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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风未息巨浪忽又起 ...

  •   他怀据愁肠,步屧沉重。坤宁殿前的衹候不迭朝他参谒施礼,薛蔻闻橐橐跫音遂正襟危坐,身侧的孔绩呵腰深揖。薛蔻支榻欲起,今上迅捷地搀稳她,抚摸她微隆的肚腹,复觑身侧端立的孔绩,他很快会意奏禀道:“启禀官家,圣人此番犯有憎寒、头痛壮热、腹痛及胎不稳、腰脐下重,除郁结情激而至胎不稳外,兼有圣人育有双胎,遂需愈发慎重。”

      他转顾薛蔻,却见她愁眉紧锁,仿佛忧虑逾常,俄而摒退周遭侍立的衹候,将她揽至怀中,薛蔻缓缓地环他的胳臂,他心领意会,很快张臂将她揽得更紧,薛蔻欲言又止,俨然不想截断这短暂的绸缪,他摩挲她的脊梁,“婉婉,你莫管这些烦难。姜氏的诬蔑、谏官的诋毁均会止息。”

      薛蔻缄默,回身紧搂他的脖颈,倚靠在他肩头,“是妾无能。”今上抚着她垂落的鬘发,轻声抚慰道:“焉能怨你。愈是清正端稳,便愈是有歹恶奸邪意欲侵害。你宽怀颐养,毋要忧愁。”言罢她将周遭的兔褐全丝宝碗递给他,今上状似无意道:“我瞧这银镯子你倒心爱的紧。”

      薛蔻略略解颐道:“这是你亲甄亲制的,我自然喜爱。”说罢她将银锁自亵衣里翻出,他噙笑道:“银锁亦是每刻不离身?”薛蔻颔首,欲提谏官纠劾事却被他截断,“那旁的物事呢?”

      薛蔻虽有疑窦,却和颜答道:“那些珠冠、簪钗也难每日佩戴着,妾便教玉簪妥善封存着,待筵节时再取出来佩戴。”他忖量着顾玉簪的禀性,很快笑道:“我瞧珠冠簪钗的眼光并不佳。见你筵席甚少戴鎏金、象牙的珠冠,臆测是你并不喜爱我挑的那些。”

      薛蔻哑然失笑,“鎏金冠重,象牙冠贵,断非不喜,只是觉繁重不稳便,遂不曾佩戴。却不知您还留意这些琐碎?”今上则微微蹙眉道:“近日事杂,我竟混忘一事。我又新得了些颜色鲜亮的玉石,倘或做玺雕佩物倒合宜。”

      他端量薛蔻神情,“曩时的那块你定是丢了罢?凑巧你欢喜那桃红的碧玺,我再雕一块赠你。”薛蔻未答,只是将绦带悬的荷囊解下,摸出那块佩搁到他掌心。今上摩挲着佩背,确凿无疑亦有婉婉两字,“原先是撂在箱箧中,我想着这物事虽算得官家的一份诚挚心意,但终究比不得后赠的惬意。前些日又想,既都是些畴昔的旧事何必紧拗不释?何况斯人已逝,官家赠予的本意亦甚善,辄随身携带。”

      他瞠目结舌,很快将袖管掖藏的另一枚玉佩取出,薛蔻颇感讶异,他则道:“这是杜府献的证物。”薛蔻笑道:“那你还兜甚圈子?弯弯绕绕的,原是为这桩啊。四海间的相似物事那般多,且你赠我的尚好端端地存着,难道官家要为兹事疑我?”今上斩钉截铁地摆首道:“我断断不是疑忌。我将才闻孔绩奏禀,忧恐逾欣喜。只道是一胎便踏鬼门关,双胎恐会愈发凶险,遂冀你能宽怀颐养,莫要为无端事体烦恼。”

      薛蔻续道:“妾不喜暗掖藏匿,何况妾清清正正,坦坦荡荡,便是要上衙门当堂对峙也使得。妾缘何要惧这等龌龊伎俩,单能窥伺妾的一两爱物便感得策,意欲肆无忌惮诬蔑訾毁?”他抚抚她的鬓髻,“我只愿你能宽怀。”薛蔻敛笑肃颜道:“即使是寻常府邸尚且有阴暗诡谲事宜,或是妻妾争端,或是谋财害命,只要利不等便会衍生闹剧。妾愿岁月偃稳,毫无波澜,但情知树欲静而风难止,既避而不能,不妨正面御敌。”

      倏忽薛蔻召顾玉簪,“内库仍是你跟嘉桐照管?钥匙只你两人有罢?官家赐我的珠冠、佩环搁在何处?”顾玉簪答道:“嘉桐还需照应圣人的餐食饮馔,故是奴看管。御赐之物金贵,奴依懿命将它们封锁在檀香箧里。那锁之管为奴独有,不曾假借他人。”薛蔻径直摊开柔荑,将那枚桃红碧玺佩展与她端量,“你可瞧见过此物?”顾玉簪恭谨而雍肃地思量半晌,“圣人恕罪。此佩系向庶人旧物罢?”

      未等薛蔻续询,今上业已问津,“既是悟德阁之事,你怎会知晓?”顾玉簪讶异道:“向庶人随身佩戴,且刻意地将它搁在当眼处,同她交好的贵戚无不追捧趋承,说她极得官家嬖幸,虽言行僭越,然皇后殿下莫敢处置,官家迟早将行尊异礼数,更易……”

      薛蔻噙笑顾视今上,他即刻提起臂膊将她紧紧搂住,而顾玉簪霎时止歇,轻咳两声掩饰,“难不成官家将这枚佩转赠给圣人了?”薛蔻借曦光展与她细瞧,顾玉簪略感鄙夷,还真是一碗水端平,未曾厚此薄彼,“圣人将才提起管钥之事,着实是奴和嘉桐姊姊保管,且不外借。只半月前寇梢查检您给贵戚宗亲的贺礼,需动用内库的一两物事,奴遂将玉钥假借给她两日。”

      薛蔻遽然抬眸,顾玉簪却犹疑道:“奴家和嘉桐姊姊曾欲劝阻圣人,这寇梢虽则救护富春郡王,的确厥功至伟。可她究竟是伺候过向庶人的旧故,或包藏祸心,或怀藏怨愆,可圣人一概宽恕,说要用人不疑。现今可是查检出甚么赃物,抑或是寇梢犯了甚么罪愆?”

      薛蔻缓慢地摆首,顾玉簪满腹疑窦,“倘或是等闲的佩环,圣人何须特地拣择询奴。究竟是何事,还请圣人明示。”薛蔻颦蹙,却避而未答,今上静默地屏退玉簪,玉簪却忧心忡忡地告辞。倏忽他道:“张内人、顾内人髫龄便侍你身侧,便是要忌疑,尚且要先疑寇氏。”薛蔻仍惴惴,“既是要清点物件,查检礼赠,许是哪位内人偶然得见?”今上忍俊不禁,“既是封锁得当,焉能被谁窥觑?”薛蔻攥紧掌底的荷囊,微微阖眸。

      是日午膳后,岳殷骤来奏禀道:“富春郡王染恙,还请圣人速速去瞧!”薛蔻惊骇,迅捷起身同衹候们赶赴,觑澄明仰靠在乳媪怀抱,脸色惨白且横眉紧蹙,见她即怏怏地伸臂,薛蔻欲替手却被钱姒阻碍,“圣人怀娠,还需时时留意,妾已遣派人去请官家,御医且要到,还请圣人缓和心绪。”

      孔绩奔袭而来,撂倒药箧即望闻问切,最终断定富春郡王服食敏物,以致气息促促,险有窒息。今上原为盐税着紧赶回垂拱,闻澄明抱恙,兼忧虑薛蔻孕体,几然有奔驰如迅雷势头。他搂着澄明稳稳踱步,而专管炅哥膳馔的自要苛鞫,想有两刻钟,岳殷即领一位通身浴血的黄门来谢罪,“圣人,陆塵已然招供,称他受温娘子指使投毒谋害。”

      薛蔻矍然撑案而起,“荒谬!温娘子素品行端重,安能使这等腌臜手段?”那小黄门迅疾地俯身顿首道:“圣人容禀,眼瞧温娘子娴淑恭谨,实则她极抱怨愆。最初皇太后殿下为官家遴选皇后,温娘子与中宫尊位失之交臂,遂蓄势待发,窥测坤殿意在取而代之。臣受其逼勒,不得不为其效犬马之劳。而今罪行曝露辩无可辩,但求速死以赎清罪过。”

      说罢他便要撞柱明誓,岳殷揪住他脖领将他擎住,临近的张嘉桐进言道:“温娘子甚慕圣人,与娘娘的走动亦是最多。倘或真是要伪势诓瞒、野心勃勃,其计策便当昭彰到路人皆知?抑或是拿些粗浅伎俩蒙蔽视听?”顾玉簪则接口道:“圣人最是慈善,最是善待禁庭的房院们。或是居心叵测之人暗起觊觎之心也未可知,难不成竟由得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言罢温溯即急匆匆前来,她提裙拜倒,举手加额,意态颇为虔诚,“妾惶恐。妾惊闻岳都知提及富春郡王遇险一事,复又添惊惧。然事涉妾,妾未敢稍避。兹事不明,兼有内侍指控,妾甘愿接受鞫审锻炼。”说罢温溯侧首睇视陆塵,陆塵则很快俯首道:“臣未能成就娘子事,臣罪该万死。”温溯则扬眉瞬目道:“不敢当。我与你素昧平生,未意你竟要陷我于死,想是我何时得罪过你,方才揽得这塌天祸事。”

      说罢温溯侧首对薛蔻道:“请皇后殿下保重懿体,则妾死而无憾矣。”遽然身前的陆塵嘴角有血渗出,周遭的两位黄门即刻将他押服而塞入葛绢,他这般迅疾的求死倒似要遮蔽实情,今上旋即命道:“调籍,拘捕其家眷。”陆塵很快膝行向前欲攀扯今上袖摆,而今上略朝后避,见他忍痛以鲜血录成一字。诸人探首细细端看,赫赫然是一醒目字—

      荀。

      经佩雕'婉婉'一例,今上原就疑忌宗室,如今增添秦荀谋害澄明一案,愈加无可避隐,只欲诛戮辄止免添无端衅乱。薛蔻抬眸,那眸光蕴藏犹疑和茫然,更有惶惑和惊恐。仿佛是舟度寒江逢雾霭,山重水复疑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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