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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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的S市，还没有特别高的楼，行车道挺宽可是车没多少，熙熙攘攘的全是道旁的行人。目力所及多为尖顶的欧式建筑，虽是墙面斑驳、颜色老旧，但仍残留着几分贵气，与从它们脚边匆匆而过、衣着简朴的行人落差明显。
杜宇的母亲是外省人，在家排行第七，因此名字便被取了个谐音，叫做杜小琪。杜家8个孩子，7女1男，往上数的几位姐姐皆是早早嫁了人家，唯独这老七是个心野的，非要跑到城里打工。杜家二老考虑到8小子的学费，便也就没拦着，可谁想过一段时间后除却收到从城里寄回的钱，竟还传回了7丫头在夜总会做小姐的消息。农村人最是看重脸面，但杜家两位老人却有出息，竟一声不吭，只默默给小儿子凑着学费，等到学费凑了个十之八九，而杜小琪也提着年货敲响了家门时，才一扫把把这“不孝女”赶了出去，更当着全村人的面吆喝杜家绝没有这种不要脸的女儿。
当时刚刚下过大雪，但村里人俱看的分明，那杜小琪的脸比漫山的积雪还白，目光比腊月里的寒风更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拿扫把的父亲，最后呸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转身便走。从那以后，村里再无人见过杜家老七。
83年三月，S市的一个小弄堂中搬进了一个孕妇，虽大着肚子，却生的面如桃花，装扮更是十足的鲜艳，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扎眼，只那挥着手绢指挥佣工搬家的做派，便把弄堂里一众男人的眼神俱勾了过去，恨得一堆媳妇拐弯抹角的骂狐狸精。
弄堂里有个开杂货店的，众人唤作陈姐，便是住在这女子隔壁。当下倚在自家门口，点了根烟看热闹，谁知那孕妇扭脸瞅见，却是瞪圆了一双杏眼，毫不客气的叱到：“掐了，没见我怀着吗！要吸等我搬完进了屋再吸。”
陈姐被她叱得一愣，见那女子盛气凌人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意思，便微微蹙起几分眉头，当下深吸一口香烟，对准女子脸上喷了过去，而后转身进屋，再不理睬。留下那女子一人在原地咳得狼狈不堪，却又被呛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怀了身孕的女子便是杜小琪，待她好不容易顺过气，就看到街坊邻居们一副看了好戏的嘴脸，握紧拳头咬咬嘴唇，见东西都已经入了屋内，她便扭头进屋嘭得一声摔上了门，饶是众人一直盯着这儿看，却还是被那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
但关了门之后的杜小琪，周身的气势却瞬间短了不止一点半点，当下只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眼眶微微泛红，满脸委屈的靠在门上愣了半晌，才慢慢开始收拾自个的屋子。
随后的一个月，纵然弄堂里的男人们伸长了脖子盼花了眼，那新搬来的俏丽孕妇却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直到四月中旬的一个晚上，睡梦中的陈姐忽然被隔壁一声痛呼惊醒，坐起向窗外看去，却见大雨滂沱中，杜小琪已经瘫倒在路上。待到陈姐赶出门，发现杜小琪的羊水已是破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使出吃奶的劲将她架回屋里，随后烧了热水，找出酒精、纱布、剪刀之类的东西，便帮她接起生来。
认识陈姐的人都知道，她是在路口杂货店卖烟酒糖果的，断没做过这接生的的活儿，可那会儿大半夜还下着雨，到哪打车往医院去？也亏她是开杂货店的，各样东西竟都备得有，而且活了那么大岁数的人，这类事情多少也知道些儿，人命关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还好杜宇这孩子争气，没让大人费太大劲便呱呱落地，喊哑了嗓子的杜小琪只觉下身一松，而后耳边传来哇哇的大哭声，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长长地舒了口气，杜小琪只觉得浑身散了架般，再提不起半点精神半分力气，迷迷糊糊便沉入了梦乡。待她再醒过来，已是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坐了个女人，有几分眼熟，猛的却又想不起是谁。
陈姐只见那杜小琪怔怔的盯着自己看了会儿，忽然圆睁双眼惊慌失措的叫着“孩子”就要往床下跳，赶忙伸手按住说：“你女儿好好的，在育婴室呢。”可谁想说完这句话，却见安静下来的杜小琪看着陈姐，相当不好意思的问道：“你是，哪位？”
一头黑线的陈姐深呼吸几下，才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回答：“我姓陈，就住你家隔壁！”
当天晚些时候，杜小琪总算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小娃娃白白胖胖分外招人喜欢，尤其那一双眼睛，亮亮的，还是栗色，惹得见惯了黑眼珠的小护士们都想多瞅几眼。可杜小琪却抱着孩子叹一口气，自言自语：“怎么就偏是个姑娘呢，这世道，女人难过啊！”
“给孩子起个名吧。”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陈姐忽然出声，杜小琪想了想开口：“雨天出生的，要不叫杜雨？”可刚说完自己便摇了摇头，“不好不好，软绵绵的，一听就让人想欺负！”
“叫‘宇宙’的‘宇’吧，通着天，有老天爷护着。”陈姐在一旁淡淡开口，说话间竟又点起根烟，医院的小护士见了刚想出声喝止，却见杜小琪劈手将那烟夺过来按灭了，双眼一瞪说道：“吸什么！小宇在这儿呢，别呛着她！”
陈姐面上有些不悦，却见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竟是看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当下不由摇头一笑，顺势将烟装回了口袋。
1983年4月12日凌晨，杜宇，正式来到了这个世间。
陈姐原名陈让，名字有些奇怪，按照弄堂里老人家的说法就是太硬气，不是女人该叫的名儿。她不是这弄堂里的原住户，几年前不声不响的搬来，虽开了家杂货店，却不像一般的店老板那样热情好客，总冷冷的，还有种让人不敢招惹的气势。甭管多么凶悍的泼妇，见了她一准要低头叫声“陈姐”。不过她店里的东西却是极全的，人虽冷些，可是事少，且价低实惠，因此街坊邻居们都爱光顾。
而自打杜宇出生之后，这店里来的人，就更多了。要说也怪，那狐狸精似的杜小琪还没结婚便生了个娃娃，原本是落人口舌的大事一桩，可是偏偏弄堂里的老太太小媳妇，都看那小小年纪的杜宇格外顺眼：
“哟，这谁家的小子啊，长得够周正的，将来一准是个祸害。”
“什么小子，小琪家的丫头！啧啧，你瞧人家这孩子的模样，没准还是老外的种呢！”
……
每每此时，陈姐看着坐在自个身边笑得跟朵花似的杜宇只觉无语，也不知那杜小琪是怎么想的，明明是个漂亮小姑娘，非打扮的跟个小子一样；还总是给杜宇剃头，说是将来大了头发好。可那杜宇长得也着实喜人，栗色的眼睛亮晶晶，小脸蛋白白嫩嫩，又爱笑，两个小酒窝任谁见了都想戳一下，偏你一动她脸蛋，小家伙一准脸红，还用小胖手捂着脸不好意思的瞅你，甭管是谁，被她看上这一眼绝对心跳加速，母爱系数满开！
不过，也就只有陈姐明白，没人的时候，小杜宇一脸委屈的揉着脸蛋跟她说：“姨，黄脸大婶手真粗，还是妈妈好，又香又软。”
三岁看八十，陈姐一眼就断定，这杜宇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但杜小琪却是自杜宇出生便忙了起来，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出门，晚上只等小家伙睡着了，才满脸疲惫、满身烟酒气的的出现在弄堂里。见了陈姐后，总是勉强扯起嘴角笑笑，然后先回自家卸妆换衣服，收拾干净了才去隔壁抱孩子。可饶是她洗过换过，身上的红印子却是去不了的，动作间露出来，趁着月光，分外扎眼。
终有一次，陈姐忍不住劝道：“赚钱的法子多了，何苦非做这营生，将来孩子大了懂事了，心里恐怕不会好受。”杜小琪却是摇头叹气：“姐，我们娘俩，都是没户口的，我带着个孩子也没法嫁人，小宇将来总要上学，纵使我有钱供她，没户口也进不了学校啊。”一句话，说得陈姐眉头微皱，原以为只是为钱，却没想到这般琐碎，小琪年纪不大，想的却长远，到底是当了妈的人。
下意识的陈姐便想摸根烟出来吸，可看看杜宇熟睡的小脸，又忍住了，只催杜小琪回去歇着。杜小琪照例道了谢，然后便抱着孩子往自个家走去。
那晚月光很好，杜小琪单薄的背影和伏在她肩头那胖乎乎的孩子对比鲜明，弄堂里的路灯老坏，总是黑乎乎的，可当下杜小琪那雪白的颈子却仿佛会发光一般，在月色下灼得人眼疼。
陈姐倚在门边，等杜小琪进了屋才拿出烟点上，不知她在想些什么，面上透出几分犹豫，但一根烟抽罢，却终究是一言未发返回了自家屋内。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杜小琪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杜宇5岁那年，她们母女终于成了正儿八经的S市市民。拿到户口本那天，杜小琪乐得合不拢嘴，晚上特特提早回来，抱着孩子拉着陈姐下馆子吃饭。可陈姐却发现杜宇会在她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撅嘴揉鼻子，似乎有些不大高兴。趁着杜小琪去洗手间的时候，陈姐问杜宇怎么了，小家伙满脸不高兴的开口说道：“姨，妈妈身上有怪味儿，难闻死了。”
怪味儿？陈姐听得一愣，但转瞬却又明白了过来，今天杜小琪没回家换衣服，身上倒真有些烟酒气。于是陈姐笑道：“小宇不喜欢烟酒味儿是吧？那是别人吸烟喝酒，你妈妈离得近，衣服上占了些。”可话音未落，却见杜宇摇了摇小手说：“姨，不是烟酒味儿。你店里有烟酒，我闻到过。妈妈身上的，是怪味儿，难闻。”
这一说陈姐迷茫了，杜小琪身上除了烟酒味儿还能有什么？猛然间她脑子里忽然转过了一个念头，可这念头一现却是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瞪大双眼看定了眼前的杜宇，陈姐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这孩子，分明才5岁啊！
不过当天那饭吃的却还是和乐融融，杜宇毕竟还是个孩子，又鲜少有下馆子的机会，因而菜一上来便再顾不上说话，只顾着往嘴里扒；杜小琪看女儿吃的开心，也是乐呵呵的，可陈姐在一旁看着杜小琪那一身的褶子和衣服上隐隐约约的痕迹却觉得分外刺眼。杜小琪爱美，穿的戴的虽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一直都是洗的干干净净，熨的服服帖帖，唯独每晚回来的时候，借着月光也能看出她一身的狼狈，更何况当下在馆子里，亮堂的跟什么一样。
端起杯子抿一口茶水，陈姐开口说道：“小琪，你以后别往外跑了，来给我帮忙吧。”
“嗯？”杜小琪抬头，似是感觉有些意外。
陈姐咳了一下，脸上微微泛红：“我那小店里就我自个，平时跑远了买点菜吃个饭都得锁门，太不方便，你要能来，也多个照应。而且，对孩子也好。”
杜小琪尚未发话，那杜宇却是已经欣喜的从碗里抬起了头，扭头向她妈缠道：“妈妈，你来帮姨吧，中午的时候姨都顾不上吃饭，可忙可忙了！”那张小脸还真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只是嘴边上一颗米粒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杜小琪伸手将女儿嘴边的米粒抹掉，眼里有宠溺溢出来，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女儿越来越大，自己若还像现在这般过活，女儿迟早会被人欺负。没爸的孩子本就难过，再受这般委屈的话，杜小琪无论如何是舍不得的。她原就打算户口的事情一解决，就找份正经工作来干，因而当下陈姐的建议，着实是再好不过了。
当晚，众人并未点酒，杜小琪只端起一杯茶水敬到陈姐面前：“姐，多谢了！”简简单单几个字，却似乎含了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陈姐瞅着她那几根细长白嫩的手指，配上指尖嫣红的蔻丹，一时竟有些目眩，不由自主低头就着茶杯抿上一口，嘴唇碰到杜小琪的指头，只觉得比她手中的瓷杯还要滑上几分。
再抬头时，陈姐看着杜小琪只浅浅一笑：“应该的。”
翌日，弄堂里的男人们惊喜的发现，平日难得一见的杜小琪竟出现在了路边的杂货店里，虽然不像印象中那般浓妆艳抹，可是洗去铅华之后的美人，却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姿态。街坊间的大姑娘小媳妇虽不待见这女人，却架不住小杜宇冲自个甜甜一笑，小胖手伸到口袋里掏出颗糖递你面前：“阿姨吃糖，可好吃了！”那小模样，那小声调，再八卦再小心眼的女人，也得被她给逗乐了。
久而久之，这杂货店里的两大一小竟成了弄堂里一景，后来考虑着杜宇的学费，杜小琪便把自家的房子租了出去，两户并作一户，当真如一家三口般，过起了日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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