因三面临边,最号要害。

      但书中这些国门纷争,陆行风不知道。

      此刻他如同一个勤勉好学的文盲,拿出高考前凿壁偷光的精神,浑身紧张地将耳骨贴向屋顶的灰瓦,唯恐漏听一个字。

      盲穿加顶级高危人设,剧情他妈的就是命。

      只听叶鄢砚话音低沉娓娓道来:“宋离失踪时机如此巧合,莒城匪乱又久扑不灭,朝中早有言论怀疑有人通匪通敌。

      此事真假暂不好说。
      但若遭小人利用,便能轻易将你宋世伯一家扯上暗通江北的叛国大罪。朝堂之中,难免又是腥风血雨一场。”

      想当年,先帝驾崩,少帝尚不能独立理政,他与宋明楷、吴歇三人临危受命被封为托孤大臣。

      他被授丞相衔,兼任帝师,大小政事皆要过手,位高权重。

      宋明楷虽位不及他,但手握南衙诸卫,又是显赫世家、肱骨之臣,说话亦很有分量。

      而吴歇,虽位居三省高位,但六部的根本还是乌京世家把着。尊荣是有,却是虚名。

      几年前他遭外戚排挤无奈辞官隐退,吴歇便乘势上台,此后宋明楷更成了众矢之的。

      昨日那遭,并不像意外。

      想到此,叶鄢砚悲从心起:“先皇筹谋万千,以为我三人相互制衡,便可保朝堂太平,却算漏了虞后这一关。若非她垂帘专权,重用宦官和吴姓本家,又纵容世家党争,架空少帝,平陆怎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室内碳火跳跃在炉中烧的赤红,叶知秋笼在升腾的热浪中觉得燥,稍稍踢开了厚被。

      “爹爹。”她试探道:“肃亲王陆渊陆将军与玄巾军对峙已久,宋郎君此番遇险,或可私下请他相寻?”

      叶鄢砚苦笑:“不可,我与陆家龃龉已深,且文臣武将最忌走动。先帝在时,已对赤雁军颇为忌惮,但又倚赖他戍边杀敌,不能奈何。

      此次仲玉失踪,与那陆二公子办的蠢差事脱不开干系。你宋世伯回京第一件事便要告他陆家一状,如何肯去开这个口。即便我愿出面向陆将军讨这个便宜,焉知不会落人把柄惹火烧身?”

      陆行风眉头深蹙。

      听这语气,两家大概率是政敌。天子忌兵又忌权,叶鄢砚显然是司马皇室掣肘他爹的重棋。

      不妙啊,原主跟白月光女配这是根上就不对付,这还玩个鸟。
      他冷冷弯唇,一丝笑意都无。

      叶知秋将瘦削的下巴支在膝上,黑瞳仁掩在薄薄的眼皮下,乖顺得像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她未曾见过陆家这个纨绔,但有耳闻。

      据说出生一波三折,差点胎死腹中。
      长大后也不省心,行事乖张,好色嗜赌,闹出的笑话混账事几日也说不完,堪称五毒俱全。

      叶知秋垂睫,细声细语道:“可惜陆家满门英杰,却由他闹出此等祸事。笨也罢了,却又贪生畏死,携兵潜逃,害了宋郎君遇险。来日我若见了他——”

      寒风拂过眉骨,陆行风微微低头。

      他视线跃过狭窄的瓦缝,盯住了那冷白颊边的两个梨涡。
      在黑稠的腾着蒸雾的药香里,在明灯飞旋破碎的光影里,捕捉到那极轻蔑的一瞥。

      确认过,是看垃圾的眼神。

      尖锐,却也温柔,从帐幔处剜过去时连风都静悄悄的。

      “如何?”叶鄢砚打趣问。

      “不如何。”叶知秋笑一笑,“就是,给他好好上一课。”

      陆行风掏了掏耳朵,恍若未闻。

      “罢了。你才刚醒,身上又有伤,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叶鄢砚拍拍她的手,眼底露出一丝悲怆,“有爹爹在,无需怕。”

      “嗯。”叶知秋颇乖巧地枕在父亲膝上,暖色垂影里瓮声瓮气道,“爹爹在,我不怕。”

      父亲忧心她,她知道。

      乌京城中,对宋世伯手中南衙诸卫兵权眼红的不止一人。莒城火事只是一个开端,叶宋两家早晚要陷入权争的激流,注定不能独善其身。

      她有种糟糕的预感,宋郎君,回不来了。

      嚓嚓——

      一阵瓦木与布衫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自屋顶传来,叶知秋耳根一动,忽地抬头望去。

      瓦屑如烟尘,两人隔着摆荡的昏光,四目相对。

      陆行风避之不及,眸子里蓄着的一汪幽潭霎时全泼开了,润的空气潮了几许。

      叶知秋杏眸微睁。

      “嘘。”他轻轻压着唇。
      ***

      叶鄢砚前脚刚掀帘而去,少年便纵身跃下,凌空踏水般漂亮地旋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小公子好身手。”叶知秋歪着头,眼中沉静无波:“做什么想不通,非要当这梁上君子。”

      屋子里烛灯摇曳暖意融融,罗帐内置着象牙床,再往外一副八面屏风横档着书架镜台。羊绒厚被,雕花手炉,薰笼内炭火噼啪还吊煨着一罐姜汤。

      陆行风环视了一遭,看她热雾氤氲中懂又不懂地望着自己,竟有一种不涉世事的纯真,忽然有些愣怔。

      白月光炮灰黑化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宠大的。

      可她新婚遇匪,又失了夫君,此时哀色虽有却镇静更多。
      女儿家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的模样一点瞧不出,倒真有几分书中冷情的模样。

      陆行风眼神灼灼,一身粗衣不掩英俊佻达,就这么挺拔蕴藉地远远立在灯下。

      半晌,才吊儿郎当哼了声:“小姐姐管的宽啊。”

      “姐姐?”叶知秋沉默又审慎地打量他,心思百转,像在琢磨什么。

      “你比我大啊,”少年卧蚕弯弯,愉悦道,“叫声姐姐怎么了?”

      她大?
      怎么瞧,也该是年岁相当。

      “昨日行事匆忙,不知小英雄怎么称呼?家住何处?”她眸色清亮,貌似不经意问。

      陆行风瞥她一眼。
      原主形象烂的一批,扭转人设远非朝夕之力,此时掉马甲怕是要完。

      “早说了,赤雁军的小卒,无名之辈,不值一问。”他随口胡诌,掏出昨夜那柄短刃,姿态潇洒,“喏——你的刀,小爷还要回营,就不陪你玩儿了。”

      刀锋映着她一双黑白分明无甚情绪的美目。

      “这刀——”叶知秋没接,向前缓缓渡步,极随意地,将旁侧刀鞘顺手盖了上去,“这刀送你,当谢小英雄昨日救命之恩。”

      湿湿软软一只手,手背皮肤鹅羽般擦过他指腹,一触即分。

      军中男儿此等厉害功夫,又惯用钢刀,指法如虹气势夺人,掌腹却姿整修长连薄茧也没有。
      她视线扫过去,少年指骨清晰,堪堪撑住一层薄肉,泛出精致的冷白。

      不太对劲。叶知秋暗忖。

      昨夜几招试探,看身手并不像皇宫内廷的路数,倒带着军将的干练狠厉,甚至更野。
      可眼前小公子年纪不大,她也不记得军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陆行风没动。

      叶知秋微微一笑:“我这刀有名字的,云间月。”

      虽无镶金嵌玉的名贵,但据闻是川渝有名的百年铁匠世家所造。融了矿石淬成革钢,浴火月余而成。
      削铁如泥,轻便易携,尤其黑刃边一道银光,尤若乌江白雪。

      叶知秋很喜欢,一直不离身。

      陆行风这才缓过神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好名字。

      “小公子拳拳稀松,却虎步生风,重如霹雷。也不知师从何家?”叶知秋眸中透露着思量,惜才之心溢于言表,“这般好功夫,怎甘愿屈就军中一个小卒。”

      “这个不用你操心。”陆行风斜斜一靠,露出笑来,“老子满腹诗才,才高八斗,志不在此。”

      他目光掠过重重帐幔落在案上一摞堆高的籍册上,通史政道,满满当当什么书都有。

      叶鄢砚是纬武经文的大儒,却难得没有封建体制那套狭隘的男尊女卑观。
      这架势,显然是把她当儿郎在教。

      “君子当建功立业。”叶知秋谆谆善诱,温声道:“小公子既然心在朝廷,何不考取功名?我父亲在朝中尚能说得两句,可为公子举荐。”

      陆行风心里嗤笑。

      他爹肃亲王,他考个毛的功名啊,不够丢人的。面上却仍稳若磐石:“倒也不必。且等着吧,明年的状元郎除了老子没有别人。”

      叶知秋稍稍沉吟:“平陆三年一科举,小公子若想中状元,怕还要等两年。”

      靠,文盲了。
      陆行风脸上一臊。

      一阵短暂且难熬的沉默。
      淡香萦绕光线不算亮堂的闺阁内,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站着。

      叶知秋蜷着白嫩的脚趾,默默走到一侧的红木长案旁,趿着鞋,略觉尴尬,“还刀一事了了,小英雄还有话要问?”

      “那是自然。”他收了刀,大喇喇坐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互动比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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