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wigkeit（泡影）》自称福尔摩炮

14、EINS-4

　　离开路琚光后，越梦河没有急着去找周梦云。根据背景资料中提供的行程表，此时她正在济川三楼给研究生上课。作为一名研究型的学者，周梦云需要承担的教学任务不是太多，而大学教授评价网提供的检索结果显示，她的课程质量显著高出见水大学平均水平。综合考虑之后，越梦河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剥夺研究生们接受优质教育的权利，最好还是等周梦云课上完了之后再去打扰。
　　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她打算在见水大学的校园里走走。尽管她随时能在视界中调出见水大学的地图甚至蓝图，但用自己的脑袋记住具体的道路状况也还是很有必要。要是在索敌的过程中被一块不平的地砖绊倒，那么她在一个小时内就能登上各大媒体平台的首页头条，五个小时内就能收到调任自然保护区做巡山警员的内部通知。

　　见水大学在市区内二环上的这片校区，最早的主教学楼建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二零三二年的时候，市环境督察部门发布了一份检测报告，表明校内最老一批建筑的墙体发霉状况已经非常严重，必须封闭建筑，以便彻底修缮。当时的见水大学校长是个锐意进取的改良派，借着这个机会筹了一大笔款，在两年后开启了对整个校区的大型整修。这一修就修了好几年，等到四零年的春天，才趁着校庆的机会宣布竣工。
　　那会儿越梦河刚刚警校毕业，正在苦哈哈地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步行巡逻。因为要展示整修成果，见水大学当年那场校庆操办得非常盛大，所以警务总部派了不少人手去帮助维护秩序，像越梦河这样的青涩菜鸟自然位列其中。
　　那时候一切都是新的，无论是建筑还是人。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板小道，越梦河有些怀念地想。

　　越梦河还记得自己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那会儿她刚学了点儿物理，解出来几道拿科技产品做背景的理想化应用题，就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拆坏了家里常备的自动体征稳定器。她曾经梦想过自己考入见水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出色的工程师，然而就像绝大部分年少时期的梦想一样，后来她改变了主意。
　　事到如今，她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职业道路，并且非常骄傲地打算走到它的尽头。可是当她独自走在见水大学校园内的道路上时，越梦河仍然忍不住怀念起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的梦想。过去有一个好处：曾经已然尘埃落定，风险和结果都已确定，所以一切都非常简单；哪像现在，总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总是神鬼难测的发展。

　　不过，至少有一些事情是可以掌握的。悠扬的下课铃声响起时，越梦河刚好在济川三楼二零七教室门外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她向后退了两步，于是下一秒被猛然推开的教室门正好停在她鼻尖前一厘米处。
　　“抱歉抱歉！”推门而出的是赶着去上另一门课的学生，忽然看到门后有个人，她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
　　越梦河微微一笑：“我没事，你赶紧忙去吧。”
　　学生还想说些道歉的话，但此时她的目光捕捉到了越梦河夹克前襟上别着的银色警星。本能地感到了危机，她立刻闭上嘴，局促地向越梦河点了点头，就赶紧跑开了。

　　真不愧是年轻人里聪明的那一拨，越梦河自嘲地笑了笑，随手把这件事甩进了思维阁楼里的垃圾箱。她在门后等了大约十分钟，见已经不再有什么人出来，便迈步走了进去。
　　事与愿违，此时的周梦云仍未完全地从教学岗位中解放出来。一手搭着大衣，一手拎着挎包，她被两三名学生簇拥在讲台边，语速飞快地解答着她们抛出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如果她真想在这里为学生们答疑解惑直到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就不会一直将衣服和挎包拿在手上——越梦河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您好，是周梦云教授吗？”

　　“是我，”看到越梦河，周梦云如释重负，她转头看向那几位学生，努力挤出满脸歉意：“不好意思，这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如果你们之后还有问题，可以下周二的工作时间来我办公室找我。”
　　不等学生们有机会求情，周梦云快步走出重围，来到越梦河身边。行动警官自然地接过教授递来的挎包，看着她将藏蓝色大衣套在浅灰色的羊绒衫外边，然后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地，伸手护着她离开了教室。

　　“好吧，现在她们是真的会担心我的生命安全了。”走出去不到十米，周梦云就拍了拍越梦河的手，示意她不必继续作态，顺便拿回了自己的挎包背好。
　　“就连学生们也听到了风声？”越梦河有些担心。如果学生们都知道了学校有被袭击的风险，从而紧张慌乱起来，这会显著地增加路琚光的工作难度。
　　周梦云微微一笑：“您对大学生有些误解，他们知道消息的速度才是最快的。不过，像袭击威胁这种事情，本身离正常生活秩序太远，即使知道了，人也很难说服自己相信。如果您担心可能造成的环境压力，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明天就是星期六了。”
　　越梦河点了点头，对周梦云的分析表示赞同。

　　“抱歉，我想起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片刻的沉默后，她说：“我是越梦河，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将由我来负责保护您的安全。”
　　“不必道歉，越警官，姓名没有那么重要。”周梦云眨眨浅蓝色的眼睛，说：“而且，我一看到您，就知道您是谁了，我很荣幸有您来保护我。希望您不要介意我这样说，但您大概是昨天网上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啊。但我还以为......”
　　“是的，您的出场画面甚至不到一分钟。但所有人都知道最终结果是什么：凶手死了，您活着。缺失的过程很容易就能靠想象力来补足，甚至会比现实更精彩。”
　　联想到周晓寒早晨告诉她的这件事给公关科造成的压力，越梦河苦恼地叹了一口气：“这样不好。”

　　周梦云兴致盎然地看着越梦河。不管眼下的结论如何，行动警官这个职业被计划出来的初始，当然带有把它打造成宣传标杆的目的。可是现在似乎无论是警务总部，还是行动警官本身，都不乐意继续践行这条道路。
　　为什么呢？行动警官身上装载着赛博生化技术在应用方面的智慧精华，形象又普遍雄姿英发，按理说应该非常讨人喜欢才对。周梦云很好奇现状究竟是怎样造成的。但很可惜，这不是可以现在就动手解答的问题。

　　“能告诉我，这几天警局对我有什么特殊安排吗？”周梦云问。
　　越梦河不解地扬起眉来。
　　发现自己好像是自作多情了，周梦云有点儿尴尬，但又不得不解释道：“我想，也许你们会在行动路线或者演讲位置这类细节上有所要求。”
　　“噢，那个啊，没有必要，”越梦河轻松地说：“毕竟有我在嘛。只要您允许我随时在您身边三米之内就行。”
　　“包括睡觉？”周梦云调侃道。
　　“我相信主办方给自己留的酒店房间里会有很舒适的地毯，以及多余的棉被。我看到你们的推荐酒店是四星级，这比警局研讨会给我们订的快捷酒店强多了。”越梦河面露痛苦：“左右上下房间里的声音我都听得见，根本没法好好睡觉。”
　　进步的过程中总是伴随着意想不到的问题，这是可以预见的。但想象着越梦河被嘈杂的感官信息包围难以入眠的样子，周梦云还是感到了一丝遗憾。这令她在说出接下来这番话时很不忍心：
　　“实在抱歉，警官，但我必须打破您的美好想象。会议期间，我不住在酒店。我家离学校步行只要十五分钟，所以用不着特别订一间房。而且，我不是很喜欢地毯，所以家里只有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