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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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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
“嗯?”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课?”
“……不是说对方只是个糟老头子?”
“…………是我在问你话欸!!!”
太宰葵叼着冰棍趴在电风扇前,发丝顺着柔和的风飘舞时,被脸颊旁滴落的汗水打湿垂落。黑发女孩眨了眨眼睛,纯澈的眼睛倒映出抱着双臂转向另一边的太宰治。
门外的世界,蝉叫不绝,此起彼伏地像在吵架。你一句,他一句,吵急了不分先后地对骂,还间或另外几声劝和似的缓和平稳的声音——只不过这些全都是蝉叫——也可能从始至终只是一只蝉,响出了一整个夏天。
她趴坐在地上,这个姿势很别扭,是个会让人体感到不舒服的姿势。但太宰葵已经习惯了。比起整天都要整齐端坐,把小腿压在身下的姿势,这个趴坐的姿势舒服多了。
她拨弄了下冰棍,舔了舔嘴唇边的冰渣子,看向那边的双子。
“在闹别扭吗?”
对开式障子门拉开,于是强烈的阳光倾泻而下。这样热得人直冒汗的天气,打不打开门都没区别。
庭院的紫藤花开得正好,一簇一簇紧拥着的紫色花骨朵簇拥在一起又垂下,柔雅、淡紫又显得极为服从。远处,有侍女藏在浓密的藤间摆弄着什么。
太宰治看着耸动不已的紫藤花,只觉得今日蝉叫得烦人,阳光又刺眼得可恶至极。
他本想恶声恶气地说没有。但话语一经说出口,就已经是在这场对话中落了下风。
他才不要那样。他要把主动权牢牢把握在手中。
于是不答。
太宰葵很想开口询问下去,问问阿治为什么不开心,在闹什么别扭,毕竟他们只是双子,又不是一个人,做不到真正得一体同心。
但要这样说,阿治会生气的吧。虽然她也不懂为什么要生气。
太宰葵其实是个笨拙的孩子。她只会对虚情假意的大人甜言蜜语。
挠头了半响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安慰别扭的哥哥,也猜测不到心思深不可测的他在想什么。
于是嚼碎了剩下小半截的冰棍,打了个寒颤后站起来,拍拍衣袖,绕过双子独自跑走了。
太宰治听到身后的动静一惊。咚咚咚地脚不断在木质走廊上奔跑的声音。被母亲听到葵会被责骂吧?
可那声音那么大早已传出去了,如果母亲能听到早就听到了,已经来不及叫住她了。太宰治暗骂真是个笨蛋……
夏天到来之前,邸里的下人就把屋檐加宽,让主人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廊边。
太宰葵去了许久不回来。周遭顿时一片安静了下来,于是蝉鸣变得格外刺耳。
蓝得发硬的天穹下,只有这极不相配的蝉在烦人得叫个不停。
太宰治把快要溢出到嘴边的烦躁强硬咽下,起身走到廊边坐下,眺望天边比遥远更遥远的地方,鸢色的眼倒影着这片天穹。
这种□□后就会死去的生物,与自物种起始以来就有的天空……怎么还不死啊,为什么还在叫……
……
…………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太宰治:……………………?
他应声而动,转头去寻,发现太宰葵手里捧着一大碗刨冰,冰峰高高地挡住她的脸,她腋下还夹着一个小棋盘,正在……哒哒哒地向他跑来。
他看得心惊,走廊那段离这里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要是中途摔倒,陶瓷碗掉落地面碎掉的碎片可能会划伤太宰葵幼嫩的脚。
鲜血的红色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继而更多的红铺天盖地地袭来,治不安得眼皮跳了跳。他顿时顾不得什么面子与主动权,惊得跳起来大喊:
“你跑慢点!别着急!葵,跑慢点!”
“你、说、什、么?”
于是他也把双手放在嘴边,以更大的声音回去:“我、说、你、跑、慢、点——”
好在,阿葵虽然很笨,但她很听话。太宰治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哦”了一声,慢慢停下来走了过来,这才长出一口气。
太宰治接过那碗巨大的刨冰,放在一边,就看到太宰葵放下小棋盘和装着棋子的盒子,埋在壁橱里寻找什么的样子。
太笨了,像只小猪。他看不下去了。
“那个小桌子在壁橱的最里面,笨蛋阿葵。”
太宰葵:“哦哦!唔——找到了!话说不许叫我笨蛋!你很讨厌诶!!”
太宰治:“吵死了!比谁声音更大吗!”
突然一名侍女袅袅走来,跪坐在障子门后低声说:“少爷小姐,夫人说如果你们再不小声些,就让小姐去抄三百首唐诗,少爷今天的休息日即刻取消,请山田先生回来上课。
请时刻注意各自的形象,谨言、慎行。”
“……”
“……”
“‘回答呢’,夫人是这么说的。”
“是。”
“是,妈妈。”
门里两小只僵硬地端坐于原地。
外面蝉在叫,也叫了两声。
*
黑发男孩坐在廊下晃腿,绣暗纹的深绿色和服衣袖搭在白嫩的膝盖上。电风扇在他身后转来转去地扫过。
天空渐渐黯淡下去,但太阳毕竟还挂在半空,离完全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刚刚还像葛饰北斋笔下的浪花一般的云海现在已经逐渐散去了,灰椋鸟化作黑点不时闪过飞向远方。
蝉鸣也微弱下来,不再那么突兀地显现出来。现在这断断续续的蝉鸣,更像是写意山水画里的一角,完美地融合进这副景色当中去。
“好无聊啊。阿葵,你想好下一步要怎么走了吗?”
太宰治知道她肯定要放弃了,怎么看她都下不出可以破局的棋来。从一开始满心欢喜地等待她认输,到现在的百无聊赖。
太宰葵的耐心真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
小男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这边的太宰葵满眼空洞地死死盯着棋盘,怎么想都想不出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好想问为什么开局那样走,为什么中间这样走,每一步太宰治都是怎么想的,她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来,越想越觉得无力感涌上心头。
但好在她虽然有耐心,但也不纠结,随手把黑玉棋子轻轻丢进盒子里,葵眨着眼向后倒去。
“我输了。”
太宰治盯着头顶万里外不时略过的小黑点,在心里悄悄数着,这是第几只鸟。
在数到第五十三只的时候,他听到了这句话。但太宰治一下就注意到了。
她说得是“我输了”,而不是“我认输了”。虽然这两句话从结果上来看都表达自己输了,但是二者之间还是有微妙的差别。
“很不甘心吗?”
他侧过头去寻妹妹的眼睛,想看清里面装着的情绪。
“是,也不完全是。”
太宰葵双手搭在小腹上,平静地看着天花板中央垂下的灯,仔细去观察里面的灯丝走向。
“治哥一向很聪明嘛。”
似乎是很无可奈何的说法,太宰治想。
他叹口气,走过去把太宰葵拉起来,短小的手指指向开局下的两角星位,“下在这里是两连星布局,而你开局下在天元这个位置”,他的手指向了黑子开局所落的天元位置,“第一手不能下在这里。”
还不等葵问为什么,治接着说:“棋盘就是战局,对弈二者为阵后坐守的两方大将。”
“我问你,打仗第一步应该干什么?或者说,作战有没有什么先决条件?”
葵被问得一愣。要说有什么先决条件……是粮草吗?毕竟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这是棋局,黑白棋子可不需要吃东西……
但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答案,只能试着抛出这个回答。
“对,也不对。”
鸢色的眼里浮现出细微的笑意,那不是嘲笑,而是面对葵时经常在不经意间会漏出的微笑。
“在正式的作战中粮草是至关紧要的,但简化为棋局时,就变成阵仗……或者说是阵势。”
太宰治竖起一根食指,这样讲到。
“阵势?”葵看着那根竖起的食指,疑惑地歪了歪头。
“棋盘上有纵横各19条线段将棋盘分成361个交叉点,棋子走在交叉点上,双方交替行棋,落子后不能移动,以围地多者为胜。”*
“在围棋中,先占角,后占边,因为边角有棋盘边框的天险,不至于腹背受敌。先走天元,根基不稳,不利于围地占目。”*
治低头,在棋盘上四个角处各圈了一下,最后点了点中心那颗黑棋所在的天元。
“阿葵,你仔细想想,我们以前看过的棋局是不是黑白各占一方,呈现出对峙的状态来……那就是我所说的阵势。”
太宰葵顺着思路想了很久,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轻叹一声,“说得轻巧,但我还是不会下啊。”
“但你已经走出第一步了嘛,慢慢来,我教你。”
太阳彻底落下了,但天还亮着。橘红色的夕阳还倾洒在大地。逢魔时刻降临了。
橘红的夕阳洒进太宰治圆幼的眼睛里,鸢色的眼都被染成了枫叶一般的颜色。但却不会让葵联想到逢魔之时的妖魔鬼怪,毕竟,这双眼睛来自永远不会伤害她的阿治。
黑发男孩笑着,伸手轻轻抚摸她翘起来的黑发,下划到了脸颊处。葵下意识地靠上去,轻轻蹭着那温暖的手心。
“葵,好乖。”他抿唇偷笑。
“明天,我们一起去上课吧?偷偷地、”
“治好坚持啊,”葵没忍住笑了下,怎么还在说早上的事,“那好吧,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