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她慢半拍》未发表的诗

8、第八章

　　储物箱里被装得满满当当，人从餐厅出来就多少有点魂不守舍，但如今和老板聊天心情轻松了不少。

　　不过宋玉觉得记忆本身比物品要沉重多了，回忆起八月初的春城还是不输七月的闷热和骤雨的千层蛋糕样式的组合，和孙颖颖在一字开头的年纪认识，两人在城美初中部开学的第一天就成为同桌，十二三岁的年纪对理想中的生活，学业有着自然率真的想象和期盼，彼此互相倾诉。

　　两人一起在放学后留在书店直到打烊，或者故意绕远路只是想一起漫无目的瞎晃，孙颖颖在左手推着单车，宋玉走在右手边帮她拿着快融化的蛋筒冰淇淋，讲到深夜熬夜看过的小说，亦或者谈到未来该会有怎样超凡脱俗的变化，学校里最近流言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直到夜幕低垂，人声渐熄，不得不各自归家。

　　那时的她们应该是如论如何，垫着脚也怕是望不到现在的一丁半点。

　　宋玉在想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做错了什么，火车是在哪个岔口脱轨奔向了无法回头的小路，想了一个学期。

　　周围的人不问她过程，只追求结果，学校在数钱，老师在装睡，在课间三五成群的圆桌讨论上，只要她一说话，所有人就闭嘴或是嗤笑让人很痛，体育课上排球课组队总是只剩她一个人也让人很痛，餐厅里大家都坐在长桌上讨论着周末的活动，留下她一个人在餐柜前取餐也让人很痛。

　　这种痛也不是一把刺刀径直插入心口，一瞬间的痛彻心扉，倒像是一根根细针，凌迟着自尊，密密匝匝地刺在心上，先是让人不知所措，接着阵痛酸楚，最后麻木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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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除夕夜，宋玉一个人窝在沙发里，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已经灭屏了，人被笼罩在窗外透过的清冷月光里。
　　茶几上放着转学手续的各种文件，有两年纸质版成绩单，一行下来，左侧是高一时期，全是A，右侧开始陆续出现一些B，而这学期有门商科选课只有C，这件事情可能触及到了商隐对她容忍的底线。

　　所以今早好像终于来电有空来关心她了，尽管不是传统式家长的劈头盖脸的责备，更多是像平静大洋下但能瞬间吞噬掉人的暗流。

　　开始电话里商隐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着，幽雅，压抑着情绪，宋玉没有见过上庭的商律师，但小时候看过曾经在斯坦福念书时候打辩论的商隐同学，她想翻那些老光碟里有没有神奇宝贝的动画片，意外地播放了写着“我的女儿”的光碟，打开了记录着“女孩”商隐点点滴滴的时光机。

　　电话里，商隐说她很失望，同意她转学是因为这个C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让宋玉几乎是与藤校绝缘了，以后她想干嘛随便吧，她再也不想管了。

　　单方面的输出之后，商隐那头似乎越说越生气，渐渐得声音都开始压不住怒，说话又急又快。

　　那头好像被人提醒，低声说抱歉，应该是还在工作，留下一句：“你这几天给我好自为之，等我回来再说。”

　　宋玉看着客厅那扇十米高的落地玻璃，窗明几净，映出春山热闹的春节氛围，全市最好的风景尽收眼底，烟花起起落落，热闹留恋在外面，寥寂躲在这个大平层。

　　突然就会想，她也是女儿，她们都是妈妈的女儿，但商隐是林太婆最骄傲的人，是林家那些七大姑八姨人前嘴硬说着她们有三个儿子，但人后偷偷羡慕说林太婆就是命硬，老公死的早，儿子来世是来讨债的，女儿是来还债的啊。

　　但她宋玉可能是商隐操不完心的大包袱，赶不上妈妈的笨女儿。

　　家里的林阿姨做好了三天的饭菜，用保鲜盒整齐地排进冰箱冷藏室，每个盒子上贴着纸条，写着需要加热的时间和保质日期。

　　宋玉也没有吃，起身把放在玄关的各种品牌送给商隐的公关礼物拆开，有的是赠给个人，有些赠给公司。

　　里面有个闪送送来的三层蛋糕，抹面光滑，造型简约，摆满了价格不菲的白草莓，宋玉切了一小块，动物奶油口感细腻，和她小时候吃过那种颜色艳丽的花俏造型的蛋糕有着天壤之别，只是当时即使奶油糊喉咙，但是四个人吃很甜，现在只剩她一个人吃，味道不如当时的滋味，妹妹不在了，也没有了她的猫。

　　电脑屏幕突然亮得刺眼，“滴滴“声滚动不停，登时能看清楚了原本在黑暗中的一双红肿的眼，宋玉看到讯息是来自苏小狗刚好零点。

　　一个文件，命名是by kukukukiki，点开，下载，是一个自己写的插件，满屏炸满了烟花，边边角角都不剩。

　　宋玉突然又觉得眼睛发酸，脑子一热就拨过去了电话，对面秒接。
　　懒懒散散地样儿：干嘛？

　　两人的呼吸声就在电话中此起彼落。

　　“你回家了吗？”
　　“嗯。”
　　“那吃年夜饭了吗？”
　　“吃了。”
　　“那...”

　　“宋玉你在哭吗？”

　　宋玉从开口就开始哽咽，但她没有意识到，是一种低音暴露的无助感，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只是尝试用手指不断抹开滚出来的热泪。

　　苏杭这句话问出口，宋玉本打算说句新年快乐就挂掉电话，但随即手握成拳头抵在额头，哭泣声变大，她还想说点什么，不过好像每次试图重新一开口就会从抽泣变成啜泣，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很坚强的，她还很迟钝，总是事后慢半拍的暗自神伤和心碎，吵架吵不赢，等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才想狠狠拍脑袋，想明白当时该这么吵回去，所以委屈常常有但是会咽下，不常说出口。

　　对面就这样听着，耐心地等着她结束，亦或者是等着她开始，能听到他那边有其他声音叫他，没有应，可她今天好像结束不了了，客套话都不想说了，她想挂电话了。

　　说：“我先挂了。”

　　“干嘛呢，你这老喜欢挂我电话的毛病哪来的。”

　　宋玉被说愣住了，吸了吸鼻子，就是觉得委屈，一种和之前不同的委屈，哭得更大声了，骂他：“你凶我干嘛！”

　　对面显然也愣了，低声骂了句。
　　话音软了好多：“我没凶你。”

　　宋玉哭得稀里哗啦，太久没有释放出来的各种情绪失控地撞在一起，紧接着开始打嗝。

　　“月月。”对面紧接着一声轻轻地叹气，一如既往地面对这种场面很不知所措，结果语气又不容置疑：“你不哭了我们再挂。”

　　“好不好啊？”

　　后来又说了很多，没有问怎么了，为什么，全是好不好。
　　“你想兜兜来陪你吗？它今天去洗澡了，明天我叫朋友给你牵过来好不好？”
　　“还想吃枣花酥吗？初八我回来的时候带给你好不好？”
　　“我说下雪给你打视频，但忘了，是骗你的，雪还没下呢，愿望留给你许好不好？”
　　“我要是再凶你，我当着你面说我是是狗好不好？”
　　“别哭了，好不好？”

　　宋玉忘了她说好还是不好了，她哭得好困好困，睡着了，第二天眼睛肿得像圆滚滚的灯泡，只是最后看通话时间居然有好几个小时。

　　第二天兜兜真的来了，她抚摸了狗狗柔顺的毛，被湿润的舌头舔了脸，第四天枣花酥也寄到了，她吃了好多块，甜但一点也不腻，第八天苏杭没有回来，骗子，她忘了那天干嘛了，第十三天北城下雪了，她收到了照片，视频，闭着眼睛许了个愿，今年她没什么愿望，帮发送人许了个愿，希望苏外公可以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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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中离城美其实并不远，隔着几条大街，但学生们经常放学后共享一个生活区，宋玉在路上突然就想起来很多苏杭的好，步行十来分钟到了一中，假条销给了学校保卫室，宋玉在保卫室填好了个人姓名，所在班级，返校时间，又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五分钟前回了学校，名字写得倒写的潇洒自如，挥毫落纸就将她要写名字的地方占了小截。

　　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这个人最近老是惹她生气，让她烦躁，可能就是相处太久，太过熟悉，就会忘记人的好，总是把人的坏记得清清楚楚。

　　先是逮到大衣口袋里的烟，又偷抽烟。

　　去年年底才因为这个事情被苏爷爷惩罚，说这么爱抽那就让他抽个够，让他一天抽了一包，边抽边被呛得咳嗽。

　　宋玉都怕他抽死了，给他求情，说监督他，下次再发现主动举报他，剩下的两支就别让他抽了吧。

　　这才事情有了个了结，不过宋玉私下两人的时候也没有轻易放过这人，本意想让他写给什么字据，要点什么好处，这没凭没证的，苏杭不干，只和像小时候拉她了个勾，宋玉觉得这就是意思意思，一点不真诚，苏杭反问：以前拉完勾，我骗过你吗？

　　宋玉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但觉得不一定以后没有，所以问那万一呢？

　　苏杭自己说，他要再抽他是狗不说，一个星期，宋玉说左，他绝不说右。

　　行，结果呢，宋玉把烟从口袋里悄悄地掏出来放自己口袋里怕被正在来医院的苏爷爷发现的时候，边哭边骂，这个狗东西。

　　所以把衣服给他扔门卫室的时候，想的是，三天都不想理他。

　　今晚在餐桌上，宋玉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点难过，再次见到这些曾经的“朋友们”，心中反倒是坦然了不少，逃离了那种各自画圈表面亲密，结果背地互相背刺的圈子，她本身就是不愿意主动低头示好的人，这种转盘游戏，不过是刚好轮到她这个“替上个伸张，愿意站出来的人”身上而已，迟早也会轮到下一个人。

　　这种团结本身就是一个极端伪命题，每个人看起来都光鲜艳丽，羡煞旁人，试图用浅薄谎言掩盖虚伪至极的内心，宋玉觉得她哪怕磕磕绊绊要独自承受苦涩的滋味也好过这些糖衣炮弹。

　　只是今天孙颖颖那些个让把人问懵，无所适从的问题，把当时明明已经沉湖的心顿时搅得一顿乱麻。

　　有好多问题堵在心口难开。

　　结果转头就看到那张让人心烦意乱的脸，现在又浮在她眼前，真的是装什么可怜，手青成那样是她宋玉的错吗？

　　三十天都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