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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欺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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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
秦鹿鸣抱着小本子,在同辉院前停下了脚步,只伸进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刚用过早膳的沈冬至在院中的石桌上奋笔疾书,闻言落了笔。
“秦兄,进来坐吧,不碍事的。”
秦鹿鸣顶着那张涉世未深的娃娃脸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地靠着墙挪了进来,视线黏在石桌上,不敢移动分毫。
“他在休息,一时半会起不来。”沈冬至浅浅一笑:“寻我有事?”
秦鹿鸣这才放下了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凑前一些,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前些天您做的那个盲盒,让最近的客人多了许多,每天都赚好多的钱。”
“意料之中。”
藏在桌下的手疼得紧,沈冬至不动声色地缓着:“知拙先出的账都还上了,剩下的你做主,赚了钱大家共享便是。”
秦鹿鸣从袖子里拿出厚厚一沓银票,推到了沈冬至面前,笑嘻嘻道:“近日来赚的钱都在这里了,怎么分钱,当然是您说了算呀。”
近来沈冬至去闲云楼去的少,秦鹿鸣聪慧,感知到什么。
沈冬至看他一眼,把银票夹进了还淌着墨痕的本子里,推了过去,婉拒了他的要求。
“这个本子你收好,里头是一些现有的人员分配和我对他们性格的了解,还有一些日后可以用的新点子,都在里头了。”
小册子上是工整端正的簪花小楷,虽偶尔有些笔力不均匀,但瑕不掩瑜。
秦鹿鸣把小册子和自己的小本本一起抱进怀里,捏着手指,不安道:“王妃是要走吗?”
沈冬至沉默良久,仿佛极为艰难地开口:“嗯,过两日便是清明了,要回去祭扫拜祖。”
秦鹿鸣走后,沈冬至枯坐在院中,目无焦距。
主院两旁的白丁香树已经抽芽,干瘦的枯枝上开着零零散散的三四朵,颤巍巍地在枝头摇曳。
白丁香是极美的花,素雅清香,雅致柔婉。
他原本还想着看花开满树,摇落一地雪白。
可惜,看不到,也闻不到了。
周月朗底子好,趴了两天基本痊愈,除去偶尔的闷痛外,行动自如。
早上一起来便闷雷阵阵,春虫在细雨中鸣叫不停。
屋内灯火明亮,婢女们鱼贯而入,鱼贯而出。
“我来吧。”
沈冬至接过婢女手上的腰带,双手环过他的腰身,呼吸流连在颈侧,轻声问道:“伤都好了吗?”
呼吸如此靠近,周月朗一偏头就能够到他的眉心,从善如流地吻了上去。
“好了,你都问了无数遍了。”
食指轻轻点在沈冬至紧缠着纱布的右手上:“倒是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好。这几日你不在府里,千万不要沾水,好生养着。”
一众侍女羞得低下了头。
他今日穿着白身红领的交领长袍,是周月朗最喜爱的颜色。
沈冬至肤白,只穿白色显得过于素雅,配上点红,便如同雪中红梅,平川新阳,让人移不开眼。
周月朗移不开眼。
“这衣服衬你,好看极了。”
沈冬至轻笑一声,示意他抬手,环着腰系上质地上好的白玉佩,在耳边轻声低喃:“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不要随意动怒,对身体不好。”
没有人能拒接来自爱人的卿卿耳语,絮絮交代。
周月朗心中温暖,揽着人,与他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外头雨下大了,让四云驾车务必小心,到了地让人传消息给我,过几天我去接你。”
沈冬至把头靠在他的心脏处,闭眸应道:“好。”
阴沉压抑的天空洒着连绵不断的雨,沈冬至站在檐下,看着周月朗撑着伞,迈入雨中。
深紫色的朝服很快被晕湿,衣上的白鹤隐在轻雾中,振翅欲飞。
“知拙。”
周月朗回头看他。
细雨朦胧中,沈冬至站在廊下,与他对视许久,缓缓牵出了一抹笑。
“我爱你。”
不等周月朗的回应,沈冬至一把关上了门,背靠着门缓缓滑落在地。
他只告诉了周月朗,他要祭祖的地方路途遥远,交通闭塞,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却没有告诉他,这一去就是永别。
他走了,周月朗纵然伤心,却能平安健康地度过往后余生。
这笔买卖,不亏。
时间总是能冲刷一切的。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平复心情后,唤来四云,把一封书信交给了他,神色焦急:“我有一些要紧事忘了给王爷说,可他现下已然进宫,这可怎么办呢。”
清明时节,宫中所有人都要登高祈福,进庙烧香,再用寒食晚宴,不到半夜都回不来。
四云心肠直,看沈冬至急得眼眶通红,忙接过书信打包票道:“没事公子,我在宫门口等着师父或是王爷,遇到了他们就给他。”
沈冬至点了点头:“谢谢。”
四云的笑容咧到耳根:“公子不客气,是四云应该做的。”
他刚走出廊下的脚步顿住了,回头看坐在屋里,沉在阴影中沈冬至。
“不过公子,那只能麻烦您等我回来,再驾车前往您祭祖的地方。”
沈冬至抬眼,偏头瞧他,淡淡地笑了:“好。”
四云走后,同辉院内是死一般地沉寂。
来这小半年的沈冬至竟然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宅大院的压抑与沉默。
他环视着室内的一切,走到床边,在周月朗常睡的那侧落下了一吻。
柳絮在绵延的薄烟中纷飞。
皇室每年都会在清明时分上山祈福,一来为了乞求先祖庇佑,国运昌盛,二来为给民众做表率,引导孝悌人伦。
景行帝手中持香,在住持的引导下,走进了内室。
其余人止步在外头,徒手虚拜。
迷蒙细雨中,等候的人三三两两地小声抱怨着。
端亲王周颖川走到周月朗身边,戏谑道:“三弟,听闻你前几日纵马摔伤了,伤都好了吗?”
周颖川骨架小,单眼皮,眼尾上挑,深紫色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愣是穿出了一股邪佞的阴郁感。
周月朗气质沉稳,能压住深色,朝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愈发雍容矜贵。
两者相比,高下立分。
周月朗语气冷淡:“二哥不仅消息通达,收买人心的手段也不错,连我的副将都被你收买了。”
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瞧着斯文怯懦,背地里的手段却令人发指。
“哪里的话,”周颖川拨了拨衣上的水泽,笑道:“李副将来跟我说的时候,句句不离你因狐狸精无心政务,是非不分,这才想着请我帮忙清君侧,三弟可莫要冤枉好人。”
“二哥教训的是,忠臣怎么能侍二主。”
周月朗微抬起下巴,露出冷硬而锋利的曲线,他看着周颖川,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所以我把他,送到你府上了,用盒子装着的。”
周颖川脸色一僵。
下手这么快!
“哎呀,三弟也太狠了些。李副将一心为主,却遭到你这般对待,这要是传出去,三弟原本就不怎样的名声怕是要更糟一些。”
周颖川说话的语调阴狠甜腻,总让周月朗联想到沼泽地里湿滑软腻的蛇。
见周月朗无动于衷,周颍川脸上阴狠之色一晃而过,继而又笑道:“不过,我有幸远远看过一次三弟的枕边人,可谓是,芙蓉白面,见之难以忘怀啊。”
周月朗身上骤然迸发出凌厉的杀意。
沾了水的衣上白鹤随着他前行的一步,仿佛要振翅而出,啄食他的喉管。
周颖川心下一惊,对上了那双寒潭般的双眸。
冷汗顿时浸湿了后背。
只逞口舌之快的端亲王猛地后退一步,没留神踩到了青苔,狼狈地跌坐了在地上。
紧接着,他极为娴熟地做了个擦拭眼泪的动作,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不过是想向三弟讨个东西,竟惹得三弟如此不忿,我这个做兄长的,真是该死。”
周围的权贵大臣们对视几眼,纷纷朝周颖川伸出援手,热切地嘘寒问暖。
从内堂里出来的景行帝恰好看见这一幕,沉了脸。
朝堂上的事周月朗一向无心参与,官僚之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也都是看破不说破。
他事不关己地立在一边,想着沈冬至今早的行为和语言,越想越不对劲。
这哪里像是小别胜新婚的缠绵交代,更像是,再也不见的临终遗言。
隐匿的闷雷突然炸响,闷了好几天的雨泼一般地下。
自雾明山回来,小狐狸就变了,主动且粘人。
想起那鲜红诡异的符咒,周月朗眉心拧得死紧,朝檐下望着他的住持而去。
“悟衍大师,”周月朗合手一拜:“我想求个姻缘符。”
熏香缭绕的大殿内,大师用笔点了朱砂,笔走龙蛇。
暗黄色的符纸上,深红的笔触在游动。
“姻缘符,不用鲜血书写吗?”
悟衍勾出最后一笔,把符咒递过去,说道:“王爷有所不知,普通符咒用朱砂或一般的墨就可以,若是用鲜血所制,大多所求颇高,或,歪门邪道。”
周月朗喉间发紧,背在身后的手也用力地握住了拳:“姻缘符,只有一张吗?”
“自然,”悟衍大师念了声佛号,缓缓地笑着:“二人同心,是为姻缘。”
轰隆隆——
一道惊雷再次劈下,将大殿内的长明灯都震得摇晃起来。
接下来,大师讲的任何话,周月朗都听不进去。
他只感觉到了下沉的心,和被欺骗的怒火。
沈冬至在骗他。
从雾明山回来开始,就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