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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穷冬(8) ...

  •   金钟笙赶到巷尾,原本熙熙攘攘的巷子在跨年夜竟然家家关门闭户,原本宾客盈门的剃头门帘寂静无声。
      待走进去,每间屋子都空空荡荡,金钟笙魂儿踩在地板上竟然都有回声。
      他直接闯进杨桥的房间,依旧空荡荡,床板上却垒满了:电风扇、随身听、围脖、新手机……所有他送给杨桥的东西,都被遗弃在这里。
      物件儿上面放着张纸条:我送你的那些东西都不值钱,不用还我了。
      一路跑过来积攒的癫狂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金钟笙疯狂地吼叫、捶墙,手背指骨鲜血淋漓。
      他像疯狗一样冲出杨桥房间,冲出巷子,横穿马路朝着汽车站狂奔。
      反正不是汽车站就是火车站,不然就是码头,深圳统共就那么几个站,他一站一站去找,他一定要找到杨桥,他不能让杨桥离开他,他会死的。
      一晚上不眠不休但找寻当然无果,他去电话亭不停地给杨桥打电话,几十次的无人接听之后才想起杨桥的手机已经像这些年的礼物一样同时被遗弃了。
      他又跑去电脑室,一个机位一毛一小时,他直接甩了一张五十元大钞给老板。
      他像瘾君子一样颤抖着手指敲击键盘,娴熟地输入OICQ号码和杨桥的生日,登录后发现杨桥的头像灰着,但万幸,杨桥没有把他删掉。
      他无数条消息轰炸过去质问杨桥,妄想杨桥能回复他一句:
      『杨桥,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不提分开,我们就永远不分开』
      『杨桥,你言而不信!』
      『你到底在哪里?你回复我啊!你躲我一时,你能躲我一世吗?我会找到你!我一定会找到你!』
      『杨桥,别让我找到你,不然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杨桥,是你辜负我,不是我辜负你!』
      后来质问变成了哀求:
      『小乔,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我烟戒了,我也不每天出关入关冒险了,我好好学习,你回来好不好』
      『我爱你,小乔,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

      金钟笙就这样在电脑室待了整十个通宵,一眼不眨盯着计算机屏幕,期待着那个头像能够亮起。
      金祖光也不管他,后来是电脑室老板发现了骷髅似的人晕倒在机位上,吓得屁滚尿流打了120送去医院,再醒来时已经寒假,仿若隔世。
      金钟笙整个寒假都待在家里,他把笨重的计算机搬到了自己房间,依旧登录了OICQ日日守着。
      他不傻,他知道既然杨桥已经被金祖光逼走了,就会走得干干净净,OICQ的好友关系是他们俩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他期待着杨桥有一天想起来这个OICQ号,能够看到他呕心沥血的留言,能够和他重新联系。他到时候就和金祖光断绝父子关系,他要奔向杨桥在的地方。

      寒假里的一天,皇天不负苦心人,杨桥的头像果然亮起了:滴滴滴滴滴滴。
      金钟笙萎靡发黑的眼睛猛地睁开,挪动僵硬的手指打字过去。
      他编辑了好长一段字,还不等发过去对方已经先过来一张图片。
      金钟笙欣喜了一瞬,他以为杨桥也在想他,也在迫不及待地联系他,直到他意识到图片红得刺眼。
      两本红灿灿的结婚证,男方写着杨桥两个字。
      对方又发了消息过来:『当初我就是觉得你傻傻的挺可爱,家里也挺有钱,想和你玩玩儿,没想到你认真了……你的死缠烂打和你父亲的恐吓威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我已经结婚了,现在过得很幸福……』
      金钟笙不死心,他猜测杨桥是为了让他死心而故意发的这些,可他的手指不受大脑控制,发过去的文字一句比一句诛心: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你骗我的吧?』
      『你说过你不会和别人结婚,你亲口在电话里说的!』
      『是叔叔阿姨催你结婚吗?我们也可以结婚啊,我们可以移民去我妈那边,我们也可以结婚!』
      『你是不是想要孩子?你是不是嫌弃我不能生?』
      『我们可以去国外,我们也可以有孩子!』
      对方终于忍不住发了消息过来:『金钟笙你别发疯了!』
      金钟笙忍不住吼起来:“对啊,我就是发疯,我就是疯了!杨桥,是你辜负我在先!杨桥你就这样走了,你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你每天晚上睡得着觉吗!”
      他在自己房间骂,对方当然听不到,可他就是忍不住,直到他看到对方的头像再次变灰。
      金钟笙生气扭曲的神情瞬间就转为惊慌:“小乔,小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骂你,我没有生气,我是害怕,我害怕,我害怕你离开我……”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上不停打字,一连串一连串的消息发过去:
      『小乔对不起』
      自动回复:『发送信息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小乔我错了』
      自动回复:『发送信息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小乔是我说错话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自动回复:『发送信息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小乔,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来找你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自动回复:『发送信息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
      灰色头像没有任何跳动亮起的迹象,只有信息发送失败的系统声音不断响起,像阎王索命的声音。
      “杨桥,杨桥……啊——”金钟笙发狂似的喊了一声,嘴角突然挤出白沫,眼睛一翻,咚一声从床上栽地上去了,人事不省。
      盛夏、篮球、白色校服、汗水、被微风撩动的窗帘、桌上堆积成小山的教材卷子练习册、红水儿和黑水儿的钢笔、自行车、单鞋……
      梦境里的这些全是幻影。

      金祖光有句话说得对,时间会消弭一切,无论爱恨。
      2月大三下学期开学,金钟笙恰恰从病床上醒来,他好像真的好了,收拾了书包自己去了学校。
      这学期第一门就是解剖学,第一堂就是实操课,实验室里大家都穿着白大褂,前面的同学回头拿东西,发现后座金钟笙嘴角带血。
      同学吓一跳,接着看到金钟笙吐出块骨头来,桌上做解剖实验的青蛙少了条腿。
      同学吓得连连尖叫,模糊中她还看见金钟笙的白大褂前襟有鲜红的几个大字:金祖光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不知道是青蛙的血还是金钟笙自己的血。
      这件事轰动了警卫室和整个A大各个校区,不知道金祖光用了什么手段,不久之后嘁喳竟然也消弭下去。
      也是这个学期,下暴雨,电闪雷鸣,金钟笙拉着一个人就问别人有没有纹身,别人说有,他张开血盆大口吼叫“你没有,你不可能有!”,别人说没有,他又说“你当然没有,只有杨桥才有”。
      学生们抱头鼠窜,见了金钟笙跟像见了瘟神一样躲开。
      金钟笙抓不到人来问,便冲进暴雨中,望着天边闪电处狂笑,然后湿淋淋一身跑到教学楼顶,立在边缘当人体引雷针。
      这件事同样全校震惊。
      还是这个学期,码头的工作人员看到不远处海边有个学生模样的人一步一步往海里走,以为是要寻短见,吓得报了警。
      警察来后发现金钟笙不断重复弯腰、掏摸的动作,然后上岸拉着每个警察都问一遍“你们看到我手机了吗?”“我手机掉海里了?”“你们能帮我找手机吗?”“他联系不上我怎么办?”“他担心我怎么办?”
      ……
      没有人回应他,他便又往海里走,一遍一遍重复,弯腰、掏摸,嘴里一直念:“他爱我,他爱我,他打电话给我了,我听到铃声响,就在这片海,不不不,在这片海……”
      最后被送去了医院精神科,诊断为躁郁症,医生还说同性恋这个群体不被大众所认可,长期自闭阴郁确实容易患病。
      可二十一世纪初的普罗大众对“躁郁症”认知不深,大家统称为“神经病”,对“同性恋”更是嗤之以鼻,大家统称为“变态”。
      于是金祖光又带着金钟笙回了北京,一位心理精神科的医生保留着金钟笙自10岁以来的所有病例。
      不过金钟笙16岁之后就断了,因为这六年里金钟笙的病情虽然逐渐好转但常常复发,医生建议换个环境。
      也就是从那时起,金钟笙从北京转学到了深圳,从漫天黄沙走进了葱茏密林,从寒冬走向了暖春。
      医生不明白,为什么已经近乎康复,在高二高三那么大的学习压力下都没有复发,却在相对宽松自由的大学里复发了,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
      可金钟笙自打进了医院,神情呆滞双眼无神,嘴里撬不出一句话来。
      医生只能问家长,金祖光删繁就简,云淡风轻说,哦,可能是因为不喜欢现在这个专业吧。
      医生摇摇头无计可施,建议换个专业,换孩子自己喜欢的专业。
      看完病,医生把家长单独叫到一边,问:“孩子10岁那年来看病,也问不出什么来,你当时说是孩子胆小,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可后来孩子告诉我,同学都对他很好,他是因为爸爸妈妈一直吵架、打架,后来离婚了,感到非常孤独、痛苦。”
      言外之意不明而喻,医生顿了顿,直接问:“这次复发只是因为不喜欢现在的专业吗?你对我没有隐瞒吧?”
      金祖光笃定地说:“确实只是因为专业,我不瞒您,当初他考A大、选专业,都不是自主自愿。”
      哦……医生无奈地点点头,建议不仅要换专业,干脆换个生活环境。

      4月,莺飞草长,夏季还未真正来临,一张机票自东向西穿过本初子午线,落地在西欧大陆。
      4年硕士生涯结束,又是一张机票继续西行落在北美。
      硕士、博士、结婚、生子……金钟笙仿佛走上了正常的人生轨道,那个OICQ,哦不,没过一年就改名叫Q.Q了,那个已经被对方删除了的Q.Q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
      期间他丧心病狂地按照结婚证上女方的户籍地址、身份证号码和姓名掘地三尺过,压根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他也是后面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时杨桥才二十来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怎么可能和别人领结婚证。
      他也是工作之后才知道,原来PS技术早在本世纪初就已经非常成熟,可以以假乱真,连结婚证都可以作假。
      他确实发疯似的找过杨桥,从南到北,从境内到境外,每次遇见一个姓杨的人他总会驻足看好久。
      他去了世界上那么多地方,唯独没有回过他那坐落在鸭绿江畔,向南和山东隔海相望,向东和朝鲜隔江接壤的家乡。
      好可惜,几十年过去,杨梅酒还是没有送出去。
      或许当初不该分吃那颗梨……

      而在那坐落在鸭绿江畔,向南和山东隔海相望,向东和朝鲜隔江接壤的小城市,一家小小的农作物公司异军突起。
      杨桥交到了朋友,和人合伙创业白手起家开起了这家公司。
      他的学习能力比金钟笙强太多了,他很明白“自愈”该怎么愈,很明白“消弭”该怎么弥,似乎天生就会。
      他没有谈对象,没有结婚,认了合伙人的孩子做干儿子。合伙人这两口子也挺有意思,说孩子在冬天出生,简单粗暴取了个名字叫冬生。
      冬生,钟笙,多么相似的发音。
      这孩子的出生日期也巧,正好是20世纪与21世纪相交之际,他和金钟笙说“我们断了吧”的那天。
      杨桥想,这就是报应,冥冥之中金钟笙不会放过他,会和他纠缠一辈子。
      干儿子也是个磨人精,小时发现爸爸有老婆,爷爷有老婆,自己长大了也会有老婆,全家人就干爹一个人没有老婆。
      这孩子童言无忌问:“干爹干爹,干妈呢?你没有老婆吗?”
      “干妈啊,他在南方一个靠近海边非常温暖的城市生活。”
      “啊?干妈为什么不来和你一起生活呀?干爹干爹,你和干妈是不是离婚了呀?”
      “没有离婚。”
      因为从来就没有结婚,不过懒得向孩子解释。
      “没有离婚,但是又不生活在一起。”孩子糊涂了:“干爹,你不爱干妈了吗?爸爸妈妈说,如果不相爱了,两个人就分开了。”
      杨桥摇摇头:“不,很爱很爱。”
      孩子更迷惑了:“干爹,你和干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误会。”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生活呀?”
      “因为我们上学的时候不懂事,一起吃了一颗梨。”
      “唔,为什么一起吃了梨就不能在一起了呢?”
      “因为,分梨……就是分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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