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wigkeit（泡影）》自称福尔摩炮

8、PILOT-8

　　“你不该这样做。”简杨无奈地将手里的大衣挂回门后的挂钩。
　　眼下的情况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在读到越川发送过来的案情报告时，简杨就已经清楚地认知到，她今天应该提早下班。没时间仔细搜查的凶犯的临时住处、没来得及参与但被全程录像的挟持过程、可能参与但一直隐身的第三方，越梦河一定想要第一时间进入重建现场。
　　全世界的警察们似乎都具备这种除了工作什么都看不见的狭隘视野。可是作为一名心灵诗人，识别对象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并且帮助她悬崖勒马，是她的工作。
　　越梦河只和她这一个心灵诗人对接过，如果她不当班，那行动警官就得多走三道程序来证明案情紧急，如此才能劝说上级有占用一位外部雇员休息时间的必要。像简杨这样的外部雇员的超时加班工资是编制内警察正常工资的三倍，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行动警官的劝说必须比平时有力三倍，长官们才会对此稍加考虑。而一起主要凶嫌已经死去的案件，说服力天然地就已经降低了三倍。

　　简单直接的结论是，只要她提早下班，这件事就会变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越梦河只好被迫休息一个晚上。可惜简杨没能做到。临时收到的一封邮件让她不得不花时间寻找材料斟酌回复，而就在她已经登出系统收好东西即将走人时，越梦河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我真的需要立刻进入重建现场。”越梦河努力摆出自己所具备的最可怜的表情，向她恳求道，“我有很重要的线索需要确认。”
　　“正是因此，你现在需要立刻休息。”简杨叹息了一声，说：“我已经看过今天的情况报告。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甚至你还经历了一次崩溃，你必须给自己时间来适应它们对你的影响。在我确定你消化掉这一切之前，让你进入清醒梦状态，是极度危险的。”
　　“所以您才决定提前六分钟下班。”越梦河看了一眼简杨办公室里的时钟。虽然她能从视界系统中简单地确认准确时间，但在简杨的办公室里，她总会看向这台复古到需要按时上发条的机械座钟。在那澄黄的金属和枣红的木头之间，时间显得格外有质量。

　　“尽管如此。”
　　“我腿脚一向很快。”越梦河看着简杨，嘴角抬了抬，“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能辛苦您加班了吗？”
　　简杨轻嗤道：“这就有点太笨拙了。你刚刚不是已经看到我把衣服挂起来了吗？”
　　“没办法，这件大衣挺好看的，万一你又想拿起来了呢？”越梦河玩笑地说，看着简杨走回办公桌，重新登入工作系统。
　　她刚刚故意使用笨拙的问句，以避免挑明时间紧急。如果简杨在下班时间前重新登入，那么她刚刚就只是稍事休息而已，接下来的工作时间延长系统会默认为自愿加班。西区分局的所有员工每个月有二十个小时的自愿加班时间配额，工资按普通当班情况计算，超出后没有补偿。每个月总计的自愿加班时间会在月末总结中标明，但不会像超时加班一样立刻通报部门主管。
　　越梦河很尊敬简杨，她知道心灵诗人对外执业能赚到的比见水市警局能提供的要多出好几倍，更别提在警局工作总得被迫应付像她这样固执又自私的工作对象。但很可惜的是，和大部分警局同僚一样，除了尊敬之外，她也就只能在每年送给心灵诗人的生日礼物上多分配一点儿预算而已。

　　“在进去之前，我们得约法三章。”简杨将导管接上越梦河颈部的医用注射口，严肃地说：“为了你的健康考虑，我最多只能给你十五分钟。而且一旦中途有任何异常情况，我都会立刻终止接入。明白了吗？”
　　越梦河苦恼地皱起脸来：“重建现场里的十五分钟？”
　　简杨抚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这里的十五分钟。我不像你那样小气。”
　　这么说，她还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小计谋。越梦河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简杨得胜般地向她挑挑眉毛，转身走向她的控制台。
　　“你想先去哪个现场？”
　　“先去医院里吧。”
　　“很好。你可以开始数数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梦境如约而来。越梦河摸了摸左侧眉骨，事先被关掉的视界系统再度激活，带来定格的预览界面和简杨的声音。
　　“你还好吗？”
　　“没问题。”越梦河停顿了一下，心想还是应该对简杨的工作表示支持，又说：“你看到的数据也正常吗？”
　　“……在范围内。现场初始化还没有完成？”
　　好像被误以为是打发时间的闲话了。看来过于突兀的支持，即使在密切相关的情境下，也还是很难被对方意会。顺着简杨的提问，越梦河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看起来已经完成了。我现在在急救病房内，时间是零时。”
　　“好。那么我把艾格尼丝对接过来了。”

　　“下午好，越梦河警官。看来，简博士还是不幸地在下班前被你逮到了。”
　　“你也能识别幸运和不幸的概念吗？”
　　“小概率的事件发生了，而简博士并不希望它发生，这就是她的不幸。”艾格尼丝答道：“你不是来和我探讨人类哲学的吧？虽然我很期待，但我们正站在一个现场里。”
　　越梦河四下看了看，点头：“不错，我们正在一个现场里。这是那位柴端宁小姐刚激活微件的时候？”
　　“是的，这是我从她提供的微件中所能提取的最早记录。我将它设置为零时，是因为我认为即将发生的案件在此时已经有所预兆。”
　　“你是指，在这时候，约翰尼的生命体征已经脱离了神经阻断剂的抑制。”越梦河看向仪器上的读数，说。
　　“是的。”
　　越梦河想了想，问：“痕检部门查出他究竟是被注射了哪一种神经阻断剂了吗？”
　　“还没有。”艾格尼丝眨了一下眼睛，说：“他们已经做了粗筛，结论是并不属于市面上最常见的那几种。考虑到种种情况，我认为这是一种设计药物的可能性很大。”
　　“柴端宁的确告诉我，他提到了一位聪明人。也许对方聪明到足够专门设计一种药物，来防止我们通过购药渠道追查。”
　　艾格尼丝认可地点点头。“关于这一点，我正准备之后向你展示。你想现在先看看吗？”
　　越梦河摇头：“不必。先按正常速度播放，到那一部分再停止。”

　　艾格尼丝依照她的话做了。当越梦河听到约翰尼嘲笑她没有注意检查内置植入物时，治安警官对自己不满地撅起嘴巴。她的确是被约翰尼当时所处的阻断状态麻痹了头脑，认为他在一两个小时内都不能自如操控躯体，所以只移除了明面上的武器。接着她看到约翰尼用从自己小臂中取出的刀插入病人的心脏，更是生气地咬紧了牙。
　　“越梦河？”影像忽然停了下来，在越梦河的脑海里响起简杨的声音。越梦河如梦初醒，知道一定是自己的情绪波动引起了心灵诗人的注意。她松开牙齿，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回答道：
　　“我没事。我先前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有点生气而已。”
　　“好吧。但是这已经算是一次警告。不管你的情绪波动是否有理由，在现在都十分危险。你先前的崩溃就是顿悟造成的情绪波动导致的，最好不要再来一次了。”
　　越梦河意识到简杨故意提到自己先前的那次崩溃，以测试那段记忆是否可能再次触发失控。
　　“我知道。”她简单地说。
　　简杨没有回答，沉默地重启了连接。
　　艾格尼丝抚弄了一下马甲前襟的银色表链，向越梦河指出，“简博士非常担心你。”
　　如果艾格尼丝不是个人工智能，越梦河一定会以为她是想旁敲侧击地说服她休息一晚再行调查。人工智能并不具备情感动机，艾格尼丝会说这句话，应该只是提醒她不要因此使得调查被多次干扰。
　　“没关系。我们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