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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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是个很害怕痛苦的孩子。】
我缩在角落里，视线落向门外的影子。母亲本来就长的影子更是拉得无限长，落在障子门上她的身影，可怕得像是池中夜叉。
“……你怎么是个这样的笨孩子！妈妈教导过你什么！‘体’‘留’‘用’三段枝，‘留’的位置比‘用’更低些，且一定要格与其相反方向！
这么简单的话语是听不明白还是怎样！？”*
葵呜呜咽咽的声音，哭到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与过于害怕愤怒的母亲以至于缩成一团的小小的她的影子落在了地面上。
“……对呜对不起、起，妈妈……呜呜，妈妈不要生气…………好吗？”
是哭成一团还在极力安慰妈妈的、悲惨地渴望母爱的幼小声音。
“不要哭！哭成那副难看样子有失气度！你是个笨孩子也就罢了，若是连姿态都没有了，你连立足于这世上的资格都没有了！
……啊啊，为什么你这样的孩子会是我的孩子呢……”
没有星星的夜晚，月亮也藏在朦胧的云层中去了，似乎不忍心看这幅景象。
母亲似乎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她唉声叹气不断，已然是陷入自哀自怨的冰冷深陷的暗河当中去了。
每到这个时候，她只会捶胸顿足，进而看到软弱哭泣的女儿暴怒不已地叫她滚出去。接下来应该是这幅场景了吧。
我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托腮看着若隐若现的天际月亮，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滚出去！你这个无能的家伙！！”
【太宰家的真实于黑暗之中才得以显现出来——由痛苦、怒骂与绝望而构成，并且这样的景象，已于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一次又一次地轮回般地重复上演。】
“……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笨孩子，如果我的孩子只有治就好了……”
细弱的哭喊声胎死腹中。
那道细而短的影子一动不动了。
而我只能安静地注视着，像一台旧式放映机在落满灰尘的房间里兀自运转。
痛苦是没办法细细咀嚼，也是不能分享得。悲伤，快乐，孤独，愤怒……这些我都可以和她一起承担。唯独痛苦……
而面对庞大的痛苦时，人类唯一能摆出的姿态就是用双臂紧紧护着头颅。
我要走了，必须在葵回到房间之前就赶快回去。不能再看下去了……若是被发现了！
我的大脑如此这般地给出警示，但我被下了降头般，身体僵硬在原地，只能一动不动地呆呆地注视着葵弱小的影子。
【对不起，我连你的痛苦都没办法分担……】
紫藤花的幽香遍布宅邸的每一个角落，唯有这个沉默的角落传递不到。或许紫藤花也害怕地躲了起来吧。
*
“阿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葵的头发全部梳起，藏在一顶黑而短的假发下，而在那顶假发之上又压着一顶学生帽。她正揪着自己的袖子疑惑地看来看去，这是专门找来的一身底下层人士穿的老旧男士和服。
“没问题的啦，我们都还没发育，你这样完全就是一个小男孩的样子。
放心吧！山田先生肯定看不出来的。”
黑发男孩手托着下巴，左边绕绕、右边绕绕，仔细地端详了妹妹的穿着一番，自信地点点头，“到时候我就说你是我远亲，双亲死后来投奔我家，想来一起接受山田先生的教诲、见见世面。”
“这一番说辞下来，山田先生被不着痕迹地夸奖到飘飘然了，可怜心在奉承中彻底膨胀了，哪里还管你是哪方人士。”
葵半虚着眼看兄长自信摆手的样子，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吐槽道：
“啊，看，在操弄人心了呢。”
太宰治：“嘿嘿。”
“嘿嘿地笑什么啊，并不是在夸奖你好吗。”
……
…………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番下来之后。
葵只要端庄地站在原地当个安静的木桩子，顺便不时装作投来不安、害怕的一瞥，留着山羊胡子的中老年男士果然软化了态度，扶着胡子答应帮这兄弟俩瞒了下来。
毕竟，这方圆几里远近闻名的山田先生可是有文化人，是太宰之父专门请来给太宰治早教的大人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第二个人开小灶呢。
——当然，要是太宰治本人出马就没问题啦。
*
这间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道门和一扇小小的窗户。坐在唯二两张案几之后，听风吹来鸟鸣，闻到风裹挟着竹叶的清香悠然飘进这几平方的小空间里，听着耳边的谆谆教导，一时之间，感觉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论语》学而篇）
“你们知道，这句话，孔夫子讲得是什么吗？”
“是说：治理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应该恭敬谨慎地对待政事，并且讲究信用；节省费用，并且爱护人民；征用民力要尊重农时，不要耽误耕种、收获的时间。”
“农耕国家的生命是建立在大江大河之上得，河流就是我们的生命，是被尊为‘母亲’的存在……”
山田先生讲得摇头晃脑，一幅陶醉不已、乐在其中的表情。
太宰治手里的笔尖一顿，他低头眨了眨眼，悄悄瞥向旁边。
果不其然看到妹妹蜷缩僵硬的指尖，他探手过去，悄悄握了握她冰冷的手，然后趁山田先生没注意的间隙又缩了回去。
“那么该如何‘节用而爱民，使民以时’呢？孟子则给出了解答。”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孟子·梁惠王上》）
葵偷偷地在治可以看到的地方，低头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爱心。她知道对方可以看见。
“かく（鹤），你来说一下你的解读！”
突然被点到名，葵惊地手足无措，“啊啊……”
她抬头看去，山田先生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在开小差。山羊胡子的老先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手里还卷着书卷。葵看一眼就愧疚不已，毕竟老先生是这么认真地在教导他们……
“啊，我认为…………”
葵犹豫地看了看老先生。
山田先生摸着白胡子，眼含鼓励地看向她。
她定定心神，想了想，“我认为，孟子是在讲统治者‘使民以时’的具体策略，也是在表达他仁政的见解。”
“要想百姓安得其所，乐得其业其实很简单。只要五亩大的宅土，种桑树，养鸡狗猪，按时种百亩之田，并教给他们孝悌的道理，百姓就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
“对，你的回答很好！孟子就是这个意思！”
山田先生很给面子地给出正面反馈，他笑呵呵地给戴着大帽子的腼腆小男孩鼓掌。
“治，你也要向鹤勤加学习啊。”
太宰治眨了眨眼，笑眯眯地也跟着鼓起掌来，“是——”
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都笑着给她鼓掌，这对于太宰葵来说还是第一次。这下把她羞得面目涨红晕头转向，手脚顿时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
她红着脸看向山田先生和蔼的脸庞，又转头看向兄长的脸庞，拘谨又认真地站起来，原地给两人鞠了躬。
【山田先生真是个好老师啊……】
【带葵来，真是个不错的抉择。】
他俩这样同时想到。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