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千千泉

7、程婆的秘密

　　程婆脱下一身黑袍换了妆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斜倚在一张有着浮雕莲纹的弥勒榻上，摆了摆宽袖天蓝色衣衫下摆，上绣金丝云纹。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瞄了精细妆容，双眼处用白纱遮掩住了。
　　程紫陌被唤到跟前。规规矩矩的站着回话。
　　“那两人这些天可有异样？”
　　“乌姑娘一半时间在屋内床上躺着，一半时间在外面美人椅上躺着。其他时候多数会在东厨，找厨子们做些菜肴，寻些小吃。偶尔也会和丫头们打趣几句。”
　　“嗯。继续盯着。包括打趣了什么也要留意。”
　　“是。吴公子昼出夜归。不敢冒然派人跟随，是以不甚清楚。”
　　“难道就没有些特别的举动？”
　　“有的。留意的小厮说，吴公子归来都会进乌姑娘的屋子。”说完程紫陌脸上没来由的多了几分羞赧。
　　等等。等等等。正一心听着的乌寄猛然一睁眼，忘了嘴里还有一粒梅核，讶然之下直接咽了下去，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乌寄拽紧拳头，拼命压着想要咳嗽的冲动。狼狈地端起一旁还冒着热气的茶盏，哆嗦着喝了几口。
　　天煞的吴珩，克星一个！
　　什么叫“归来都会进乌姑娘的屋子”，难不成不把她当女的？人家也要名声的好吧！
　　“不过，也没听到啥动静。乌姑娘该是睡着了。”程紫陌浑然不知有人不用站墙角也能听个真真切切。继续不紧不慢地陈述情报。
　　“那两个人也许是冲着信物来的。你父亲消失了整整十年，信物也跟着消失了十年。”程婆偏头看向某处，“不过我总觉得你父亲没有走远。只可惜我看不见，不然找到了信物，也许就能找到你父亲了。”
　　“十年前我曾见过一次，这山上十年都没有发现，女儿在想要不要亲自下山去找找。”
　　“要是能轻易找到，那帮虎视眈眈的旁支族人早就找到了。”
　　“……”程紫陌听到“虎视眈眈的旁支”，有那么一点不自然。毕竟其中一个，就是她的亲身父亲。“母亲，我想既然来的这位吴公子能令我们四大族都如此忌惮，总有常人不及的大本事，不若将月长石一事相告，让他们帮着寻找。”
　　程婆有一瞬间的沉默。“也罢。我身上也没什么可图的，大不了就烂命一条。若是能借机寻回你父亲，也算心愿已了。”
　　“母亲大可不必这般忧烦——待父亲归来，阿弟就有望复活了！所以您一定要坚持下去。”
　　“那只不过是传谣罢了。”
　　“不是传谣。冯家的小姐已经写信给女儿，想必冯家家主已把小瞳人之事告知了后辈。只要顺利继承家主之位，小瞳人附体，便可与借瞳人之命活下去。继位了，意味着有两条命傍身，而弟弟就可以活了！所以一定要找到父亲，父亲手上的月长石，是弟弟的救命石呀！”
　　“傻孩子，你忘了你阿弟是怎么没的吗？其他家主……他们想得太天真了。”
　　乌寄听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程家原来还有这样的秘密。
　　小瞳人？
　　回头问问吴珩。乌寄打算再听听。
　　“行了，这件事先不说了。我自有划算。这段时间会有客人相继来访，你都要招待妥当。过两天，你梅姨会来帮衬着些。”

　　听了这么一大通，还是没弄清程婆那双消失的眼在何方！
　　倘若先帮程婆达成心愿，再挟恩图报，她会主动交出那双有疾的眼吗？
　　乌寄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该下山去走走了。说不定就能寻到些什么呢！
　　去哪早已想好了。
　　宛城万镜街。
　　不过，该打探的还是要打探。也趁机和人熟络熟络。
　　“紫陌姑娘，你跟我说说宛城值得去逛逛的地呗。”
　　程紫陌温婉赧然一笑，“我，不大熟悉山下。”却是吩咐了一个叫青碧的丫头来说。
　　乌寄转念想想，也是。暗中听的程氏母女那番话也已知程紫陌应该极少下山。
　　眼前的丫鬟倒是个能说会道的。
　　“乌姑娘你们来宛城，必是要去城中之城——万镜城。在那里，不论白皮肤还是黑皮肤，大眼睛还是小眼睛，什么人都有，外来人也多，人们的风俗习惯也五花八门。总之呢，吃的玩的看的，包你们外来人满意。还有那飞鸿阁的美食，定要去尝尝。”
　　“嗯。”乌寄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来之前听说这附近有一座山。”
　　“你是说子母神龟山吧。看那儿——”顺着青碧所指方向看去，重叠的山峦翠色掩映，云雾缭绕。
　　“最高的那座是母龟山。我们这是子龟山北峰顶。南峰顶上有座庙，求子嗣很灵验，不少人慕名而去。与之齐名的是冯城的一座塔，名为“通灵塔”，求姻缘、求事业、求康泰，都很灵验，在通灵河畔。这两处都值得一去”
　　青碧说完，乌寄点头认同。
　　万安山、通灵塔，这两地方正是那一道苍茫的声音说禅语似的在她耳边提及到的地方。
　　“要不让青碧陪姑娘去，毕竟她是个熟路的。”程紫陌笑道。
　　乌寄摆了摆手道：“一个人逛有一个人逛的乐趣。我先自己去看看。”
　　她拒绝的声音清朗而短促，带着几分潇洒快意。
　　一个会独处的人，是睿智的。一个明明可以有依靠，仍然选择独处的人，是强大的。她见识过乌寄的身手，也喜欢她的性子，又羡慕又钦佩。
　　“这样啊，可乌姑娘毕竟人生地不熟。这里离万镜城有三十里的路。寻常走法，天黑也难到。我叫一辆马车送你去吧。” 说完程紫陌吩咐下人去安排了。
　　乌寄寻思着，这样高的山，说不定有一些捷径与山下来往。
　　乌寄坐上了程氏特制的马车，坐垫靠背厚实柔软，另有一根柔软的皮带束在腰间。内里密不透风，马车顶上有一扇天窗透光。
　　一路上少有颠簸，或明或暗。不到半个时辰已下山。

　　宛城的建筑风格迥异。
　　有朱墙玉阶的大院，也有小门小户的瓦屋，还有拔地而起的高楼。无论哪一类，都格外独具匠心。各类馆子铺子规整有序地排列在大街小巷两侧。
　　不仅建筑千差万别，人们的装扮也各不相同。男人有穿长袍的，还有穿短裤的，有扎辫子的，也有剃光头的；女人有包裹严实的，也有穿着暴露的，头发或卷或直，或盘成发髻，或无一装饰。有大眼睛黑皮肤的，也有白皮肤小眼睛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应有尽有。乌寄一直以为，她的一头金发，算是特别的。因为从小到大，她见到的人都是黑头发。而在这里，果然见识到了真正的包罗万象。
　　车夫说，这就是万镜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