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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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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雪梅闭上眼睛之前,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不是心烦的工作也不是满脸不耐烦的丈夫,是很多年很多年前,奶奶摇着蒲葵伞给小小的她扇风,一边扇一边说着乡下流传的神话故事,“祝英台和梁山伯死后就做了神仙,一个做了月亮,一个做了太阳,两人终于可以日夜相对……”
娓娓道来的慈祥声音,听得张雪梅紧闭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
如果,岁月真的可以重来,她只想回到小时候,再听一次这个故事。
“喔喔喔…喔喔喔!”
旭日初升,荷塘村各家各户的大公鸡就前赴后继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张雪梅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黄褐色的木架子床上,暗黄的蚊帐密实地包围着床的四周,身上还盖着一张洗到褪色的红双喜被子。
她有些迟钝地想:怎么做梦躺在奶奶的床上了?
这里是她童年记忆里最熟悉的地方,无数个清晨她就是在这张床上醒来,直到八岁才分房睡觉。
她好久没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自从工作以后,每天奔波忙碌,没有一刻空闲,就算做梦也是各种灯红酒绿。
她有多久没有回老家过夜了?好像就是自从奶奶去世之后,让她觉得,家已经不是家,只是一间熟悉的老房子开始。
但是,这种感觉真好,太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她惬意地伸了伸懒腰,看到了自己的小胳膊,白白嫩嫩的,有些肉乎乎。
这感觉有些新奇,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
“吱呀~”
老旧的房门被推开,她望向门口,应该是奶奶准备来叫她起床了。
奶奶每天早点起床干活,到点做好早餐了就会来叫醒她。
张雪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梦里的奶□□发还只是夹白,饱满的脸颊也没有凹陷下去,背挺得直直的,脚步也不蹒跚,六十岁的农村妇女,动作还利索得很。
“梅梅,懒猪仔,起床啦。”奶奶一边拉开蚊帐,用床钩子挂住,一边温声喊她。
重听到这把熟悉又久违的慈祥声音,张雪梅眼眶有些发热,她不敢出声,她怕一说话梦就醒了。
刘金菊挂好蚊帐看见小孙女眼红红地看着她,吓了一跳,连忙搂住她问:“怎么了?怎么想哭的样子?是做噩梦了吗?”又摸摸她额头看有没有发烧。
熟悉的怀抱,温暖又有些粗糙的手让张雪梅有些怔忪,这梦也太3D了吧?
看她呆呆发愣的样子,刘金菊有些急了,抱起她往堂屋走,“梅梅,你这是怎么了?睡懵了吗?奶奶给你擦擦脸。”
把张雪梅放在木长椅上坐好,拉着了风扇,刘金菊就去天井那里打水洗毛巾。
土黄色大吊扇无声地转动着,清凉的风把张雪梅额前的发丝轻轻吹起。
她按捺下剧烈翻涌的思绪,慢慢地转头打量四周。
堂屋尽头摆放着三叔自制的红漆电视柜,上层小花布盖着的是一部十二寸黑白电视,二层收着的是一部收音机。
过来一点靠墙边的是放饭菜的八仙桌子,上面盖着爸爸编织的竹罩子,墙壁四周挂着几幅乡下流行的镜画,几个红色的塑料袋子也挂在上面。
摆设跟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目光看向了门外。
出了门就是猪舍,猪舍门口还种了一棵番石榴树,想到这,她滑下了椅子跑过去门槛往外看,入目如伞盖的果树硕果累累,深呼吸一口还能闻到成熟番石榴的香味。
张玉梅使劲掐了一把自己脸蛋,疼得她泪花都冒出来了。
这不是梦……她回到过去了!
意识到这个,她忽地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刘金菊忙不迭地擦干手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她高高举起。
“怎了这是?哎哟,一大早就哭鼻子,太阳公公都笑你了。”
张雪梅小手紧紧搂着奶奶脖子,越发哭得大声,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她刚出生父母就离异,妈妈远走他乡从来没联系过,却在她买了房子后打电话来嘘寒问暖。
她爸爸当年做买卖是一把好手,赚了不少钱,却缺少自制沉迷赌博,她小时候忙着赌博对她不管不顾,她长大了也只会问她要钱还赌债。
只有奶奶,疼爱她怜惜她,把她捧在了手心上,直到病倒那天,还早早起床为她准备了饭盒,她去上班前,还叮嘱她骑车一定要小心,但是这也是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下午,她就脑出血中风瘫痪了,不能言语不能动,像植物人一样缠绵病榻十几年,受尽折磨,最终也没有再开过口。
回想起自己过去数十年,遇到过那么多人,受过很多恩惠,却只有奶奶的恩情,让她始终铭记,也无法偿还。
既然上天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这次她一定好好把握,改变奶奶的最终结局。
“好咯好咯,乖了,再哭鼻子就变成牛鼻子了。”刘金菊耐心地轻拍她背哄着,觉得只是小孙女的起床闹,小孩子睡不够醒了会哭闹很正常。
“奶奶,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张雪梅慢慢止住了哭声,只是头还埋在刘金菊肩窝不愿离开,虽然觉得要跟奶奶说的话有千言万语,但是能说出来的却只有这一句。
刘金菊只觉得小孙女甜糯糯带着鼻音的童声像是在撒娇,用手擦着她腮旁的泪痕,笑呵呵的回道,“哎哟哟,好梅梅,不见一会就想奶奶了?我也想偶的小宝贝,洗干净脸奶奶给你嘉应子吃好不好?”
嘉应子是李子加工成的一种话梅,三张纸层层包着一到两个腌制过的李子,酸酸甜甜的,又香又糯,特别好吃,是她童年最爱吃的零食之一。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张雪梅听着刘金菊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脸一红,身子一扭滑下来,噔噔地跑回木长椅坐下。
刘金菊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笑得褶子堆一脸,“听听我家梅梅说的啥?你才多大就不是小孩子啦?”
张雪梅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三十多岁了,自己现在就是小孩子啊!
顿时,她脸也不红,也不别扭了,一骨碌爬起来去翻身后墙上挂着的日历牌,先查查现在是什么时间。
甲戌狗年1991,原来自己现在才五岁啊。
刘金菊洗了毛巾过来给她擦脸,看小人儿翻得有模有样,好像会看一样,笑着说:“梅梅会看日历牌啦,真棒,告诉奶奶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张玉梅心一酸,又想起从前奶奶也是这样,不管她对什么好奇都不会阻止她,只会夸她引导她,仿佛她是世界上最聪明最棒的孩子,给她无限自信心去探索各种未知事物。
真好,能回来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她要努力让那些爱护她的人这辈子过得更好!
只是她现在可是个不认识字的年纪,不能露馅,于是她指着日历牌上锄田的老农给刘金菊看,“奶奶,你看,日历牌上正在插秧啦,我们也要种吗?”
她记得小时候她们家也是种了几亩地,每到农忙时节,姑姑们都会都会回娘家来帮忙,刘金菊生了四女二子,团聚起来可是一大家子。
刘金菊已经在给她扎小辫子了,闻言扫了一眼纸上,虽然她是个文盲,但是积年的农民对于节气倒是熟悉得很,她笑了笑,“看见插秧的时候就是芒种了,不过我们还得过几天再插秧,现在大家都没空呢。”
看见张雪梅扭头看着她,一脸不解,刘金菊就细数解释,“你爸爸这次去进货要去几天,你大姑家这两天也要插秧,你二姑的婆婆身体又有些不好,你三姑要等周末才有空,你幺姑……你幺姑也没有空。”话音落,便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的,脸上还带了几分担忧。
张雪梅见状摇摇她的手轻声问:“奶奶你怎么了?”
刘金菊收起情绪摸摸她的小脸,“奶奶没事,奶奶今天得去看看你幺姑,一会吃了早餐就送你去大姑家,你跟着大姑不要调皮。”
张雪梅大姑张莲儿嫁本村异姓,两家离得很近,有时候刘金菊有什么事忙她爸爸又不在家,就会把她送给张莲儿带一下。
但是张雪梅其实不喜欢张莲儿,因为张莲儿十分重男轻女,而且为人小气抠门,是那种有个苹果都藏起来怕她知道的人。
她最喜欢幺姑张玲儿,张玲儿爱笑又爱俏,手还特别灵巧,会给她织毛衣,裁衣服,编花蓝,可以说是满足了张雪梅幼年时期对妈妈的所有幻想。
但是像妈妈一样幺姑……
嫁给了那样一个男人,那样一个家庭,最后自杀而亡,年轻的生命就此终结在她小学毕业那一年。
刘金菊也因为老年丧女的缘故,大病一场,从此身体每况愈下,才会导致后来一病不起。
思及于此,张雪梅浑身一凛,这辈子绝不能让悲剧再重演了。
她连忙拉着刘金菊的手问:“幺姑怎了?”张玲儿虽然是自杀的,但是跟那家人有莫大的关系,也跟时代的观念有关系,她得现在就想办法改变幺姑的命运。
想到小儿子回来说小女婿知道这次小女儿怀的是个女儿,要叫她去堕胎,刘金菊不禁叹了口气,嫁着这么一个浑人,女儿命苦啊!
看着张雪梅紧张关切的眼神,慈爱地摸摸她的头说:“大人的事说了你小孩子家家也不懂,快点吃了早餐就去你大姑那,奶奶还得早点赶路呢。”
张玲儿去年经人介绍嫁给了城里化肥厂职工于志伟,一家人如今住在化肥厂职工宿舍,距离荷塘村有十几里路。
刘金菊不会骑自行车,农村也没有公交车,若是幸运遇着好心的拖拉机司机倒是能搭一程,不然就只能走路进城里再坐人力三轮车。
张雪梅肉肉的脸上眉快蹙成一团了,她得想个法子让奶奶带她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