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千千泉

1、守株待紫风

　　鸿羽七百九六年。农历九月二十。
　　宛城。子龟镇。
　　夕阳方在半，飞鸟已归巢。
　　暮里炊烟袅升，又无声消散，天空悠远依旧。高楼屋宇，飞檐入云，错落有致，沿着子龟山脚分布。子龟镇道路不宽，却交错相通，互通东南西北门。商铺林立，人流往来密集。是一个不大、但热闹的镇。老邻居间想聊家长里短，都是一探头、一吆喝的事。
　　“李大嫂，咱们镇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呀！”
　　“可不是嘛，多了很多外来人，不少氏族咧，都是通往子龟山上的。”
　　“热闹的地儿是非多，也多了很多江湖客，就外乡来的那卖水产的小六说这一带的不少生灵遭到了残忍杀害！尤其是蜗牛，死得最多！”
　　“这年头啊，什么人都有！”
　　乌寄边吃混沌，边听摊边两位妇人闲聊。她在这镇上已经停留了一段时间。该抛出去的饵也都抛了，算算路程，她等的人也差不多出现了。
　　这一路上，多亏她有异于常人的耳力。
　　她寻到子龟镇，找一个叫紫风的大汉。
　　不是每条路都通往热闹之处。比如往子龟山的路。
　　出了东门往西行约七八里路，有一条清幽小径，古石板，绿青苔，沿着山腰盘旋而上。越往上，人越少。山涧流水声，林中鸟鸣音，远要多过人语。

　　一日后。
　　子龟山。半山腰处。
　　乌寄恰从十丈高的古树上悠悠转醒。
　　一朵泛着盈盈紫光流光的花在亲吻她的脸颊，轻软，像是羽毛滑过。她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眸子，抽出枕在脑后的双臂，伸直弯曲着的右脚。
　　她醒了。被一朵花唤醒了。
　　昨日本走在上山路上，突如其来一阵晕眩，那是她将陷入诡异昏厥的预兆。说它诡异，是因为这种昏厥只要乖乖睡上一觉，就能缓解。逼得她不得不找了一株古树藏身，睡觉。这些年来，她已经适应了。是以行囊会携带吊床、驱虫蛇的药，还有一朵花。
　　乌寄伸手勾了那朵还在她面上捣腾的花儿，青葱似的手指点了点花瓣，“醒啦醒啦，小家伙，消停点。”此花每日子时开花，花瓣外围有薄薄一圈光晕，花身如同一支尚未蘸墨的笔，每花开一次就会在薄薄光晕上多出一条细纹。乌寄眯眼，多出了一道浅浅的细痕。
　　昏睡了一天啊。
　　乌寄把小紫花别在了鬓发上。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行囊里的食物已有鸟啄食过的痕迹。一坨白白的鸟屎像是那鸟贼特意留下的挑衅。要知道她在四周可是在布下了重重防卫的。能越过防线，还偷窃成功，是一只有胆有谋的鸟贼。
　　“咯——咯——”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似笑非笑，似鸟非鸟。林中鸟雀悚然惊飞，顿时“扑扑”作响。
　　好家伙，还想吓她不成。乌寄闻到了熟悉的香，她特意调制的追踪香。她布防时做了些手脚，只要沾上此香，就难逃她鼻。呵，这鸟贼跟了她有一段时间了，窃她的食物成了常事。从不露面，只在不远处窥伺。乌寄利用这只鸟贼，成功把猎物引过来了。
　　两男两女，正上山来了。
　　“嘘——喔，咯咯——咯——咯——”一位身材魁梧、面圆口方的紫衫大汉，边示意他人安静，边学起了鸟叫。
　　她等的猎物出现了。
　　这位紫衫大汉就是她的猎物。名为紫风。五大族之一的冯氏家仆，听说冯老管家是他的父亲。只因无意中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成了半人半妖的蜗牛怪。据说领头燕的血，可以让他变回人类。
　　呵，就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儿，能抓得到那只鸟贼？乌寄心中嗤笑。她任百鸟乱舞，不紧不慢坐起身来，转了转她有些僵硬的脖子，才一点点收东西。
　　“紫风，可是发现了什么？”冯家小姐，冯灵儿，声音清冷，面色也冷，一袭白色襦裙添了几分秋意的微凉。
　　“是喔，小姐。容我再听听喔。”可惜再没听到那“咯咯”声。
　　乌寄听紫风说话着实有些别扭，像是嘴里含了满满一口东西似的。
　　“我也听到了，紫风消息不假！那领头燕果真出现在子龟山！”一位身穿鹅黄百褶裙的圆脸少女满面激动，一把抓住旁边的白袍少年，“子京，你一定要抓住那只鸟呦！”
　　“七七，领头燕乃万鸟之王，想要得到这类灵物往往需要机缘。”白袍少年答道。
　　乌寄也摸清了这两人身份。
　　圆脸少女乃五族之一的齐氏族长最小的女儿，排行第七，唤做齐琴。白袍少年则是五族之一的游氏族长的独子，游子京。齐游两家关系匪浅。齐冯两家也往来密切。
　　乌寄纵身一跃，身轻如燕，悄然落地。没料想脚下落叶干枯，多了“簌簌”声。
　　游子京猛然抬头往乌寄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
　　乌寄索性一声惊呼“哎呀！”她倒吸口气，扔出一只巴掌大的蜗牛在脚下，她虽抓这些东西，但未杀它们。她靠着树身屈膝而坐，静静地等待。蜗牛乃群居之物，紫风一定会来。
　　林间一阵静谧。
　　乌寄看得清他们的脸。因为她有一双特殊的眼睛。虽不及千里眼那般夸张，但她比一般人要敏锐很多。尤其这次醒来，眼睛有瞬间的隐隐灼热之感过后，越发清明。
　　这些人不简单。
　　游子京，耳目比那蜗牛精紫风还要敏锐。已经锁定了她所在的位置。
　　“刚刚声音估摸着在白米之外，我们上去看看。紫风，你在前面带着七七和子京少爷。”冯灵耳力也不简单，能听出她在“百米之外”。
　　“好喔，小姐。”
　　山高，短短百米，顺着蜿蜒山道，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弯弯绕绕，一行四人也花了将近一刻钟，出现在乌寄面前。
　　乌寄看他们。
　　他们也看乌寄。
　　一瞬间，除了各种表情的打量，还有倒吸气的声音，就只剩下山间流水潺潺，似乎连空气也静默了。
　　“子京，你别靠近，她是人是妖？”齐琴紧张兮兮地抓紧游子京的手臂，退了一步再一步。身后紫风也跟着后退。
　　“窝呀——”紫风堪堪踩到了从乌寄脚边爬行的蜗牛，惊呼。
　　乌寄尽量忽视这种“喔窝”带来的不适感。
　　紫风弯身捡起没被踩碎的蜗牛，装进袋里，那些屠杀生灵的人，迟早要他们好看。他心里愤愤，一瞪眼一张口便问道，“姑娘打哪儿来喔？杀不杀蜗牛？”
　　“铭京。不杀。”乌寄笑着回答。看着眼前的紫风，难免多了几分真诚和友善，毕竟待会就要拔人家的牙齿。
　　“喔喔，不是那屠杀蜗牛的人就好。近一个月来，蜗牛都快被杀光了！”紫风每每看到惨死的蜗牛，恨不得把刽子手碎尸万段。
　　“紫风，您别吓到人家姑娘。”冯灵伸出一手，拨了拨杵在她前面大个头的紫风，一双漂亮的杏眼牟晗清光， “姑娘是在等我们？” 边问边打量乌寄。
　　此女红裙曳地，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浓密垂腰金发铺到了屈着的膝盖上，斑驳的树影、夕阳的余晖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条细长的黑白链条抹额泛着微凉的光，尤其是那此那双含笑的眸子，潋滟着逶迤的光，乍一看，春风涟漪，再一看，秋水沉壁。
　　短短刹那，冯灵已看到了她柔美可亲之态，玉壶寒冰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