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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皆意离为公又需和 ...

  •   薛蔻料想秦椽暗营宝斋未必是多值得夸耀的事,何况皇室子弟不念搦笔翰墨正道而甘愿为商贾,亦是一桩惹人谤议的事,遂和颜答道:“这芳喜斋的掌柜当真是会造势,想是以讹传讹,竟教谬论流传。魏王的妻娘子黎氏妊娠,他每日皆在侧照拂,怕是无暇营商。”今上原欲照真论答复,闻言亦只垂首缄默,薛筹斟湖州紫笋与帝后,“真不真的并不要紧。这芳喜斋惯会酬宾迎客,有口皆碑。妹妹适才瞧过觉何如?”

      薛蔻闻言对道:“着实纱裳很齐全。斗鸡纱、方纹纱、暗花牡丹纱、竹纱、韵字纱、绀叶纱、绉宫纱一应俱全。那位迎候的掌柜亦很热络。”薛筹端茶遥敬道:“妹妹眼亮。芳喜斋的伙计均懂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即使妹妹衣着素朴尤能辨出真章,觉妹妹是簪缨富贵家的小娘子。迎妹妹的大抵便是芳喜斋之宰,姓晏,素精通买卖。”

      薛蔻莞尔笑道:“怪道她们生意昌隆,怕是司宝斋难教人宾至如归。”薛筹替她续茶,“且芳喜斋有十余个专供跑腿的伙计,能将贵眷所购置的粉黛、绸缎等送到府邸,如相州的暗花牡丹纱一贯少有,司宝斋约有十缎,而芳喜斋却有百缎。”

      他见薛蔻神情怔愣,遂笑道:“妹妹素不留意裙缎,自然不懂得京中贵眷为一点纱缎要争抢到何等地步。”薛蔻赧然,“可是嫂嫂欲讨?凑巧我库中存放着几缎,中秋将至,我将此纱赠予嫂嫂作节礼。”薛筹笑意愈粲,“你嫂嫂对暗花牡丹倒是淡淡,只是独爱茶色柿蒂花显纹纱①,感地明花暗颇有意趣。俟这批纱到,我却还要赶赴芳喜斋替她抢些。”

      薛蔻虽对衣裳缎物极生疏,却亦知其因花纹之状如柿子分作四瓣的蒂而得名,又分四叶纹、花叶纹、扁叶形纹、花苞纹、四瓣花纹、花瓣纹、莲瓣纹、花朵纹多种样式。而今上则全然不解,只是抱有礼貌的笑意,倏忽等他们停歇自觉窘迫,遂与身侧的薛蔻道:“银钱足够,买再多翠珠头面也使得。”

      薛蔻哑然失笑,莞尔薛筹道:“你是担忧香薷②罢?你放心,即便我无嗣也绝不纳妾。”薛蔻闻言颦蹙,虽她觉有无子嗣并不要紧,然簪缨世族最看重男嗣,便是她的母亲傅蓿开明豁达,尚且隐晦地劝慰数次,莞尔薛筹僵笑道:“妹妹,此事不能怨香薷。”薛蔻闻言讶异,观他的神情沉静而镇定,仿佛是早有对策,“既做了夫妻,自是要同心同德,同身同命。”这番话使薛蔻短暂地怔忪,却使得今上彻底通解她对姻缘,对鸳鸯易伴的淡淡厌恶,对大雁彼此忠贞的渴冀。莫说她高堂何如,便是眼前的薛筹尚且甘愿承担“无嗣不孝”的罪名,坚持维护元妻便可见一斑。薛蔻遽然起身截断这漫长的沉默,“妾忽然想起有两件物事要买。”

      今上见状拄案欲陪,薛筹则道:“某有话望单奏。”薛蔻颔首微笑,遂有两名班直跟随其后。原是前些日她闻贵眷说芳喜斋的驱蚊香袋和薄荷油制的精妙,揩在肤上清凉宜人,何况八月蚊虫甚多,即使秉烛驱赶尚不能尽。俟薛蔻离去,薛筹作揖道:“某唐突,舍妹是家中独女,早蒙家眷纵容疼爱,或有冒犯冲撞处,望您海涵。或有罪愆不可饶恕处,臣及父兄甘愿代罪,还望您能善待舍妹,则某一族感激涕零。”

      今上同并袖作揖道:“三兄言重。婉婉是我妻,何谈罪过?何况我甘以性命维护,更视薛氏子弟为我家眷,焉添冒犯冲撞之词。”薛筹随其后拾梯而下,见薛蔻已在茶肆前等候,薛筹拱手道:“此处一别,不知何时能再晤。惟愿妹妹多加珍重。”薛蔻忍俊不禁,她和薛筹原是对欢喜冤家,畴昔于家便爱吵嘴厮闹,现今却掩着君臣尊卑,彼此装腔作势,无敢为真。薛蔻郑重其事地叉手矮膝道:“请三哥哥谨代妾问候高堂及长兄、次兄,愿尊长们安康常乐。”

      两厢作别,薛筹目送帝后的车驾行远,方顾首重新端量芳喜斋的牌匾,莞尔扬长而去。

      今上打量着装饬的银金花盒,未意竟连装裹的盒箧亦这般精致。薛蔻瞥他神情即笑道:“芳喜斋果然甚会做生意。那位晏娘子言妾是初次光顾,还特地赠妾一匹轻庸纱呢!”他奇道:“是甚么好纱料竟教婉婉欣喜至此?”薛蔻摆首道:“倒也不甚稀罕。只是头回光顾便得赠纱,足见掌柜远虑。妾适才还见她跟许多老主顾攀谈,看来这位晏掌柜确是不凡。”倏忽前头赶着车驾的班直顾首报讯道:“启禀官家,禁庭遣人报讯,说燕孃孃请您与娘娘莫要耽搁,即刻返回。”薛蔻即刻问道:“可是炅哥有不妥?”班直遂答道:“说是黎娘子骤然入宫向燕孃孃哭诉。”

      果然,今上和薛蔻赶到惠康殿时见黎棹倾倒在榻前,燕资仍不断抚慰,然而毫不见效。郭谦如柱墩般伫立在侧,虽有同情恻隐之色,但却不曾擅发言论。黎棹闻橐橐跫音遽然顾首,朝今上跪倒,伴随着她的抽泣和哽咽,薛蔻几然辨不清她在叙述何事,最终是由燕资转述,“还是为五哥经商之事。说是帮衬五哥经营的均是娘子,尤其其中有位晏氏频繁出入魏王府,和五哥过从甚密。阿棹如今怀娠,怎经得起他拈花惹草呢?”

      今上俯身将黎棹搀起,随即将她交给周遭的赵秩,“召五哥过来罢。”黎棹哭肿了眼,通身觳觫,“妾原想他跟那等放诞浪荡子弟终究有别,到底不敢鞲鹰绁犬,做瓦肆勾栏的常客,却镇日跟商妇混迹一处!倘哪一日要将晏氏接入府来,妾焉有颜面……”

      薛蔻望向郭谦,见她毫无波澜,甚至连眉不蹙,眼不瞬。黎棹见她只字不发便泣道:“妾是没有郭娘子的度量,妾宁愿大王多疼郭娘子两分!”郭谦即刻欠身道:“妾惶恐。还请黎娘子稍安勿躁,等大王来再慢慢商榷。”

      秦椽很快赶来,他将怀抱中的油纸袋通通塞给身侧的内侍,见黎棹这副模样立刻到她身前,“兰溪,这是怎地了?孃孃,俱是臣不好,盖因兰溪欲尝沙糖菉豆甘草冰雪凉水,有身孕的人却饮不得凉物,臣便赶到朱雀门那头去给兰溪买香糖果子、金丝党梅去了。”说罢他指指梅红匣子,“兰溪,你瞧一瞧呀。”

      黎棹恨恨道:“鬼话连篇!我遣人跟着,瞧着大王是先朝芳喜斋去了,你整日与那晏氏厮混,全当我不知?”秦椽拱手回禀道:“孃孃容禀,官家容禀,这晏氏是臣雇来的一位伙计,因臣经营的是粉黛商铺,遂请了很多姑娘来帮手。我纵跟她说过几句话,总是为着公事,哪里能说厮混呢?兰溪,莫要搅扰孃孃歇息,快跟我回家去罢!”

      黎棹却立辞不受,“你真当我是目瞽耳聋?你跟晏氏凡商议甚么要事便阖门关牗,这是商榷公事?你好端端一个亲王,做甚要去经商?”此言一落秦椽竟面青如铁,倏忽他朝燕资郑重拜倒,举手加额而后顿首道:“臣确属意晏氏。”

      郭谦如见尘埃起、尘埃落般怜悯地望向黎棹,感到一丝滑稽和可悲。黎棹当即要冲上前捶打他,却被赵秩死死箍住,秦椽则惨笑道:“臣自知匹配不得黎娘子。黎娘子是高门贵女,而臣天生有目疾,不能正观正视,屡屡惹她恼怒。臣原每日留府照拂黎娘子,然她却每常斥喝,说臣好逸恶劳、游荡懒散,臣便想做出一番事业令她改观。然臣在政事上并无建树,恐祸国殃民,遂只敢择擅而处。终于芳喜斋渐渐扬名,黎娘子又不能偃意。黎娘子,请你告知我,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偃你意?还是不能令你惬意的是我,你还是执拗地渴慕着谪仙人?我唯有跟晏氏言语时方有缓和,届时我才觉我活得如尘寰旅士。”

      黎棹仰面而笑,莞尔泪流涟涟,“请孃孃准妾与魏王和离。”燕资立时意欲劝阻,黎棹却决绝道:“有些爹爹呀,有莫如无。妾当真攀附不起这天家富贵,还请孃孃允准罢。”秦椽闻言只是喟叹,“也好,也好。索性今日脱离,便各得其所。”燕资却呵斥道:“放肆!皇室姻缘岂容尔等自专?自开朝至今凡宗室子弟绝无和离先例,尔等是欲我天家遭人耻笑?五哥,即日起将晏氏撵得远远的,再不准她踏足京城。黎棹,你毋要胡思乱想,这数日便随我起居,好好地修身养性!”秦椽再拜,郑重而肃穆地道:“孃孃恕罪,臣做不到。”

      燕资闻言哂笑道:“你做不到?邓随,将俞昭媛请过来,让她亲眼瞧瞧她养出的孽障!赵秩,此事便交予你,倘或还有谁俾魏王夫妻龃龉,杀无赦。”秦椽闻言膝行向前攀拽燕资裙摆道:“孃孃恕罪。臣会将晏氏送出汴京,臣与她……永不再相见。”说罢他额触地道:“黎娘子,是我昏蠢方致出言不逊,请你谅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皆意离为公又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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