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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暖夜话散弭忧忌心 ...

  •   最终遏制屠戮的断非他的宽慈之意,而仅仅是薛蔻的妊事。薛蔻的妊娠原为双胎,因而每处艰辛俱赛寻常妇人多些,兼有她数载珠尊玉贵地鞠养着,论底有些孱弱。这两胎间未添年载间隔,故头胎的亏耗未能即充,叠叠以增,焉不教今上揪肠掏肝。他遂命闻艄主推勘之例,并重薛蔻仁意,禁用敲扑。

      郭谦被鞫,仍是澹澹貌色。纵身处殿前司偌等肃杀地界,耳闻哭嚎冤屈之音,目窥箠楚敲拷之具,却照旧好整以暇。殿前司指挥使莫敢呼喝,直言道:“臣奉命推勘郭娘子。然官家、皇后慈悲,仅就兹事询勘,不增箠楚。故凡娘子所知,但请据实以告。”

      郭谦面色骤变,“此事竟与圣人相干?还请使尊先前告我,皇后殿下可曾有恙?”殿前司陈煊道:“郭娘子告诸实情,助吾等究明底细,皇后殿下惟安康耳。”郭谦颦蹙道:“使尊请罢。”陈煊即道:“十余载前晋渡战中,原博州节度使傅追延缓兵援,事后遭先帝罢黜,自此不仕。郭娘子可知兹事?”

      郭谦眉峰遽鼓,虽意料有几桩事可作筏子,却未意是此例,故迟了半刻方答道:“我先前便知。”陈煊喟叹,“臣禀明娘子。筵散后,据投毒未遂的裴内人供述,乃是郭娘子指使她投药谋害皇后殿下。现今官家有雷霆之怒,命臣鞫勘此事。”

      郭谦摆首,“吾不曾指使她,更与她素不相识。还请使尊明鉴。”陈煊挥臂,即有班直将凭物呈与她瞧,“裴氏指认娘子并非矢口胡吣。此间信物为她凭证,傥不错,此物为皇后殿下赏赐郭娘子之节礼。无缘无故,焉会现于禁庭宫婢之手?”郭谦细细端量,见恰是端午时薛蔻独独赏赉的犀玉钱,其间刻有郭字。不觉齿寒意凛,痛恨愈甚,“使尊容禀,妾遭人暗陷,辩无足用。此物必为妾身侧亲信偷盗,暗馈于裴氏,俟兹事暴露以作凭信,试图陷妾于死。”

      陈煊道:“空口无凭,娘子有甚凭据?”郭谦苦笑道:“傥我做得,有千万凭据可证污。傥并没做得,有甚凭据可证一宗未做的事体?”殿前司属武将,如何不悯惜这忠将遗孤?只她牵入要案,即欲转圜却无法,于是陈煊道:“傥娘子释嫌不清,恕吾等不能立释。只得拘娘子于囹圄,请娘子从细思辨。”郭谦徐徐颔首,矮膝谢道:“是妾无能自辩,偏劳使尊。”

      这中秋过得颇不遂意,今上寿筵也只得草率收煞。是夜薛蔻仰躺于今上怀抱憩息,今上轻拢她的柔荑,忽而薛蔻醒转,他忙替她揉膺,“发恶梦了?”薛蔻摆首,睑旁却垂落一颗珠泪。今上替她揩去,“是向氏?你寐见她戕害澄明?”她覆腹道:“妾无话道。只觉了无意趣。”今上攒眉:“好端端的,怎地提这等话?倘或有孰怠慢、冲撞于你,你只管告诸我,我来裁治。”

      薛蔻艰难撑身而起,“妾无甚屈。”今上俯身拥揽她,薛蔻捻去泪珠,“今日是官家寿诞,原不应提这等偃兴事。妾豫备了寿礼,唤嘉桐取出来罢。”今上握住她臂膊,“你安心歇息。”薛蔻左右思量,最终道:“官家盘算何时放归贤孝?殿前司阴寒凛然,个中苦楚她何以受得?既裴氏戕损未成,何如循裴氏勘探,或可有半得。”

      今上别开脸道:“旁的我俱依你,只此一桩不能。”薛蔻慨叹,拢膝靠引枕坐,今上蹙眉道:“先前未结的案,再添此一宗,还不足畏麽?你便这般信郭氏?傥她果真因家门之事迁怒于你,此事果真是她所为,你该当如何?”

      薛蔻激愤道:“妾同贤孝亲厚,其中并无门第缘故,只关情实①。现因裴氏唆摆,官家便疑忌郭娘子,假使异日有奸佞至御前谮毁妾,官家是否亦会将妾投下诏狱鞫勘?”他百口莫辩,虑她孕体颇重,臆中万般不快,此刻岂是能论道理的?遂道:“你错怪我了。循矩,此事涉乎郭娘子,我降谕推勘是为常理。傥查明,抑或郭娘子将原委道明,我自然放归。”

      薛蔻接口道:“欲加之罪,贤孝如何辩明?裴氏一意构陷,许是早怀叵测心肠。”今上抚慰道:“我知裴氏该当鞫勘。故已教皇城司寻根究底。此事乃你受害,我必得究源,方对得起你和陶陶。”

      见她胸脯起伏,今上抚她脊背道:“饮馔起卧皆齐全。即便身陷殿前司,她也未有惶畏貌色。傥她通身清白,我自放她。傥她包藏祸心,便再留不得。”薛蔻欲辩,今上和颜温语:“婉婉,你询我缘何疑忌她,我倒欲请教你缘何这般信她。你与她相识未久,纵常日意契些,却到底不算知根知底。面似良卯,心如虎兕之辈比比皆是,傥你错信她,反倒养虎为患,此为我所痛见。”

      薛蔻扭身,今上展臂搂她,“婉婉,毋与我怄气。”薛蔻计较道:“原官家是这般作想。最初官家宠信向娘子、疏避妾时,怕也将妾视为满腹阴毒的妒妇罢?满心警惕提防,字字句句是疑忌!”今上讶然,“怎地无端提起她?她身犯国律,已然就死,我何曾忌疑过你?你这是要冤杀我!”

      薛蔻顾视她,“你休扰我。我乏得很,无力同你兜搭。傥官家想寻人叙话,不妨移驾他阁。”今上揉眉,勉力衔笑道:“你歇息就是。我不往别阁去。”薛蔻复嗔道:“你往恁阁去与我何干?竟是我不教你去?”她这副羞恼模样竟似斗鸡,倏忽今上失笑,徐徐替她捋背道:“消消火。”

      俟她躺平,今上替她缓捏股臂,她身泛酸疼果然有缓。而今孕事累日添重,薛蔻逐日带挈两个娃娃颇为劳累,兼郭谦事体乃无头案,故平添良多焦躁。须臾她思忖明晰,此端事宜实不与他相干,她平白地便数落他一通,又提起向氏和禁掖嫔御,实属不该。少焉薛蔻扭身窥觑他,今上噙笑道:“娘子息怒。”她未答,脸颊却红了半边,她只朝内错让半身,轻拍软榻示意。今上遂褪袍陪憩,半晌薛蔻声如蚊蝇,“我的话……”

      原欲认错,然她惯爱脸面,须臾未肯延续。他半揽她,即便此言未续完全,他却业已会意,“你辞离家眷到这禁庭来,既无倚靠,也无依傍。前夕缘我糊涂遭受许多冤屈,诞澄明时又那般凶险。胸中有恼怒是当该的。而今你再度遇妊,可巧又逢双喜,腹如坠重物,周身犯痛,心境安能平善?不过如能诉诸于我总是最好,免于你惴惴思虑有损本体。”薛蔻泪盈于睫,却蓄意躲开身去拭泪,他自背后拥拢,“早前我便同你言明,我是你郎君,凡你有怨愆、不平、恼怒、冤屈皆可对我讲。”

      薛蔻喃喃道:“官家已然极体谅妾。皆是妾不省事。”今上抚她鬘发道:“你是极公道、极宽肃的皇后。禁庭之内交口颂赞,禁庭之外黎庶膜拜。”薛蔻翻身与他接目,“孃孃才是内外称颂的皇后。傥我能似母亲那般……”今上忍俊不止,“阿娘毕竟已逾不惑。她的势威与裁断岂能如你一般?你尚不逾廿,傥长于寻常之家,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哩!”

      薛蔻闻听这些规劝,先前的忧虑弭去泰半,今上抚她肩道:“婉婉如要并头夜话,我便叫祗候将烛燃起,你我促膝长谈。”薛蔻哑然失笑,“怪骇人的!官家是欲赐妾对麽?妾无有诸殿学士那般博学多识,恐答不得官家之疑。”今上敛容叹道:“我知婉婉素因向氏而心存芥蒂,我今遭便同你述清。”

      薛蔻倏地瞋目,“官家往昔已同妾说得极明晰。”他攥她双掌,沉声道:“曩者我遭人所憎嫌,孑然一身,无所凭依。臣僚面恭暗欺、阿娘疏远、爹爹厌弃,故禁掖的内人、女史等皆避我如洪水猛兽。我知向氏亲我必怀趋承,然我常年处凛雪之中,已不知温渥为何感。于是她来,我无从抵御。”薛蔻缄默,他则续道:“我曾珍她如宝,护持尤甚。然她机心暗藏,索求诸多。渐褪狸皮而露豺狼之貌,故我醍醐灌顶,愤而离她。”

      薛蔻苦笑道:“妾亦曾想,傥向氏现复如昔,依旧温情脉脉款侍君父,妾怕要与官家离心离德。”今上摆首,“向氏受制于人,每处奉主钧命,不得专由。荣华尊贵犹如浮云,倏尔即来,遽时弭去。既以她为刃,又焉能瞧她于这富贵乡中得千般消遣?”

      薛蔻颦蹙,未料他竟细忖至此。今上莞尔:“皆是过往事。我盼与吾妻亲密无间,永无芥蒂。”薛蔻颔首,“关乎向氏诸事……妾本不留意。只涉关澄明,妾未敢稍纵。”今上揽她入怀,“我知你担虑澄明。我已加遣班直严加护持。若不能护妻子平安,我也枉做这九五之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暖夜话散弭忧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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