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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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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到婉婉那天,京都大雪,满地清白。
那时刚立冬,母妃死后的第七日,我侯在御街,等着皇帝的车架行驶而过。
皇帝的行踪是秘密,我虽是皇帝长女,生母却只是一个小小才人,因得罪专宠后宫的温贵妃而失宠,前些时候溺毙于荷花池,因温贵妃一句话,尽管死得这般可怜,尽管是皇帝妃嫔,竟只得了个抛尸乱葬岗的下场。
我不期盼他的恩,可她却需要他的垂怜。
因而我在此等待。
可寒风刺骨而过,皇帝却始终未出现。最后,温贵妃的儿子三皇子出现于我面前,他笑着我的愚蠢,嗤着我的可怜。
跪在御街时,周围宫人匆匆掠过,或多或少瞧了我几眼,或是可怜或是讥笑又或是麻木,所有的一切,连同着我奋力挺直的背而被风雪掩盖。
谁又会对一个久失圣恩的公主可怜呢?
在我几乎看不清眼前景物时,视野里出现了一抹姜黄色,是宫中宫女衣着的颜色,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那人撑着我的肩,扶着我的手。
风雪呼啸,她说什么我已听不清。
再次醒来时,我闻到了一股子药香,眼前的景象是我所熟知的永安宫,掀开帷幔,桌旁有个忙碌的身影,她用巾子在热水里浸泡,而后朝床榻走过来。
见我醒了,那人一愣,欠身说:“公主见谅。”
我有些愣。
她替我擦了擦额头,在把药递过来时,我并不接过,她先尝了一口,皱眉:“有些苦,但良药苦口,公主你身子单薄,还是吃些吧。”
我把药喝尽。
与此同时,那小宫女又开口。
她说她叫婉婉,是司衣局的宫女。
她说我是与她一起走到长安宫门口才倒下的。
我把药碗放下:“婉婉?”
她点头:“司衣局里还有事等着奴婢做,奴婢先行告退。”
婉婉走后,整座永安宫又陷入死寂,只余下风雪的声音,刺得我耳朵发疼。
她临走前,我从匣子里翻出了一枚蜜饯与她。
这是好友长宁进宫时给我带的。
温贵妃宠冠六宫,母家手揽大权,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宫里宫外自然无人瞧得起我与母妃这对无宠的母女。
她是宁远侯独女,偏偏是个例外。
我只有她一个挚友。
如今……
我望向门口,忽然一笑。
永安宫与冷宫无异,荒凉偏远,人人都不愿踏足。想来,婉婉也是如此。
次日,雪在半夜时停了下来,喝了那碗药,我也能安睡些许时辰。
母妃死的那日,温贵妃把永安宫的所有下人都打发走,如今偌大的宫殿也只我一人,我在院中慢步,太阳照在身上,人也有了些精神。
啪。
是雪落的声音。
我朝门口看去,朱漆大门闪进来一个姜黄色的身影,婉婉手里拿着食盒,在看到我后加快了步子,快步来到我的身旁。
“公主,药我已经煎好,还给你带了些吃食。”
食盒里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一如昨日,她先尝了药和食物,我随其后,又赠了她一枚蜜饯。
我望着婉婉,语气多了几分真诚:“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而后我拿出了一枚玉佩,是我母妃留下的,“这枚玉佩还值些银钱,你且收下罢。”
婉婉当即跪下:“奴婢怎能收公主的东西。”
我将她扶起,“药也总需要银钱,莫要推辞。”
婉婉收得很不好意思。
待我问了几句,便知道了她的底细。她是锦州人,今年刚十三,与我同岁。
我略做思考,想起长宁的外祖家也在锦州。
婉婉又回去了。
她走后不久,长宁便进了宫,给我带来了伤药,说了她将三皇子一脚踢进荷花池的事。
长宁笑得很畅快,又说起她家外祖在锦州病重的事。
锦州。
恍惚间,我想起了那个说话温声细语的婉婉。
窗外雪落,冬日漫长,她明日还会来么?
我每日都会在亭子里看书,因不受宠,尚书房与我无缘,这些书籍是母妃还尚有恩宠时留下的,后长宁又给我带了许多。
在我不知翻了几页后,宫门终于传来了动静。
婉婉来了。
往常只有白粥和小菜,今日却不一样,是一碗面,我望了她一眼,婉婉说:“木尚宫是我姑姑,我悄悄在她那里做的。”
原来如此。
我吃着面,渐渐发现了不对劲,在将抬头时,婉婉的声音传来:“公主,生辰快乐。”
我一愣,面断在筷间,“你是怎么知道的?”
婉婉一笑:“您出生那日我姑姑曾给永安宫送过衣物,她怕雷,恰好那日电闪雷鸣,所以尤外记得。公、公主,奴婢不是说您……”
她突然变得惶恐起来,我不由失笑。
且不说我本不在意这些,就算是在意,我一个无宠无权的公主,又能拿她如何?
“无妨。”
我长长叹气:“婉婉,多谢。”
莫说旁人,连母妃都不会为我过生辰,我出生那日恰好是温贵妃进宫的日子,她恨极了贵妃,亦恨极了那日。
长宁的生辰礼早已托人送进宫。除了长宁,这世间还把我当回事的也只有婉婉。
今日婉婉不用当值,她逗留得久了些,一直到太阳落山,宫里开始掌灯,婉婉这才要离开,她说:“时候不早,再不回去我姑姑该寻我了,公主,夜里凉,您记得多燃些碳火。”
我应好,又见她有扭捏之态,便问:“还有何事?”
婉婉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窗花剪纸,剪得栩栩如生,她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奴婢也无甚能给您,随便剪的小玩意。”
那花很有意思,并不是赵国有的花卉。
我从前曾在母妃收藏的那本《异国山河志》里见过,是东夷的霜见。
我将剪纸收下,小心放在桌上,“很好,我很喜欢。”
婉婉笑得很明媚。
似冬日从宫墙里爬起的太阳,照进了这片被冰雪所侵袭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