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从前我嫌冬日太过漫长,可随着婉婉每日到来,时日也好打发了些。
因她的照顾,我身子渐渐好转。
元日前,年赏便下来,一如往常地被克扣不少,我早已习惯。阖宫宴饮,我称病不去,自然也无人在意。
婉婉最近差事多,已有两日不曾来永安宫。
亥时三刻,我将书籍收回案中,正欲歇息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道清柔柔的嗓音:“公主,您可歇息了?”
烛火跳了一下,如我的心口一般,我起身往外走,在院中看到了拎着食盒的婉婉,她身上有些浅淡的酒气。
我让她进来,屋内燃着炭火,婉婉脸色开始如常,我问:“你是吃酒了?”
“今晚皇后开恩,回得早了些,便聚在一起吃了点酒。奴婢想着公主你……”
我微微一笑:“多谢你。”
婉婉也笑:“公主客气。”
我已吃不下什么,但仍旧是用了一半。
婉婉似乎是醉酒了,我将她扶到了塌上,她望着东边的方向,忽地有些惆怅。
我记得她才入宫半年,“可是想家了?”
婉婉回头望了我一眼,点头:“是有些。”
她脸好红,连眼里都带着醉意,人也不似平时拘谨。
我只能宽慰她:“待年岁一到,便可离宫。”
婉婉不言语。
我给她倒了一碗茶,平日里她定要推脱,但今晚似乎醉了,于是接得理所当然,我心下竟然难得欢喜起来。她喝茶时,我问:“你父母皆是锦州人吗?”
婉婉不知在想些什么,答:“是。”
我又问:“锦州富庶,你姑姑又是一司尚宫,为何还要将你送进宫来?”
婉婉说:“我父亲嗜赌如命,姑姑这些年没少接济,他死性不改,还带着我弟弟染上陋习。姑姑怕我与母亲将来会出事,便用一笔赌债做威胁,逼他与我母亲和离,又将我带进宫中……”
她似乎真的醉了,话越说越多,最后竟一个不小心,险些跌在地上,我急忙将她扶住。
婉婉比我还瘦些,可她浑身炙热,在怀里像是搂着个暖炉,我不禁好笑:“你喝了多少?”
她呆呆地数着手指:“一、二……二十三、二十四……”
我听到后面又好气又好笑,她又道:“两杯!”
我:……
我把她扶上塌,将窗合起,那厢婉婉又挣扎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公主,为何有两个你?”
从前婉婉总喜欢盯着我出神,偶尔眼里会莫名露出怜悯的神态,可望着如此的她,我亦莫名生出来些许呵护之情。
次日,婉婉受了风寒,被木尚宫关在屋内,足足待了五日才得以再来永安宫。
如此又过了许多日,在上元节那晚上,皇帝带着温贵妃到玄武门看灯会,婉婉今夜不用当差,于是又悄悄来了永安宫。
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这次是我唤她来的。
婉婉总是爱笑,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公主,今夜唤奴婢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自然。”
我带着她来到了庭院中,亭子旁放置着两个孔明灯,是我托长宁带进宫的。
婉婉看到孔明灯有些不解:“公主?”
“这两盏灯皆燃着锦州的蜡烛,纵是不能带去锦州,你母亲或许也能收到你的思念。”
这话是我诓她的。
但婉婉还是继续笑了起来:“嗯!多谢公主!”
我在上面又画下两朵霜见,婉婉愣了下,我说:“你送我一朵,我还你两朵,岂非正好?”
在画时,我能感受到婉婉注视我的目光,我放下笔,回头:“你会写字么?”
婉婉看起来有点犹豫:“只会写我的名字。”
我把笔给她:“就是写你的名字。”
而后我总算知道婉婉为何犹豫。
她的字实在……可爱,我道:“我教你写,从你的名字开始。”
婉婉是欣喜的,却又是迟疑的:“这……这如何使得?”
我问:“有何不可?”
她说:“您是公主。”
我摇头:“外人不把我当公主,可婉婉,我也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公主。”
婉婉似有不解,我不解释,只是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将“婉”字写在纸中,又在一旁的纸上写下了“青蘅”二字。
婉婉回头问:“这是?”
我说:“青蘅,我的名。往后若无让人,你可以这般唤我。”
她起初不敢,后来听着她一遍遍叫着“青蘅”,我竟觉得这两个字是这般动听。
上元节过后,皇后突发寒疾,司天监上报灾星现世,祸及国母,为皇后凤体计,还需子嗣傍身,方能化险为夷。
司天监是皇后母家侄儿,她自然信得过。
而皇后在去了一趟御花园后,便向皇帝开口,想将大公主养于膝下。
皇帝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于是乎,我从永安宫搬到了皇后所住的风仪宫,皇后还特意让皇帝给我加封长公主,封号明阳。
皇帝也都肯了。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哪天死了也无人在意的微尘成了皇后养在膝下的长公主。
我特意将婉婉从司衣局要了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我的话倒也还算管用了。
我每日会去给皇后请安,再去尚书房与其他公主皇子一起读书,回来后给婉婉带些从前她很是喜欢的吃食。
在来凤仪宫前,我已教认了许多字。
婉婉比想象中聪慧,一点即透。只是她并不喜欢诗文典籍,我总拿吃食诱她,今日是棠梨酥,明日是云片糕,如此她倒是肯学了一些。
日子渐渐过去,每日除了与婉婉相处,我与皇后也日渐自然,她无子嗣我丧母,天长日久,倒也生出了几分真心。
长宁在外捕猎,画了只鹿,说此鹿甚是可爱。
阅信时,我望向了从屋外走进来的婉婉,婉婉声音带着疑惑:“为何这般看我?”
我衷心说:“觉得你很是可爱。”
婉婉噗嗤一笑。
又或了三五日,皇后母家的侄女出嫁。是尚书府的千金,如今我得唤她表姐。
皇后不能离宫,于是我这个养女便要出面。
在宋府走了一个过场,我便带着人离开。
如今我身旁不仅仅只有婉婉,屏退了其他人后,我带着婉婉朝东门大街走去。
婉婉眼睛在四周转着,难得出宫一趟,不难看出她是欢喜的,却还是问了我:“青蘅,这样合适么?娘娘问起来会不会……”
我说:“无事。”
即便我让那些人退下,他们也不会真的离去。
京都共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东门大街接近皇宫,周围尽是达官显贵,酒肆茶楼各类商贩也都比其余三街规整热闹些。
路边有人在杂耍,或是胸口碎大石,或是吞剑喷火,很是有趣。
一旁是一个卖糖画的小商贩,婉婉明显意动,我多给了商贩些钱,问他能不能自己做,商贩乐呵呵道:“可以可以,小姐您请。”
婉婉在旁兴冲冲地看着,一时要月亮一时要星星一时又要灯笼,那商贩倒也滑头,忙道:“不行不行,小姐,只能要一个,再多我这小生意还不够赔的。”
我们都知他是何意,只是婉婉脸皮薄,只道:“好,容我……罢了,青蘅,你替我决定罢。”
我微微笑:“好。”
我画了一朵霜见花。
婉婉又是一愣,我将糖画递与她。
在往回走的路上,经过一个卖胭脂的摊位时,忽听前面一对夫妻在怄气争吵,我顺路拿了一盒,赠与婉婉。
婉婉问:“方才你与店家说了什么?怎么她如此震惊?”
我摇头:“没什么,且看看你喜不喜欢。”
宫外的胭脂比宫内的要差许多,但婉婉很喜欢。
我亦与她一样。
又是一年元日,我身份不同以往,再推脱不掉阖宫宴席。
近来多事之秋,皇帝在宴席上遭遇刺杀,禁卫军搜宫彻查,但刺客与内应回合以后,便再无踪迹。
皇帝震怒,杖杀负责此次宫宴的内务府总领。
我在回宫的途中,听宫人来报,婉婉在下台阶时崴到了脚,摔到了肩,昏迷在床。
好在太医诊断以后,婉婉性命无虞,只是需要好好休养,不可再劳作。
她本也不需劳作,但是否会以此为由不读书习字?
在她床边,我望着她昏睡的模样,想着那样的场面,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伤到了肩,需要上药。
可在掀开她的长发时,我却望到了她的颈后……
还未来得及细看,婉婉忽地转醒,脸皱得包子似的,委屈道:“青蘅,我好疼。”
既她已醒,我也无需再替她上药,将药膏搁置在旁,我好笑道:“怎么这般不放心?”
婉婉说:“你明日要抽我背书,我便在院子里背,顺便看看你何时能回来,哪知……”
我叹气:“太医说你要静养。”
婉婉眼睛一亮:“是不是就不用……”
果然如此。我心中莫名欢喜,面上还是分外严肃,“不行,该背的书还习的字还是要一日不落。但若你能坚持,上元节我带你出宫,可好?”
“好!”
婉婉果然一如既往的勤勉,我回回看了都想笑。
上元节那日,我如约带着她出宫,另准她带上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宫女。
在茶楼听书时,我心血来潮,让婉婉替我去上回的胭脂摊买胭脂。
婉婉自进宫后,便很想着出宫玩。
这是我对婉婉第一次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