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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发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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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跑了小半个时辰,累得直喘气,被马夫带回马厩,哼哧哼哧地吃草料,喝水。
周月朗拧开水囊喝了水,递了过去,拿过软布擦着他脸上的汗。
“心情好些了吗?”
“很开心!”
沈冬至双颊泛红,举起双臂,兴奋道:“我刚刚在拥抱风!”
周月朗凝视着他,哑然一笑:“我在拥抱你。”
沈冬至被周月朗的情话砸得晕乎乎的,浑身都起了热。
放任自己倒在草地上,看着蔚然晴朗的天,前所未有的心安。
周月朗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旁一并躺下。
仰头看天,远望群山。
映雪吃饱喝足,冲开了马夫的束缚,小跑着到两人身边,马尾甩得高高的。
沈冬至大胆地伸出手,白马就低下头,讨好地蹭着他。
马脸粗糙,摩挲着掌心,起了微痒。
心里也痒。
他用指腹捏了捏映雪摇摆的耳朵,转过脸道:“我想要自己试一试!”
周月朗揶揄道:“这会儿不怕了?”
沈冬至一屁股站起来,拍了拍草屑:“我可是德智体美全美发展的三好学生!没有在怕的!”
这句话也就在这一瞬间起了作用。
当沈冬至伸了好几次腿,都没踩上马镫时,瓮声瓮气道:“那个,先扶我一把。”
周月朗在一旁看着他努力地抬腿,甚至踮起另外一只脚都没能上去,憋笑快憋出内伤。
“周月朗!”
沈冬至耳朵尖都羞红了,强词夺理:“就是因为它太高了!”
“好好好,都是映雪的不对。”
周月朗轻笑着上前,扶着他新月似的腰,助他上了马。
沈冬至拍了拍映雪的脑袋,握着缰绳顺它有些粗糙刺手的鬃毛。
他轻轻一夹马肚,马匹就乖巧地载着人,在草丛上漫步。
欣喜于自己学一次就成功的马术,沈冬至兴奋地不行,迫不及待地向周月朗展示:“知拙,看我!”
沈冬至的称呼让偷偷喝着水果茶的林满喷了出来,神情是刺激过度后的呆滞。
王爷的字向来是逆鳞,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面前提?
林满放下水果茶,同情地看着四云,笃定道:“你马上就要换个主子了。”
他一百个自信:“这次一定是真的。”
四云翻了个白眼。
原本应该暴怒的周月朗骑在一匹黑马上,单手持缰,甚至还抽出手来揉了一把大逆不道之人的脑袋。
“师父,”四云嫌弃道:“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关于王妃的事情,王爷是不会生气的。”
映雪和小黑在催促下轻快地跑起来。
沈冬至一开始还有些生涩的紧张,到后来便完全放开了。
他遥望着远处开满黄色野花的溪边,甩了甩头:“比一比?”
周月朗拽着缰绳,笑道:“好啊,你输了以身相许。”
映雪喷了小黑一脸鼻息,如一抹霜雪般冲了出去,瞬间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沈冬至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才不会输呢!要许也是你许!”
少年音色明亮,回荡在幽静景深的春日里。
周月朗眯了眯眼,漆黑的眸子里是灼热的占有。
映雪感觉到背上之人的胜负欲,甚至不需要挥鞭,铆足了劲向前冲去。
白马有力的蹄足跨上山坡,越过浅水,一往无前。
可很快,沈冬至就察觉了异常。
映雪的速度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发出了沉重的喘息。
沈冬至赶忙收紧缰绳,白马却狠狠地一甩脖子,把背上之人的上半身都甩了出去。
有意让人获胜拉开距离的周月朗察觉到不对,连忙驱策小黑,离弦之箭般朝他冲去。
失重与颠簸让沈冬至慌得不行,他声音都在打颤:“映雪!快停下来!”
失序而急切奔跑几乎要把他的骨头颠散,攥得死紧的缰绳把柔嫩的手心勒出紫红色的印记。
周月朗焦急地声音从后传来:“冬至!坐稳!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到!”
缰绳缠的死紧,映雪吃痛,狂躁地仰头嘶鸣。
它高高地抬起了前蹄,沈冬至控制不住身形,头朝下悬在一侧,像洪暴中的独木。
“周月朗——”
沈冬至的呼唤带着哭腔。
白马喷出燥热的气息,疯狂抖动身体,前蹄狠狠朝人踢去。
单臂再难支撑,沈冬至整个人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映雪狂奔来,四足腾空就要狠狠踩碎让它疼痛之人的脑袋。
沈冬至双耳轰鸣,眼前发黑。
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起身。
嘶鸣烈烈,草屑横飞,映雪带着腥气的鼻息近之可闻。
沈冬至死死地抱着自己,心脏停跳。
“沈冬至!”
千钧一发之际,周月朗飞身扑了过来,牢牢地把他护在臂弯里。
马鞭狠狠向上一抽,映雪高抬的前蹄因疼痛滞空了一瞬。
紧接着,卸了大部分力的前蹄一脚踩下。
沈冬至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
“周月朗?!”
沈冬至脸色苍白,还没来得及询问,就看到疯了的映雪横冲直撞过来。
他用尽了全力抱着两人朝一旁滚去,避开了这要命的冲撞。
草屑纷飞,泥水满身。
他紧紧护着周月朗的头,手却磕在尖锐的石头上,鲜血直流。
“王爷!”
“公子!”
速度赶来的林满和四云一人紧拽缰绳,一人翻身上马,死死地映雪摁在地上。
映雪用掉了大部分力气,再无力反抗,倒在地上,抽搐着口吐白沫,粗重地喘息。
*
睦亲王府,同辉院。
太医收了针,松了口气。
“幸好那一鞭卸了大部分力气,王爷后背骨头未断,好生将养便是。”
“话虽如此,到底是外力强袭,还是得多多留意着,若有呕血不止,呼吸急促的情况,要赶忙请人来看,不可耽搁。”
沈冬至焦心了一晚上的脸色更白了。
林满送人出去。
太医平日里也会到王府把平安脉,与他相熟,边走边问:“怎么回事,王爷从小骑马,骑术极佳,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林满叹了一口气。
“是救人落的伤。”
对话落到沈冬至耳朵里,他僵愣了一瞬,手背上的青筋寸寸浮现。
是因为他。
是为了救他,精于骑术的周月朗才会受伤。
沈冬至用尽了平生的镇定,才克制住内心的焦灼,定定地看着人。
室内昏暗,透过门板看见药炉下的明火。
月光柔和,从屋顶倾泻而下,白霜般照着一方天地。
周月朗服了药,意识昏沉,双手因疼痛死死地攥着枕头,一声不吭。
精壮宽阔的后背上是发紫的肿块,方才太医排了淤血,施了针,伤处看起来分外狰狞。
沈冬至拿软布擦着他头上的汗,内疚又自责。
铁脚大仙的话像诅咒一样回荡——
“你若不回去,你亲近之人,亦会受你牵连,直至身陨道消,灰飞烟灭。”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周月朗怎么可能受伤。
沈冬至伸出手,把滑落的被子提上了一点,小声道:“知拙……”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要得到原谅。
周月朗发白的脸色,青筋暴起的手背,紧绷的身体,都在拉扯着沈冬至的感知,在告诉他到底有多疼。
愧疚将他淹没。
如果不是因为自私,心存侥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手背上的鲜血已然干涸,触之极疼。
沈冬至恍若不觉般,一下又一下地摁着自己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疼出了泪。
他要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周月朗为了他,遭了多大的罪。
药味苦涩,从院子里一直蔓延。
春风寂寂,潮湿闷热的空气里满是腥苦。
“知拙。”
沈冬至吹着汤药,小声地唤着人:“起来喝药了。”
一连唤了好几声,那用力到泛白的手指才略略松了些。
周月朗从疼痛中抽出一丝清明,看着送到嘴边的汤药,哑声问道:“手怎么了?”
原本柔软白皙的手背上缠着几道纱布,在这局促的昏沉中惹眼至极。
沈冬至避开了他探过来的指尖。
“没事,刚才拿药的时候被烫了一下。”
白瓷勺轻磕在碗边,清脆悦耳。
“趁热喝,这是徐太医开的安神阵痛的方子,喝了就不会那么疼了。”
沈冬至喂一口,他喝一口。
看上去就苦到舌根发麻的药,周月朗偏偏喝出了慢条斯理。
他喝下最后一口药,碰了碰他的脸,说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沈冬至放下药碗,垂下眼眸,扁了扁嘴:“这药,是不是很苦啊。”
周月朗看他一副眼圈发红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扯出了一个笑容,道:“很苦。但是如果你亲亲我,就不苦了。”
沈冬至吸了吸鼻子,在那干裂发白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及分。
周月朗看着他的神色,低低地叹道。
“小傻瓜。”
沈冬至一愣,感受到大手在自己脑袋上抚摸,眼里蓄满了水汽。
周月朗的声音比铺开的月色还要温柔:“别自责,跟你没有关系。映雪从小跟我,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情,我已经让四云去调查了,定是事出有因。”
他艰难地伸出手臂,虚虚地笼着沈冬至。
汤药用了上好的药材,起效快,周月朗很快困倦难挡。
他握着沈冬至的手,强撑精神:“你早些休息,不准胡思乱想。我这伤看着严重,不碍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沈冬至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露出笑容,乖巧地点头:“好,我知道啦,你快好好睡觉。”
春意沉沉,空气中漂浮中风雨欲来的闷热。
沈冬至心事重重,无法入眠。
在臂弯的晦暗里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周月朗。
还是第一次见他受伤虚弱的模样,少了些令人心悸的凌厉,多了文人的内敛与敦厚。
若没有他,周月朗不会带他去马场,也不会因他而受伤,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
沈冬至不能不在意,不可能不在意。
铁脚大仙说的不错。
逆天而行,不报应在他身上,也会报应在其他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