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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礼序幕 ...

  •   白得发青的手指攥着黑色的伞柄,不算清透的雨滴接踵而下,顺着伞的边缘缓缓滴落。

      高瘦的身子上套着一袭纯黑色的西装,人倒是纤长高挺,只是过分瘦削,随风摆动的袖口处露出几乎要被吹折了的手腕。远远看去,风度自如,好似是来出席婚礼的新郎。只是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眉目之间充斥着难易散尽的郁气。

      他顺着伞边仰头看去,雨淅淅沥沥,不大也不小,却在空气里填满了潮闷的湿气。

      她明明最讨厌雨天,可她的葬礼却偏偏碰上了雨天。

      他收敛了心中思绪,迈着大步向殡仪馆里头走去。人不是很多,正如她生前所说的那样,她的葬礼一定没什么人前来光顾,毕竟没什么热闹可凑。

      那张黑白遗照上的笑容灿烂得同周遭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他认得,当然认得,是他给她拍的照片。棺材前稀稀疏疏地站着几个还算眼熟的面孔,都是她为数不多的同学朋友,没什么人说话,或垂着头,或盯着那张遗照一言不发。

      他收了伞,把手里捧着的紫色洋桔梗放到遗照前,洋桔梗开得正盛却不过分艳丽,和照片上女孩清丽的面容相得益彰。

      “宋珞。”

      身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头看向那人,淡淡地回应:“我以为你不会来。”

      薛述生轻笑一声,倚着墙边,一贯的随性懒散的姿态看着他,“我为什么不会?”

      “这个时间,薛警官应该很忙才对。”宋珞温和地说着。

      薛述生不置可否,“是忙,倒不至于连参加故人葬礼的空儿都没。”

      “既然这样,能否再浪费薛警官五分钟?”宋珞说得客气,却没什么求人的姿态,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他惯有的疏离,明明是问句,话里却好像笃定他会答应一般。

      一身黑色皮衣的男人,微微挑眉,沉吟半晌没应声。宋珞知道他没有明说拒绝是什么意思,便撑起伞走了出去,男人笑了,拿起放在脚边的伞,散漫地跟随其后。

      雨没半点要停的样子,反倒是愈下愈大,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说吧,什么事儿?”薛述生问他。

      宋珞不答反笑,“你早该猜到了吧。”

      薛述生盯着他的眼睛没出声,褪去了懒散神色的审视格外锐利,“如果你说的是你之前干了什么,以及你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那我确实知道些。不过,以我们之间浅薄的交情,你应该不是来找我求情的吧。”

      这话说得颇为刻薄尖锐,宋珞却没生气,倒不如说他生气了才是怪事,他说:“猜得没错,不是求情,但有别的事情拜托你。”

      闻言,对面人一声嗤笑,“我凭什么帮你?”

      “随便你,我没有强求。”宋珞浅笑着,说出的话却令人寒颤,“不过你应该知道,这个案子还不算彻底了结。”

      他说得隐晦,薛述生却明白其间深意,他眼里情绪复杂,紧紧盯着宋珞苍白却坚毅的脸庞,“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要你开一场庭审直播,且保证它不能中断。”

      薛述生眯起狭长的双眼,语气颇为调侃,“你要为已经成为一盒骨灰的人尽皆知的杀人女魔头辩护?”

      “她已经死了,不需要。”此言一出,对面人便沉默了。

      宋珞不急,瞧着细密的雨,等着他的回应。

      谁都没有再说话,只能听到雨声不断,好像在耳边弹奏什么交响乐一样,就算是也应该是哀乐。

      薛述生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着,一手抓着伞柄,一手夹着香烟,直到香烟快要燃尽,他才出声,“当年许鲸受害的案子是我爸一手经办的,从前调查她的时候我也仔细看过卷宗……从文字上都能感受到的胆寒,她却亲身经历,我能想象到她有多恨。”

      他抬眼看向宋珞,“可是,你觉得她这样做真的对吗?”

      “什么是对?”

      “有人作恶,法律会制裁,如果人人都像她一样,一切都乱套了。”薛述生吸了口烟,吐出烟雾,眉宇间尽是复杂难测的情绪,“零号连环杀人案里,有些人罪不至死。”

      “也许你理解错了,我从来没有认同过她的罪恶。”可是,等他遇到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宋珞攥紧手中的伞柄看向远处,“我们现在争辩她所作事情正确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已经死了,也许不久我们也会一起下地狱赎罪。有人骂她是恶魔,有人同情她的过往,有人批判有人唾弃,都是存在的事实。”

      “薛述生,你应该能猜到她做这一切,除了为她自己还为了什么。她做了罪大恶极的事,她死了,甚至下地狱,可今天、明天以及更远的未来,有些人不能活在地狱里。”

      他转头看去,宋珞面上沉静,眼底却一片猩红。

      薛述生熄灭了烟,用鞋后跟碾碎,出声道:“我帮你,记得履行你的承诺。”说罢,他撑着伞离开,只留宋珞一人站在雨中。

      半晌,宋珞转身往殡仪馆里走去,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她的相识之人大多不会来,几个寥寥前来的人也只不过是放了束花便草草离场,冷清得很。

      他倾身看向那张遗照,即使是黑白的色调也掩盖不了女孩清丽秀美的容貌,她眉毛弯弯,嘴角扬着上翘的弧度,眼神清澈柔和,料想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是一个万人口诛笔伐的杀人恶魔。

      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甚至有些瘦骨嶙峋的手,青色的血管透过惨白肌肤蔓延着,他抚上照片上那张脸,拇指轻轻摩挲,一贯的温柔。那双一湾潭水般的眼睛好似看着的不是一张死板的遗照,好似那人就在面前一般。

      他把身子更向前倾几寸,眼底是汹涌到快要溢出的爱意,缓缓吻上照片里少女的冰冷唇瓣,动作轻柔,生怕弄碎了什么一般。

      男人靠着零零碎碎摆着些花的吊唁台坐下,笔直修长的腿屈着。周遭没了旁人,他身上那种疏离的劲儿好像都散尽了不少,转而代之的是安宁与沉静。

      偌大的殡仪馆内,除了那几束快要凋零的花,就只有一袭西装的男人,他随意地坐在地上,冷清又落寞。他觉得好笑,她生前可称得上是风光,可死后却是无人问津。到最后,陪着她的也不过就他一人罢了。

      “许鲸……”他垂眸轻声唤着。

      人悲伤到极致,大抵是哭不出来的。这话不对,他几乎把这一生都没流的泪在许鲸死那天尽数流干,然后便陷入昏沉的失神状态。陈意深说他活像个行尸走肉,他觉得挺贴切的,至少都不算活着。

      他太累了,连续几夜的未眠带来强烈的倦意,头靠着吊唁台,在不知不知觉中睡了去,还做了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在梦里,他在许鲸幼年时便在乌合巷里和她相遇,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些曾经作恶的人都消失不见。他们打打闹闹,无忧无虑,她会像小时候一样灵动快乐,而他也和平常人一样慢慢成熟长大。

      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孩,扎着高马尾一步一蹦地走着,风协着细碎的沙吹来蒙了他的眼睛,她便在前面高声喊他,带着少女独有的活泼与稚气,“宋珞,快点!”

      她聪明又肆意,闲暇时分便会要他陪她作画,要他做她的模特。他们一起去夏日的海边,去冬日的雪山,去逛人来人往的夜市,去看漫于天际的烟花。他们好似这世界上每一对平淡却又甜蜜的情侣,尽力在彼此的余生中绽放。

      他还梦到,她学着她喜欢的数学,在拿到颇为著名的奖项时,一袭黄色长裙捧着沉重又耀眼的奖杯,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她说,“我喜欢数学的纯粹,正如我喜欢的他一样。”而他坐在台下,同她遥遥相望,笑容乍现。

      梦真实得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可他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看着门外稀稀落落的雨,感受到冷意拂过脸颊,这才是现实。

      没有太多时间去回味那个美梦,他起身撑起伞向外走去,然后脚步一顿,徐徐转过头看向那照片上的少女,眼里写满了眷念与不舍。

      最后脚步依旧向前迈出,消瘦的背影便在雨中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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