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野》白雨千鹤

6、006

　　开学的第一节体育课并没有被占用，集合后体育老师简单的按照高矮排完队伍就让大家解散自由活动，女生们跳皮筋打羽毛球或者乒乓球，男生们则飞快地跑去篮球场抢占场地——上体育课的并不只他们一个班级。

　　但这些都与阮栀无关，她一向是运动绝缘体，体育课对她而已存不存在意义不大，但她还是喜欢体育课的。

　　因为她在解散后会获得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几十分钟，大多时候会回到只剩寥寥几人的教室阅读课外书籍，窗外天是蓝的，偶尔有同学低低的絮语声，但大多时候很安静，她并不厌烦嘈杂，但她享受这份絮语中的安静。

　　天气好的时候，比如天高气爽秋风轻柔的初秋，她会坐到操场礼台右侧隐蔽角落里的一颗巨大云杉下，闭着眼睛假寐，脸颊枕在胳膊上半边朝上，日光和树影一起打在脸上。

　　她喜欢这时候的太阳，暖而和煦，并不灼人。

　　而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的冷。自八月末，连绵的凄风苦雨，即使雨过了，也没有放晴，厚重的云层铺呈。

　　今天是个阴天。

　　一声解散，41个人的队伍哗啦一下四散，阮栀像往常一样，落在人群的最后边，不紧不慢往教学楼走去。

　　“阮栀，你等等我！”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阮栀回头，是温晴阳在叫她，见她被喊住了连忙小跑过来。

　　阮栀有些疑惑。

　　和她不同，温晴阳是很爱运动的，尤其喜欢打羽毛球，凡是体育课，从不曾浪费，还总是爱对她唠叨要多运动，也曾想拉着她一起，被她拒绝了。

　　温晴阳回身和被甩在身后的几个女生摆了摆手，亲密地挽住阮栀的胳膊，突然地动作让阮栀踉跄了下，手腕一颤，掌心握着笔，笔尖戳到大腿，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

　　温晴阳皱眉：“怎么了，弄疼你了？”

　　阮栀想起还没有音信的笔和衣服的主人，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又觉得拜托别人的事情，才这么点时间，急着催促不好，只抿抿唇，道：“没，是我没站稳。”

　　手插在口袋里被挽着走路有些别扭，她松开手指，手伸出来自然垂落好让温晴阳挽得方便些，转移话题：“你不去打羽毛球吗？”

　　温晴阳笑眯眯地说：“就知道你要回教室，这副羽毛球拍旧了不好使，小佳买了副新的，没拿下来，我和她们商量好，她们去占场地，我去拿拍子，正好和你同路。 ”

　　阮栀回头看去，果然四五个女生拿着羽毛球拍簇拥着往一处空地走去，点了点头：“那走吧。”

　　从操场回教室，要穿过篮球场。今天的篮球场似乎格外热闹，远远就看到围着的乌压压人群，似乎发生了什么，忽然响起一阵尖叫，伴随着潮涌一般的鼓掌声，隐约能听到字眼，什么“好帅！”。

　　阮栀升起了一丝好奇心，但不多。

　　她是自小学就在这所学校就读的，对这片操场很熟悉，平时路过也只是偶尔看一眼，欣赏一下这种她所缺乏的少男少女所特有的青春活力。

　　今天也不例外，虽然好奇，但比起围观，她更想要回到教室读完昨天看到一半的故事。

　　但温晴阳显然是个爱凑热闹的，听到呼喊，眼睛乍然一亮，拉着阮栀就往篮球场过去：“走嘛走嘛，就看一眼，一眼！”

　　阮栀虽不热衷，但也并不抗拒这种凑热闹，并且对于朋友间无伤大雅的小要求她一向是有求必应的，带着点无奈，一会儿功夫已经被拉着挤到了围观人群的前面，得到一个还算好的观看视野。

　　刚站定，抬眼望向篮球场中交战的双方，就见一个穿白色球衣的高个子男生做了个假动作成功夺球，右手运球往左一侧避开拦阻的人，迅疾如风般冲到三分线外跃起直接一个三分投篮。

　　帅气的动作霎时引发一阵尖叫，温晴阳激动地直摇她手臂，阮栀听到了不属输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欢呼声。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球场中央的战况，一般不忘凑到阮栀耳朵边大声道：“阮栀阮栀，这就是二班新来的那个转——”学生。

　　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忽然从围追堵截的球员中蹿出，避开所有阻截的敌方球员，如流星一般乍然出现在投篮的男生面前，几乎和对方同时跃起，篮球被投出的瞬间男生手腕迅速下压。

　　阮栀微微睁大了眼，浅棕色瞳孔中映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黑色球衣，裤缝肩缝镶红色条纹，胸口一个硕大的数字9，高而瘦，仍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沉而寂的眉眼却锋锐又凛冽。

　　仿佛，藏锋的巨剑开了刃。

　　啪——

　　一声手掌击打篮球的脆响，浪潮一般骤然响起的喝彩声和鼓掌声中，篮球斜飞坠地，发出沉闷地一声砰响，弹出的瞬间被迅疾赶来的友方队友运在手心，交战双方彼此都战意盎然，这时场地间猝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

　　比赛时间到了。

　　白色球衣的高个男生所在的队伍以2分的微弱之差输掉了比赛，也就是说，如果刚才他投篮成功，胜利就属于他们。

　　如今却只能惜败收场。

　　白色球衣的男生上前，9号同时伸出手，两人的手一握即离，男生无奈的笑了笑，朝9号比了个大拇指，声音清清润润的，带着点喘：“厉害！”本来就俊秀斯文的长相更显出风度和温润来，又引发了在场女生的一阵尖叫。

　　汗水从额间滚落，9号手指随意捋过额发，穿插进湿漉的发间，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锋利而冷峻的眉眼，扑面的少年意气。

　　阮栀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很帅的男生，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9号没有谦让，阮栀听到他说：“你也是。”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哑和喘。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只不过比起男生温润又爽朗的笑容，9号要含蓄内敛得多，只是勾了勾唇，露出一点轻微的似乎在笑的弧度。

　　9号在队友的欢呼声中往休息场地走过来，恰好就在阮栀她们旁边。

　　阮栀的手隔着一层布料握紧裤兜里的笔身，坚硬的材质咯着手心，也让她轻松了口气。不知踪迹的少年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她既惊讶又高兴，心头始终有一件悬而未决的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下意识往前，迈开一步，看着被众人环绕的男生，脚步又止住了。

　　他以漂亮的姿态和帅气的抗击赢得了比赛的胜利，现在正是享受荣耀的时刻，她要去打扰吗？

　　衣服和笔的事对她重要，但男生应该并不怎么在意吧？

　　何况，他周围那么多人？

　　衣服……怎么也算一件私密的事了。

　　阮栀几乎可以想象如果她真这么做了会引起多少流言和蜚语。

　　心中闪过许多思绪，呼吸间就做出了决定。

　　她可以等人群散了，书在那里，没看完的故事什么时候都能看。

　　这突然上前又止住脚步的动作却引发了身边温晴阳的注意，她是挽着阮栀胳膊的，自然不会错过这一茬，见阮栀直直盯着一个方向，顺着看了看，目光在人群中的男生身上转过，想起刚才的惊鸿一瞬，确实是个大帅哥，但比起又酷又帅带着点冷漠和狠意的小狼狗，她还是更欣赏二班转学生那种斯文俊秀的美少年。

　　这并不妨碍她笑着调侃：“哟，我们的大学霸看上人家了？”

　　阮栀涨红了脸：“别乱说！”

　　想起温晴阳一向促狭的性子，阮栀定了定神，没有再急着分辨，越是解释，温晴阳怕是想的越多。她定了定神，把事情前后大致讲了一遍，说道：“我昨天向你打听的男生就是他，衣服和笔我总得还了。”

　　说到正事，温晴阳也正经起来，点点头：“那倒是。”摸摸下巴尖，嘀咕，“听你说，这人还挺乐于助人的，看着不像啊……不过，你两还挺有缘分的嘛！”

　　可不是嘛，路上偶遇，考试前后桌，昨天刚打听，今天就自己出现在面前。连着两天就见了两面，还是彼此有牵系接触的。而现在马上又要见第三面。

　　想着温晴阳眼睛里闪动起八卦之光，拍拍阮栀的肩膀，鼓励道：“姐看好你，加油！”

　　阮栀拉下肩膀上的手，无奈道：“别闹了，我认真的。”

　　温晴阳耸耸肩：“好吧，那你怎么不上去？”

　　阮栀说了自己的顾虑，温晴阳理解地点点头：“那我陪你一起等？”

　　阮栀拒绝，等人哪里还需要陪：“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去拿球拍，我自己就行了。”

　　和小姐妹说好了，让人久等确实不好，温晴阳和阮栀对视，确定她确实不需要陪着，就应了。

　　从小学就开始同班同桌，温晴阳是了解阮栀的，阮栀这个人虽然内敛羞涩，甚至有点轻微社恐，但并不是脆弱的性子，而且很多事情，比起有人陪着，她更喜欢独自应付。

　　阮栀……其实有点独。

　　温晴阳摸摸阮栀后脑勺细软的头发，朝她摆笑道：“栀栀呀，那我走了。”

　　阮栀：“拜拜。”

　　温晴阳走了，阮栀站在角落里，看向少年所在的方向，她并不敢一直盯着，因为书上说，目光也是有形的，敏锐的人能察觉到投注到身上的注视，她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引起少年的注意，回过头质问她为什么要盯着他看？

　　而她完全无法应对那样的局面。

　　只能错落地往那边瞥。

　　和温晴阳几句话的功夫，似乎又发生了什么。

　　阮栀看到一个长发女生站在少年面前，手上拿着一瓶水，笑得眉眼弯弯，眼睛月牙一般，是个灵动又漂亮的女孩子：“危野，给，你的水。”

　　原来他的名字叫危野，莫名的，很适合。

　　阮栀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女生手举着水瓶，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和羞涩。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喜欢危野，而且有别于大多数女孩子的被动和羞涩，勇敢地付诸于行动。

　　阮栀诧异又佩服，因为她永远走不出这一步。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都很躁动，哪怕学校明令禁止早恋，但周围的同学都开始起哄，高低错落地叫嚷起来，一同加入这场暴动的青春荷尔蒙里。

　　危野很轻地皱了下眉，并不受大家的起哄声干扰，弯腰拿起地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朝女生示意：“谢谢，我有水。”

　　虽然大家都看出了女生的喜欢，但毕竟没有挑明，这也算一种变相的委婉拒绝。

　　女生并不受影响，脸上仍旧笑着，保持着递送的姿势，落落大方道：“我今天心情好请大家喝水，谁都有，总不能落下你这个大功臣吧？”

　　危野身旁同样穿着黑色球服的男生挤眉弄眼，帮腔道：“就是，野哥，子琦请大家喝水呢，又不是独你一个，给个面子……”

　　阮栀目光扫过女生脚边散开的几箱矿泉水，危野结合他们的话，明白女生是以请所有人喝水的名义向危野示好，这样，哪怕被拒绝也不会显得尴尬。

　　而且，这样，总归是不好拒绝的。

　　显然不光阮栀是这样想的，周围人也是这样想的。

　　女生不光勇敢，还很聪明。

　　在女生和周围人几乎笃定的目光中，危野一脚踢在旁边男生的小腿上，没怎么用力，更像男生间的玩闹：“我的衣服呢？不是叫你拿着？”

　　男生前几天摔了一跤，扭了脚，今天就没上场，但是为表与大家同在的精神，还是穿了队服，在休息区负责帮大家看家当。

　　男生挨了一脚踢，下意识躲避，听到危野的问话，没说完的话就噎在了嗓子里，眼睛不由自主往女生的方向瞟了一下，尴尬地挠挠头：“这……”

　　女生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有点勉强，上前一步主动解释道：“之前场上你们战况太激烈，他忙着为你们加油，衣服就交给我帮忙看着了……给，你的衣服。”她将臂弯里挽着的衣服递过来，另一只手拿着的水自然就垂落下去。

　　谁也没再说那瓶水的问题。

　　危野道了声谢，接过衣服，又踢了一脚李州诸：“走了。”

　　径自拔腿就走，将女生和人群留在身后，李州诸尴尬地笑了一下，连忙跟上。

　　女生站在一地残渣中间，眼眶微微发红，着白色球衣的二班那个转学生站出来笑着说：“瞧我们几个，不光没打赢球，水也没得喝，太可怜了。”

　　说罢，还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尴尬的氛围被冲破。

　　女生回过神，笑着招呼众人：“谁说的，姐今天请客，保你们喝够，来来来，随便拿，想喝多少拿多少。”

　　操场闹哄哄的，阮栀没再看后续，将一地人声甩在身后，追着少年的脚步跟了上去。

　　途中一个岔道口，危野脚下一顿，似乎和身边嘻嘻哈哈的几个男生说了什么，阮栀不敢跟得太近，没怎么瞧清楚，就见那几个男生散开去了左边，危野上了右边的楼梯。

　　阮栀见状松了口气，升起一股老天爷都在帮她的感觉，当着那几个男生的面和危野说话并不比当着一群人来得轻松。

　　少年人脚程快，怕错过这次机会，她加快脚步小跑着跟上去，到楼梯时都有点喘。

　　脚下刚要迈上第一阶楼梯，拐角处忽然闪出个人来：“跟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