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雨录》原初拾

9、第 9 章

　　余红笺其实打算买了蜂蜜就赶着回去。
　　低头走路时，她心里还想着阿姐这会儿应该一边熬着莲子羹，一边做着午饭，也不知有些什么好吃的。她连早饭也没吃，这会儿肚子饿极了，不自觉步伐走得飞快，可无意间瞄到一个熟悉身影时，她猛一下停住了。

　　楼阁二层窗户敞亮，一个男子在窗前伸了伸懒腰，低头整理凌乱的青衫，片刻后，一双柔荑抱了过来，欲要阻止他，男子侧身，露出了身后的妖娆女子，两人互相打闹一番，一副乐不可支你侬我侬的暧昧样子，两人几番拉拉扯扯后，又从窗户旁走开，消失在屋内。
　　看他们之间的氛围，不难想象，他们发生了什么龌龊事。
　　再看楼阁名字——留园不返，余红笺顿时明白了，一刹间，她气火攻心，紧紧握住手中的轻剑，踩着愤愤的步伐往楼阁而去。

　　游故渊注意到余红笺，是因为她散发出来的杀气，她一只手按在剑鞘上，随时准备拔剑出鞘的样子，杀意十足。
　　她是见着了谁，想要杀谁？

　　游故渊感觉不妙，凝气移步，在李江雪叫出来的那一瞬间，来到了余红笺身后。

　　余红笺的注意力全在李听南身上，见他下一刻出现在留园不返的正门口，与楼阁的姑娘抱着惜别，双眼泛红，杀意更甚，脚尖一点，就要飞过去拔剑相向，忽然背后一只手按住了她。
　　她目光一收，身体反应极快，举剑往后一滑，自取对方脖颈。可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在剑即将离鞘时，抓住了她的手，借力往怀中一带。

　　余红笺鼻尖碰到了对方的肩膀，才意识到他是游故渊，恼羞成怒，五指屈成爪，打向他的胸口。
　　可游故渊闷吭一声，硬生生吃下这一掌，手臂收紧，拖着她回到了车弼那边。

　　车弼挑了挑眉，对着他们四肢交缠的姿势，若有所思。

　　李江雪和李清晖也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可一看到余红笺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疯狂和狠戾，让他们一时忘了作出反应。

　　“放开我。”余红笺被制住四肢，力量比不过，挣脱不开，眼看着李听南越走越远，她一咬牙，对着游故渊的肩膀就咬上去。
　　“呲……”游故渊吃痛吸了一口凉气，仍旧不放手。

　　这时，李江雪已经从震惊中回神，找回了牙尖嘴利的本性，讥诮道：“这事可不能怪我们三叔，谁让他娶了个媳妇，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呢。”

　　余红笺瞪向她，咬牙切齿道：“李江雪，你嘴巴放干净点。”
　　“干嘛，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李清晖跟李江雪一个鼻孔出气，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些年三叔来一直盼望着后继之人，可结果，不仅没有儿子，连女儿也没有。我爹劝他再娶，三叔念及旧情，不肯，说是成亲时曾有过许诺，我看呀，他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才娶了你阿姐。”
　　“所以不怪三叔出来找别人，要怪只能怪你阿姐肚子不争气。”李江雪哼道，“我们三叔可不能因为你阿姐断子绝孙。”

　　啪……
　　李江雪刚一说完，就挨了一巴掌，右脸火辣辣疼起来，她捂住脸颊，瞪着不知何时被放开的余红笺。
　　余红笺面容扭曲，那双眼睛漆黑不见底，皆是恨意。

　　“你……”李江雪从小到大，只被她爹打过，她食指颤巍巍指着余红笺，一贯口齿伶俐的她，此刻也失了言语。
　　“你干什么？”李清晖反应过来，挡在了李江雪前面。
　　余红笺拔剑指着他们，怒火滔天：“你们胆敢再说一句我阿姐的不是，我就割掉你们的舌头，让你们再也说不了话。”

　　“你敢！”李清晖也拔出了剑。
　　“你看我敢不敢。”

　　余红笺言毕，对着李清晖的脸就刺过去，李清晖偏头往边躲，余红笺又调转了剑的方向，横扫过去。
　　就在近旁的李江雪看清剑势，情急之下推了一把李清晖，李清晖一个踉跄，狼狈躲开了余红笺的剑，却被剑锋挑了发冠。

　　李清晖头发散开，落了一肩。他知道余红笺真动起手来，他们绝不是对手，求助看了看车弼和游故渊二人，可他口头上又不肯轻易示弱，还气势十足吼道：“余红笺，今日你要是伤了我们，你和你阿姐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余红笺不怒反笑：“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们一起死。”

　　她忍了双生子七八年，早就不想再忍。她捏着剑诀，长剑直指他们命门。李清晖和李江雪相继拔剑相向，挡下一招后，余红笺剑一转，刺向他们腹部。
　　双生子反应慢了一拍，眼看就要招架不住，车弼和游故渊终于出手。
　　车弼跳到双子中间，一手提一个人，翻身退到远处，游故渊用剑鞘挡下余红笺的招式，一边道：“余姑娘，切莫冲动。”

　　可余红笺怒火攻心，已然顾不上其他。
　　两人正面交手，游故渊也拔了剑，缠斗在一起。二人势均力敌，以招化招，以招应招，不消一刻，就打了几十来回。

　　街上行人生怕被殃及，一散而开，车弼和双生子躲在街角，看他们交手，看得津津有味，他道：“这位余姑娘身手果真了得，怕是在你们门派中数一数二吧？”
　　李江雪还在气头上，哪里肯承认对方厉害，呸了一声，鄙视道：“她也就敢在我们面前逞威风，我们门派武艺比她高强之人，多不胜数。”

　　车弼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李清晖又道：“游公子一招一式游刃有余，比余红笺强上几分，游公子定然能打败她，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不敢再嚣张。”

　　谁强谁弱，在他们对质了上百招后，终于有了分晓。
　　余红笺体力不济，手上动作稍显迟钝，慢了一瞬，游故渊剑尖抵在余红笺脖子上，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余红笺用剑鞘打开他的剑，飞身窜到了屋顶上。与此同时，游故渊紧跟其后，也飞到了屋顶。

　　车弼仰头看过去，蹙眉道：“虽说师弟难得认真打一次架，但此时真不是时候。”
　　说罢，他又提高声量，冲游故渊喊道：“师弟，适可而止，别伤了和气。”

　　虽离得远，但游故渊还是听见了，他收回剑，退开几步，躬身对余红笺道：“余姑娘，在下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莫怪。”
　　余红笺心知占不到便宜，识趣收了剑，冷冰冰道：“你的剑法奇奇怪怪，你到底是什么人？”

　　游故渊粲然一笑：“余姑娘使得清虚堂的剑法，虽然凌厉，但基本功差了些，若是正统习武，定能造诣非凡。而且余姑娘方才还用了西府海棠的功法，看得出来，余姑娘是个武学奇才。”

　　“……”余红笺心里一动，“你识得西府海棠的功法？你到底是谁？”

　　屋顶上，两人相对而站。
　　游故渊凝视着余红笺，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道：“你不记得也罢，只是那时……”

　　“游公子，你莫与她废话，她打不过你，她的性命已是你囊中之物。”李清晖贸然出声，打断了游故渊的话。
　　游故渊看到余红笺皱紧了眉头，问道：“他们一直这样欺辱你？”

　　余红笺反问道：“你拦着我，难道不是护着那两个小混蛋？”
　　“我是不愿看你冲动之下，做出后悔之事。”
　　“是他们口出恶言，辱我阿姐在先，我理应给他们一点教训。”

　　“无需你动手。”游故渊忽然道。
　　“什么意思？”余红笺盯着他。
　　可游故渊却不打算说下去，先一步从屋顶飞了下去。

　　余红笺还想追问，但远远看到李家双生子缠上了游故渊，她手指微微一动。
　　她方才的确是气急攻心，太过冲动。她还不能真对他们对手，若杀了他们，她会连累阿姐遭人唾骂，还会毁了阿姐在清虚堂苦心经营的立足之地。

　　余红笺闭上了那双赤红双瞳，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然平静。

　　**
　　李听南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迹。
　　而余红笺原本买好的蜂蜜，在打斗时不知掉到了何处。

　　余红笺一路上山，回到门派，特意留意了一番，并未瞧见李听南的身影。她空着双手，灰心丧气回了余绿烟的小院。

　　余绿烟已经做好了午食，摆上桌，正等着她回来。

　　饭桌上，菜已经有些凉了，莲子羹盛在了碗中，味道清香。
　　余红笺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句话也不说，端着莲子羹便喝了起来，没加蜂蜜，莲子羹尝着发涩，像是心事涌上来，连带着舌尖也跟着泛苦。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余绿烟还忙着绣荷包，注意到余红笺举止反常，问道。
　　余红笺盯着她手中的荷包，祥云图案已经成了形，大概过一两日，就能绣好。她犹豫着说道：“阿姐，你这荷包还是不要送给李听南算了……”

　　“一个荷包而已，你至于这么生气？”余绿烟失笑道。
　　余红笺张了张嘴，可万千缘由不知该如何说起，她别过头，嗓音嘶哑：“李听南他……”

　　“红笺。”余绿烟收了手中针线，打断道，“你当着人面可以叫姐夫，背后就直呼其名，若是让旁人听去了，只会说你倨傲无礼。”
　　“……”余红笺想到李听南的所作所为，实在不想叫姐夫，她抿着嘴，生了会闷气。

　　“说你一句，你还不高兴了。”余绿烟将荷包放在一旁，拿起筷子，给余红笺夹了一块肉。
　　余红笺把肉塞进嘴里，心不在焉嚼着，问道：“阿姐，若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还会这般维护他吗？”

　　余绿烟拿起筷子的手一顿，随即笑起来：“他每日忙里忙外，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是挺对不住我的。”
　　“阿姐，”余红笺道，“我不是说这个，他……”
　　“好了，你早饭都没吃，肚子早该饿了，赶紧吃饭。”余绿烟把菜推在余红笺面前，又给她盛了一碗莲子羹，“你喜欢莲子羹，就多吃点，蜂蜜……你买的蜂蜜呢？”

　　余绿烟的手捞了个空，抬眼看向余红笺。
　　余红笺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想把遇见李听南的事全盘托出，可又害怕阿姐知道了会难过。

　　“我倒是忘记了，没给你银子，你哪里有钱买蜂蜜。”余绿烟苦笑了一声，“你姐夫这人……虽说性子软，谁的话都爱往心里去，但心肠不坏。这些年来，李家时有刁难，他总会袒护我。我别无他求，就想跟他安安稳稳过日子，倘若以后有了孩子，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当然，还有你跟我们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余红笺长久沉默后，终是把心头的那颗巨石暂且压了下去，只轻飘飘道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