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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番外 女孩与爱 ...

  •   天底下的女孩似乎从生下来那一刻就被定义好了。

      波伏娃说,女孩感受不到自由,年纪轻轻就注定了成为妻子与母亲的命运。男孩拥有各种未来,女孩只有一种未来。

      袁元从小也生活在这种被规定好的条框里。

      在嘉城这种封闭的北方小城,女孩子从未被要求拥有独立的意志,她们只被期望是乖巧听话的,最好还是顺从的。

      就在这种环境之下,她成功地被规训了,以为做女孩儿就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十岁的时候偶然有一次她被放在温冷丘家照顾。

      她亲眼看着温冷丘在院子里爬树逗鸟抓虫子,她不爱穿裙子,弄脏了脸就用手抹一把,然后接着胡乱玩儿。

      她那个时候总是想开口劝说温冷丘的,做女孩儿要文静点儿,要爱干净,

      谁知道温冷丘理都不理她,在进屋找冷启荣之前就把自己重新拾掇干净,用那个时候袁元听起来特别拽的语气跟她说:女孩儿没什么应不应该做的,只要我乐意,那就行了。

      这句话袁元记了好久。

      青春期心理正是敏感的时候,母亲的偏心昭然若知,她的性格仿佛一夜之间扭转。

      只要关于袁竞飞的事,袁元总被要求忍让,董然俐的态度和桩桩件件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她觉得失落,难过。但她无处发泄,更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决,只想要引起父母的注意。那个时候,她做了很多所谓出格的事。

      她成绩优秀,初中之后却总爱逃课,动不动就打架被叫家长。她故意找男生茬,她觉得青春期对着女生透白的校服盯着看的男生很猥琐,她就故意恶心他们。

      起初董然俐还有耐心劝说,久而久之,却彻底失去耐性,更加偏爱袁竞飞这个小儿子,如此恶性循环。

      快升高中那一年夏天,袁元差点被楼上的独居老人性侵。

      那老头六十多岁,看起来儒雅随和,之前袁元见到他还会打声招呼。

      那天他抱着一箱蔬果还提着东西上楼,袁元看见了,提出帮忙。

      她善良热心,却没注意到转身之后那人晦暗的眼神。

      上楼她放下东西,想要提出道别,转身去开门就被那老人突然一把抱住。

      她以前没经历过这些,只觉得害怕,她想挣脱挣脱不了,吓得她惊恐地尖叫。

      那个老头趁机在她身上乱摸,袁元气极了,可恐惧如同鬼魅蜿蜒着爬满全身,时间都变慢。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响,耳膜震动着,她却是头一次希望自己的心脏停跳。

      如此她就能躲避如此令人作呕的遭遇。

      越是紧张身体就越僵硬,她身上使不上力气,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到门边把大门打开。

      那老头见她快要逃脱,还使劲把她往回拽。力量有悬殊,袁元双手死扒着门把手,宕机的大脑意识一点点回流,她终于听到自己求救的呼喊。

      那人伸手捂住她的嘴,不经意瞥见那张狰狞着的脸,她以为她这辈子就完了,流出无助又害怕的眼泪。

      那一刻,她觉得这个地方,这里的所有人都无比恶心,尤其是男人。

      为了躲避对方的碰触,她双腿胡乱地踢,不知道踢中了对方的哪个部位,那人吃痛地叫出声,随后眼神更为凶狠地盯着她。

      袁元趁他还没爬起身,立刻跑出门,那人又迅速追上,不依不饶地抱住她。

      绝望之中她看见温冷丘手里拎着一个棒球棍就冲上楼,她看都没看一眼,抬起棒球棍对着那老头就是一棒槌。

      那老头被突然冲出来的温冷丘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额角一阵温热,流下血来。

      看向两个姑娘的眼神写满了仇恨。

      温冷丘从小就虎了吧唧的,遇强则强,她把袁元拉到自己身后,瞪着那老头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你个死变态你再瞪一眼老子打到你黄泉底下找你爹!你等着进去坐牢!”

      随后牵着袁元就跑,边跑边喊又立刻一转态度大声尖叫:“着火啦这楼着火啦快来救火啊!”

      边叫边用棒球杆敲得楼道里阵阵回响。

      没一会儿,原本明明听到争吵动静却不敢露头的邻居纷纷探头出来。着火了?哪里着火了?

      温冷丘把袁元带到警察局里,仔细检查着袁元身上的情况,看着袁元受伤害怕的表情和身上松垮变形的衣服,她原本紧绷硬撑着的情绪也崩溃,心疼的恨意爬上心尖,她倔强地咬着牙一把抱住了袁元。

      两个姑娘在警局里抱着痛哭。

      温延钊知道情况之后立刻带人去了居民楼,封锁了现场把人抓走。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那个老头。

      就是那噩梦的一天也是袁竞飞的生日,董然俐只顾着给儿子买生日礼物,回来的时候知道这事儿后第一反应是骂袁元不知羞耻。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发誓自己一定要离开这个家。

      高考结束后,袁家生意遇到危机,董然俐名下多出一套房产,却不肯卖掉变现。

      她的坚持,是因为那个房子是留给儿子的。

      听父母的争吵之中,袁元最后一次感受到,他们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将来,也从未想过她的生活保障。

      他们心里,只有那个袁竞飞。只因为,这该死的不能被决定的性别。

      袁元听完,表现得很平静。因为对自身性别的痛恨这件事,已经不是短时间之内才发生的。

      她在一旁冷漠地听完他们整场的争吵,在董然俐要死要活宣称自己要去死的时候,袁元从厨房拿了一把刀摆在她面前。接着,她换来了一巴掌。

      但她只觉得麻木,面无表情地起身去洗了把脸,就再也没出过房门。

      她痛恨这个家,因为这个家里没有亲情和关爱,只剩一个表面美满的空壳。

      袁元撞见过袁裕安出轨的场面,那个女的为钱财逢场作戏,面对她私下的质问时满脸写满了戏谑,却在袁裕安产生经济危机之时迅速抽身,不留任何所谓的情面。

      袁元只觉得袁裕安玩儿女人都玩儿不好,实在下作。

      当然,在这段破碎得岌岌可危的婚姻之中,董然俐也并非完全清白。她也早就变心,却仍然选择给袁裕安生个儿子。

      袁元觉得这个家实在烂透了,哪怕在外人看来,他们家住着别墅开着公司风光无限,但袁元打从心底觉得这个家不能更糟,像是个无底洞的冰窖,隐藏着满是狰狞破碎的一面。

      她只字未留,带着简单的行李和身上这些年存下的几千块钱踏上了远行的火车。

      年纪轻轻就只身闯荡社会,比想象的还要艰难许多。

      井逍初到深安,拿着一份高中学历,打过许多份工,才能维持生活和玩乐队的开销。

      她作为团长组建了一支全女子的乐队,团员几经变换,才最终成型取名为“乐厌”。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但袁元只觉得乐队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倾注自己感情的地方。

      在成员分裂,作品难产,她最为艰难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能给他心安的人。

      遇到他的餐厅是一家酒场,夜晚时生意火爆,有的是下班后在店里喝酒消遣的男男女女。

      那时候袁元在餐厅打工,一根纯木长簪把头发挽成一个髻,几缕黑发在她忙碌中偶然散落,给她增添几分柔和,她的皮肤在暖黄灯光的照耀下,两颊微微发红,她皮肤白皙,一张脸带着点英气又不乏女性的媚。单独一个她,就经常吸引男性顾客的光临。

      她干活的时候动作干净利落,两手提着啤酒在场内穿梭,没有多余的话和表情。整个人又美又飒还带着点清冷的气质。

      陈郁南就是那个时候注意到她的。

      第一次见面,袁元给他留下了倔强清纯的印象,宛如混迹在泥水之中不染尘的洁白雪莲。

      而袁元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陈郁南,是他和同事下了班还没来得及换下上班时穿的笔挺西装,就出现在店里交际。

      陈郁南时常穿着修身的正装,原本应该看起来是正经严肃的,但他却总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尤其是当他笑起来,笑容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心情变好。

      原本两个人应该只是餐厅服务员和客人的关系,直到有一天喝醉酒的客人在结账时,伸手揽上了袁元的肩,揩油的意思明显。

      对男性留有阴影的袁元警惕,想要闪躲,客人还用着喝醉的借口不依不饶。

      那时候,陈郁南趁机把她叫到桌前,假意想要她来服务,实则是在为她解围。

      袁元惊吓过后还未定神,站在桌前眼神还是懵懵的。

      “你还好吧?”他终于跳脱出客人的身份,跟她搭上第一句话。

      过往未能淡忘的黑暗记忆被勾出,袁元表情避闪,只摇头,扯起僵硬的嘴角,想要告诉他没事。

      那天晚上,他们正式结识。

      陈郁南大她六岁,在投行工作,收入不低。往后他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店里,时不时和她聊天。有了联系方式之后更是主动出击,向袁元表明心迹。

      袁元在他身上能感受到安心,久而久之也动了心。

      在一起以后,他对袁元很好,会把她说过的话放心上,会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会温柔包容她偶尔的脾气。

      他给她尊重和理解,在知道袁元对于异性的亲密接触有阴影时,他给了她一个充满着安慰和耐心的拥抱。

      他在袁元动荡不安的世界里带来了片刻的安定。

      陈郁南是袁元见过的最好的异性。

      但这仍然妨碍不了这段感情会结束。

      在这一开始,袁元仿佛就已经能预料到结局。

      她对他有好感,他带给她的感觉是以往谁都不能给的。

      但两个人之间的悬殊,并非是物质层面,而是在一开始,他们就像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他从小家境殷实,父母关系和睦,他的原生家庭总是充满着关心和爱意,他总是积极乐观的。

      和袁元截然相反。所以她在他面前总会有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感。

      在偶然见到他父母时,陈郁南带着她站在商场的门口。

      袁元站在大楼投射出来的阴影里,陈郁南告别父母逆着光朝她奔跑过来。

      他在阳光下,而她待在阴影中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袁元决定要离开。

      分手突然而平静,陈郁南只说他早就想到了袁元会离开,因为他从未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甚至她像是置身事外的那一个。

      面对陈郁南的诉说,袁元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怎么也没说出口。

      有些事,可能说出来,会更麻烦。

      出于原生家庭的影响,袁元对感情始终抱有悲观的想法。她也在长时间的独处中一点点认识到自己人格中的缺失,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进入到一段亲密关系中。所以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做好了孤独终老的打算。

      可这个想法,后来又出其不意地被打破。

      第一次见到温冷丘口中常提起的那个井逍时,袁元惊讶于为什么有的人心思可以这么简单,却又有那么多出其不意的经历。

      她像是后巷角落里,长在淤泥里的一朵草。

      同时拥有着鲜活和腐烂。

      之后她们待在一起的某个瞬间里,袁元垂眸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些黯淡,脑海中却灵光一闪。

      终于找到了原本作词自己不满意的地方,袁元立刻拿出笔记录,找不到纸慌忙之中接过了井逍递过来的一张草稿纸。

      她在草稿纸的背面写写画画,敲定了新歌的最终版。

      就是那时候,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像是破开的一束光,倏然撒进袁元原本迷雾般的思绪。

      而那次,袁元没注意到草稿纸的背面,是井逍写了好多遍她的名字,还有一句“我喜欢你”隐藏在名字之中。

      再后来袁元整理草稿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井逍写在纸上的秘密,所以邀请她到酒吧喝酒。

      醉酒后,两个人在酒吧轰然热烈的气氛里,躲在偏僻角落,开始悄声拥吻。

      不太能记得清楚是怎么吻上的,井逍只觉得嘴唇相碰的时候自己有凌驾酒精之上的飘飘然,那种感觉让她心神荡漾。

      就在那一刻,没有人主动提起过自己的性取向,但就是在这种无言的默契下,爱意悄然生花。

      出发回深安前,袁元带着乐器回酒店打包,她这两天情绪低迷。原因是袁裕安前两天来北京谈业务的时候,曾经和袁元见过面。

      那是二十多年来,父女俩头一次面对面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

      袁裕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跟袁元说了很多心里话,为过去对袁元成长中的缺失道歉。

      袁元坐在对面不知所措,她不应该感到心软的,却在看到袁裕安满头的白发鼻尖一酸。

      走前,袁裕安留给袁元一张银行卡。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这卡不能让董然俐知道。

      袁元站在送走袁裕安的路口,看着他留有旧伤走路不顺畅的腿,袁元觉得手里的银行卡烫手,但她却越握越紧。

      就是那一天,说是原谅谈不上。这么多年累积的大事小事带给她的心理负担,怎么可能在只见了一次面后就消失。

      但袁元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她心里五味杂陈,好像一个受了那么多苦的孩子头一次拿到了属于她的一颗糖。

      她觉得自己悲哀,又觉得袁裕安做得讽刺。

      他要是真关心她,早他妈干什么去了。

      袁元在心里骂着,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眼泪。

      那是董然俐指着她鼻子骂她去死都没流下过的眼泪。

      袁元不知道袁裕安突然见她的用意是什么,只觉得一个人在短时间态度剧变,那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袁元不想去深究,她费尽心力这么多年才逃脱出那个家,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掺和进去。

      她累了。

      春末,气温回升,下午四点多的阳光柔和温暖,照得人面目柔和。

      袁元实在觉得闷,一会儿乐队有聚餐,井逍也要来。

      她站在酒店前抽着烟等井逍。她心里烦躁,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黯淡。

      手机响起,她看都没看来人就接下。

      “井逍,你每次都能笑得那么开心,你不会累吗?”袁元声音是藏不住的低落。

      “怎么了?”井逍听出来她情绪不对。

      “我有点累。我已经很久没有人陪了。我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生活今天又被搅乱了,我突然被提醒我自己已经被抛弃很久了。井逍,好像没人能陪我了,也没人要我。”袁元悲观地说,眼泪几近落下。

      电话那头沉吟片刻,时不时有沉重的喘息声传来,过了没多久,才又听见井逍的声音:“转过身,我来了。”

      袁元听见这句话,转身的那一刻眼泪随之落下,她看到不远处井逍朝她跑过来,那个身影鲜活,好似踏着光芒奔她而来。看着井逍,袁元也忍不住跑向她,跃起的脚步看起来像是搁浅的鱼用尽力气一跃而起,终于在拥抱她的那一刻,回到自由可以畅快游动的水里。

      她终于有了摆脱泥泞的勇气,攀爬到她所在的陡峭悬崖上。

      因为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井逍说:“别怕,我来拥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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