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步千里》欢喜铁马

58、【番外】他的百分之一

　　正是那年，他遇到了站在阳光下却满身阴霾的宋双溪。

　　实验的初中校园，读书声与喧闹声交织冲撞在教学楼与操场之间，风扇仿佛盘旋在头顶一般嗡嗡转动，吹过书本翻了一页又一页，塑胶跑道被太阳晒得滚烫，却还有人肆意的奔跑于上，校门口卖西瓜的大爷扇着扇子，盘算着今天卖了多少钱，回家给孙子买点什么零食会哄他开心。
　　在这样一个与平常日子毫无差异的一天，顶着烈日扫地的李则珘不耐烦到了极点，然后拧着眉抬头，见证了一个女孩的落寞午后。
　　他不怎么爱管闲事，也不爱看人热闹，但是那天，他握着扫帚，听一个满脸沧桑的女人对着女孩说了很多疯疯癫癫的话，听到出神，侧眼看那女孩单薄的身影，扎着乱乱的头发。
　　他心里产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感觉。
　　暂且把它称为同病相怜。

　　后来某一天，女孩神色匆忙的在走廊上拦了他的路，正常情况下，女孩拦住他除了表白再没有第二件事，可是那天，女孩却说：“哥哥，请问教务处怎么走？”
　　李则珘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操场上的那个人，一周不见，她好像更瘦了些，额前的碎发扫过眼角，扫出一隅悲愁。
　　他给她指了路，女孩却一脸懵懂，在脑中过了几遍东西南北后，还是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分不清东西南北……你可以帮人帮到底，带我过去吗？”
　　李则珘点点头，信步走在女孩前面。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即将到达教务处门口时，在拐角处，李则珘才终于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双溪。”女孩说。

　　宋双溪。
　　李则珘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在实验没待多长时间，妈妈又要给他转学了，本来转到这里也只是暂时落脚，最终，还是要走的。
　　幸好他这人从不对任何地方留有情念，所以来的干净，走的也很干净。

　　但在实验的最后一天，他跟着班主任穿过综合楼的走廊，偶然瞥见一间音乐教室里，一人弹琴的身影。

　　夏日的海。

　　那一刻，他只想到了这样的画面。
　　女孩就像夏天的海水，干净，又澎拜。
　　就这样预兆满满的，大张旗鼓的，李则珘把宋双溪搬进了自己的记忆里。
　　所谓情感，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
　　就连李则珘自己也不明白，离开实验后，他为什么总会想到那个女孩在操场上孤零零站立的样子，找不到路匆忙求助的样子，空旷的教室里独自弹琴的样子。
　　一记就是好几年，后来不会主动想起，却也从没忘记。

　　于是在即将迈进十八岁的那年，十三岁遇见的女孩带着沉重的过去和依旧慌张的神情闯进男厕所的时候，李则珘是瞬间就认出了的。

　　你怎么还是找不到路？

　　从小到大，他收到的情书数不胜数，各种被追的经历让他对女生这个群体敬而远之，倒不是说害怕，只能说是毫无兴趣，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于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莫名其妙的，在众人的目光注视当中，第一次不由自主，不受支配的走向了宋双溪，对着那个找不到路的人，莫名其妙的，主动释放了自己的好意。
　　一次又一次。
　　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只觉得一见到她，就和中邪了差不多。

　　有次在医院，宋双溪问他是不是很喜欢帮人带路。
　　他很无奈，面前的人一看就是已经忘了自己，可自己却一直没忘了她，想来实在神奇。
　　那几天照顾姥姥已经让他精神疲惫，于是便也不再深究其中原因了。

　　夜晚的医院，走廊很灰暗，尽头的绿色通道标识放出幽幽绿光，让人觉得压抑。
　　李则珘躺在冰凉的座椅上，暂时放松疲惫的身躯，在这时候，某个人的身影就偷偷溜进了他的大脑。
　　他总会在想到她的时候笑出来。
　　但他竟毫无察觉。
　　只是某天，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姥姥看着给自己削苹果的孙子，突然问：“小珘，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
　　李则珘微微一愣，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在想罚站那天宋双溪在走廊上偷看他的样子。
　　她以为自己的眼神多么悄无声息，其实他都抓住了。
　　那眼神对于他来说，简直如五雷轰顶，让他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也做不到真正的“闭目养神”了。
　　真的是中邪了。

　　早饭这个东西，对于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至于吃什么更没讲究。
　　让宋双溪给自己带早饭，他说的气定神闲，其实内心慌的一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但既然说了，装也要装的冷静一点，于是就这样，他吃了为期一个月的宋双溪牌三明治。
　　虽然他真的不喜欢吃甜的，但是三明治是真的好吃。
　　可是后来在国外养病、上学的那几年，三明治花样百出，味道层出不穷，他却从来不吃。
　　他只想要，经过某人手里的，鸡蛋时常煎不熟，火腿却又经常煎糊了的“三明治”。

　　李则珘下课最爱补觉，以前是无事可做，用睡觉来打法无聊的时间，但自从宋双溪来了之后，他再也没办法安心睡下了，宋双溪和胡宇梁为什么老是说话，他们为什么聊的那么开心，李则珘扯着耳朵听来听去，最后还是无法理解这两个人的话题有什么好聊的。
　　但有时候会在两个人的对话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比如国庆节放假的那天，胡宇梁把他的生日告诉了宋双溪，他一心二用，边做题边听着那边的动静，余光里捕捉到宋双溪投来目光的时候，赶忙故作镇定的填了一个选择题。
　　然后不动声色地上扬了嘴角。
　　少年在时光里留了太多的秘密，如果把这些一一找出，是不是可以作为他们永远在一起的证据。

　　欲言又止的那晚，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自己那没有缘由而又无法抑制的情感，少年冲动，喜欢一个人的心却是郑重而醇厚的，所以那天，他是真的很想把“为什么”的原因说出来。
　　他希望面前的人能够知道。
　　尽管她说“反正都明白”，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说出来，把两人都明白的事情说明白。
　　可面前的人却退缩了，他似乎知道她为什么要退缩，无非就是，不相信他。
　　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她看他的眼神，一直以来都很忧伤。

　　他想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请她别再犹豫。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宋双溪居然转去了二班。
　　那天，李则珘桌上依旧有一份早饭，可后面的桌子却空了，他一整节早自习转头看了很多遍，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班主任：“宋双溪去哪了？”
　　听到的是她去了二班的答案，李则珘的心里其实是稍稍放下了的，幸好，她没走。
　　幸好，她不像曾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样，一个走到天涯海角，一个阴阳两相隔。

　　他又耐心了很久，直到艺术晚会那天，拒绝了自己的宋双溪和另一个男生在台上一唱一和，场景好不热闹，那一刻，他简直是要坐不住了。
　　于是愤愤的在人群里搜寻到宋双溪的身影，她看到自己的时候眼中一亮，似是有些惊喜，可那时候，李则珘却怎么也没办法安下心来，急急想要确认眼前人的存在。
　　事后，又后悔起来。
　　这气生的不值，对于宋双溪喜欢自己这件事，他是从来没怀疑过的。
　　于是自己的行为，就显得有些幼稚，一点都不像自己了。

　　他已然因为一个人，活成了另外一种样子，可是这种样子，更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

　　宋双溪对于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这个问题李则珘想到八十岁也没能想明白。
　　他只知道，他真的没办法不爱这个人。

　　眼睛受伤之后，他躺在医院里只想一件事，宋双溪在做什么？
　　那段日子他看不见天光，手机也被收走，没人来看他，于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人也变的越加沉默寡言。
　　有天妈妈对他念了一条短信，说那是宋双溪发来的。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尽管看不到，却还是抬手挡了下透过窗帘的光，一副阳光很刺眼的模样，皱着眉头伸手要手机。

　　“让我看看。”他说。

　　妈妈把手机递给了他，知道他的眼前一片黑暗，拿过手机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看到他沉默不言，用力的攥着手机，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发泄时，是有些心疼的。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妈妈不相信你们的感情，妈妈只想保证你的健康。

　　于是。
　　十三岁回来的那年，他遇到了宋双溪。
　　十八岁那年，他第二次遇到宋双溪，却又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命运兜兜转转，给他们开了一场曲折的悲笑。
　　关于国外的那段岁月，在李则珘的心里一直以来都是一段阴影，他真的很不想回去。
　　况且，他常常对宋双溪说，让她相信自己的。
　　可却食言了。
　　因为如此，李则珘过意不去了很多年，直至听到失而复得的人对他说：“我不怪你。”
　　才终于微微宽了心。

　　几年前，他去哪都是干干净净，从不带什么重要物品。
　　可那次却有了不同，他带走了围巾和一本书。
　　围巾上勾画着鲜红的圣诞树。
　　书里夹着的，是冬天到来之时，他在宋双溪那里强行要来的一张生物卷子。

　　其实宋双溪说要送围巾给他的时候，他心里进行了一番惊天动地的撼动。
　　这么多年，李则珘始终没能忘记姥姥当年穿针引线的样子，那幅画面成为了他枯凉的童年记忆里唯一的温暖时刻。
　　后来有一个姑娘，竟也为他穿针引线。
　　叫他怎能不珍惜。

　　国外那几年过的甚至比小时候还要难熬，不知是不是小时候的记忆淡了的缘故，李则珘常常会在某个雨季的晌午时分，想起小时候那段和一群陌生外国人相处的日子，可想起来的时候，居然觉得可以接受了。
　　反倒是现在这种状态，真的难接受。
　　他发疯的想要回去。

　　他真的回去过很多次。
　　尽管每次都是败兴而归。

　　大学读完的前一年，李则珘已经在准备国内的研究生考试了。
　　他要永远永久的回去，找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可也就是在那一年，李则珘的妈妈生了病，起先是因为交通事故，腿部受伤骨折，在床上躺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竟又患上了癌症。
　　如此一来，回国的日期往后延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再次被命运拉住了双腿，迈不开一步。
　　于是，只好想念。

　　......

　　每个人似乎都有双面性，一面正常，在人类存活年限里这一面大概需要用到百分之九十，留给大部分人。另一面连当事人都会觉得非正常却合理，存在剩下的百分之十里，留给小部分人。
　　然而对于李则珘来说，应该是用不到百分之十的，也许只有百分之一。
　　而在未来很长很长的无限时间里，宋双溪拥有了那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的李则珘，连作者捕捉到的都是凤毛麟角而已。
　　只有宋双溪能够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