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EINS-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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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愁？”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周梦云从卧室中走出来，发现越梦河独自坐在靠窗的地板上，看着窗外被城市灯光染红的夜色。行动警官的唇角噙着一抹礼貌的拒人千里的微笑，眉毛却微微皱起，大约忧思太重，不从嘴里说出来，就要从眉间冒出来。
仔细看看，周梦云发现越梦河好像不是单纯地在对夜伤怀。她的鬓角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颈侧的动脉跳动明显得连她这样只是佩戴了智能角膜接触镜的普通人都能看清。这些现象表明越梦河的躯体正在急速地新陈代谢，但眼下并没有什么值得她消耗自己的事情发生。是先前有什么要紧事发生过吗？还是说这是自发的异常？但如果发生过紧急状况，越梦河应该会主动告知自己才对。
“我看起来像是在发愁吗？”越梦河并不在意周梦云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因此完全没有等她作答：“其实，有好消息。路警司他们追查到一条可靠线索，也许能在反对组织行动前将他们一网打尽。”
“哦，听起来确实像是好消息。”
周梦云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那杯没有人动过已经回到常温的水，凑近鼻尖嗅了嗅。水里没什么异味，她皱了皱眉，不晓得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接一杯水来蒸发。
“这么说，我们可能会提早分别了，对吗？”
越梦河轻轻地笑了笑。
“别担心，送佛送到西。既然接下了会议期间的防卫工作，我们就会在岗位上站到最后一分钟。”
“这不算是浪费警力吗？”周梦云玩笑道。
“倒不如说是除恶务尽。”越梦河说：“这年头小道消息传得很快，而警局破获阴谋团伙的消息可能会导致两种结果：运气好的话，能把其余别有用心之人吓退；运气糟的话，他们反而以为警局会就此松懈，于是放手一搏。”
周梦云接道：“于是，就像下象棋一样，双方互相牵制起来了。”
越梦河不禁失笑：“这么说大概也对吧。”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下象棋。”周梦云忽然注意到，越梦河的右手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她将目光再次投向越梦河的颈部，发现动脉的跳动仍然非常明显。看来，行动警官的身体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冷静下来，尽管她的言辞很是从容自若，甚至有点掉书袋的嫌疑。她认为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路警司给我重新调派一名保镖？”
越梦河眨了眨眼，一时间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从生理机能来看，她绝无听错的可能，但她想不出周梦云可能排斥自己的原因。
该不会是因为她刚刚说错了什么吧？越梦河回想了一遍二人刚刚的对谈——说是对谈可能有点过分了，还是把它称作闲聊吧——感觉自己应该没有犯下什么忌讳性质的错误。
“别误会，我不是对你有意见，而是我真的觉得你应该赶紧去做个检查。”周梦云解释道：“你看起来状态不好。”
这么说，只要熟悉相关理论，即使不是隶属于研究所的研究者，也能敏感地觉察出端倪，而自己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呢。
知道周梦云并不是对自己的工作抱有意见，而是关心自己的身体后，越梦河松了一口气。但她不能领受周梦云的好意，因为上司们只会选择性地看见自己所需要的事实，在警务总部对她不大满意的现在，这是个最好不要承担的风险。
“暂时的失调而已，不是大事。”越梦河宽慰她：“我在这里坐一会儿，然后睡到明天早上就能好了。”
“无故失调，很可能意味着你的内部稳态已经出了大问题。”对越梦河轻描淡写的态度，周梦云感到有些气恼，说话的语气难免地变得重了起来。难道她不明白自己的所有机体变化都可能关乎理智，甚至生死吗？
越梦河再度意识到自己恐怕缺乏向一位研究者掩饰实情的能力，苦笑着说：“不是无故失调。先前我做了一件傻事，但不用担心，我知道我受得住。”
这算不上是有用的解释，周梦云心想，大概九成行动警官在神经错乱前，都认为“我知道我受得住”。但事实是，理智与疯狂之间并没有一条明显的界线，让人有时间悬崖勒马。人类向来不知自量，这是已经在多个方面被验证的公理，而哪怕被尖端科技赋予了可谓非人的□□，行动警官仍然像人类一样思考。
“我相信我在这一领域具有发言权。让我听听，你做了什么样的傻事？”
这时候，越梦河才意识到周梦云的客厅里没有时钟。缺乏可以指向的对象，她只好干巴巴地说：“十二点一刻了，已经很晚了。”
这句话没有对周梦云产生半点触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就像极地寒冰一样坚硬，并且难以动摇。越梦河抬起手，纠结地抓了抓颅顶的头发。
强行分析原始感官数据的后果的确比越梦河预想的更糟，在最初的感知失调后，竟然渐渐地出现了异常兴奋的现象。时常需要使用特制药物的缘故，越梦河对这些负面反应并不陌生，但通常的负面反应发生顺序并不是这样，感知失调通常是异常兴奋后递质紊乱的结果，而不是前置因素。
进进出出研究所那么多次，越梦河自然也学到了一鳞半爪，知道负面反应发生顺序的逆转，并不是仅仅逆转生理变化过程就能达到的。也就是说，如果她像往常一样使用药物来稳定身体状态，最终导致的结果很可能不会如意。然而，越梦河又不能向研究员们求助，因为这会暴露她正在和柴端宁做私下调查的事实。
周梦云看起来是个合适选择：她是相关领域的专家，同时没有向总部汇报的义务。以及她目前坚定不移地想要了解情况，而越梦河很难编造出足以骗过她的借口。问题在于，越梦河认识周梦云才不到二十四小时，她们之间的熟悉程度还不够越梦河放心地向她坦诚一切。
“我直接读取了别人记录的未经处理的感官信息，用本地AI助理做了分析。”最终，越梦河还是开了口。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周梦云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你好大胆子。”
“我当然不能像常人一样容易感到恐惧。”越梦河摇摇头：“事急从权，不容犹豫。”
对于行动警官的傲慢，周梦云宽容地置之一笑，随即陷入沉思。没有任何现存研究曾经探索过越梦河身上正在发生的反应，因为所有研究者都觉得改造到了行动警官这个程度，没人会主动做这种危害自身的事情。好在越梦河还有些常识，知道比起着急用药，安静休息是更安全稳妥的恢复方式，要不然大概就能写进罕见病学科史了。
“用了多长时间？感官错置没有？”
“不到五分钟。没有，只是失调，难受了一会儿。”
“你运气好，错置就糟了。”周梦云说：“感官错置是脑区连接异常的结果，只有变化非常严重的情况下才能急性引发。感官失调后，还经历了别的变化吗？”
越梦河摇摇头：“本来都以为平复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忽然感到有些焦躁，然后才发现状态不对，心跳血压全线偏高，但一直也没到警戒值。”
周梦云嗔怪地瞪她一眼，“但也一直没下来。”
没能蒙混过关，越梦河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个微笑。仔细想想，水杯半满这一招好像从来都没有管用过，难道做研究的第一步是投靠悲观主义？
面对这样的笑容，周梦云没有办法把嗔怒上升到严词厉色，只好撇了撇嘴，放弃了进一步责备。早该知道能被选出来做行动警官的家伙，肯定都是胆大包天的乐天派，要不然承受不了那么多命悬一线的压力。可是当她们为了公众利益而勇敢的时候，她们离失控和崩溃的距离却越来越短。
这才是周梦云对行动警官项目没那么感兴趣的真正原因。无论怎么装扮，这个项目依赖的就是一些敢于燃烧自己生命的勇士。如果发生在战争年代，倒还有些别样的美感；但在理应平静的现代都市中施行，未免显得不祥。
“没有相应检查，我也只能猜测。你以为的平复期，其实是读取芯片时获得的感官弱化和神经递质调节达成了平衡。等到感官弹性恢复后，多余的递质无法立刻被代谢掉，于是引起了躯体兴奋。睡眠是很好的自我修复方式，你最好立刻睡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周梦云建议道。
越梦河苦笑：“是啊，但像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我躺下了，也睡不着啊。”
“研究所给你配发过安眠药吗？”
“没有，他们非常担心我们会擅自用药，就算是配发的这些，也要每月审查用量。”
“那么你仍然只能等待。”周梦云微微眯了眯眼睛，在视界系统中确认了一下时间：“半个小时，再观察半个小时，如果到时候没有缓和，就不得不向研究所汇报了。”
“半个小时，有点太短了吧……”越梦河用央求的语气说。
“不是时间给得多，奇迹就会发生的。”周梦云停住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有没有想过，一位行动警官状态很差地踏入会议现场，将要造成的影响，才是最具毁灭性的？”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EINS-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