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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何者的归乡 ...

  •   如果可行的话,江久川并不介意在道观里住上个十年,也许更久。郎中暗自庆幸自己是个养病的人,得以在安全屋里慢吞吞地照看田地与鹧鸪们、读阿夜复制来的各类天干十州的书、纠缠伊斯们、打探对方母星的情况,而不是负起责任去设法对抗一个逐渐失去耐心与兴趣的、止小儿夜啼的奈亚某某某某。
      李十二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江久川有点好奇阿夜究竟在幻觉中交待(或是蛊惑)了青年什么——忙于补充行李、锻炼身体、整理信息、甚至说服了乌格亚吉把通讯仪和回程用的交换机的原理告诉阿夜。
      “呃,程序员并不是机械师!我们主攻的不是修机器!”阿夜当时假惺惺地抱怨完,便怀着极大的兴趣挽起袖子,捣鼓起了通讯仪。江久川不久也加入进来,也就是说把摸鱼的摊子摆到边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然后是周。要不是沃里夫留心计数了日出日落,而难以自行制作的补给渐渐枯竭,他们还真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
      魔神的加入使那些夜谈顺利多了——要知道,调查团中圆滑的人一度只有李十二一个;沃里夫自有其礼仪,但那是伊斯的礼仪,不是人类的。在进展顺利的那几天的夜里,他们会坐到凉爽的中庭地上,红鹧鸪们送来一叠叠水果和油炸零食。
      祂旁征博引、侃侃而谈。有时话题是此寺庙的形制、有时是探讨天干十州的历史,琐碎的小事也不被排除在外。他们围成一圈,仅靠外头的漫天火光照明,因此半隐在阴影中。古怪的袍子与口音并未成为祂迅速融入调查团的阻碍。即使是应海罗,有天晚上也热切地问了几个关于秘术的问题。
      也正是这天夜里,阿夜注意到江久川的不安远甚以往,几乎要对院子里的银杏树拳打脚踢,再一路涌到火海中去了。
      “你要给予我一些道德上的谴责吗?”它拦住打水回房间的江久川,诚恳地建议道。从对方的反应来看,这不是个好选择。
      “一个学了几年火秘术的人一定是个巨大的威胁。”江久川没能阻止冷冷的挖苦从嘴里溜出来,只好找补道,“不过考虑到奈亚做了什么、而我做了什么……”
      郎中不带笑意地笑了笑,走开了。
      (“谜语人竟然是我们自己。”阿夜歪着头思索了一会,“我猜我使用了幻术,来使他们——尤其是应海罗——更容易接受我的存在?通过刺激5-羟色胺与多巴胺的分泌之类的。”它用英语打出那些名词。)
      (“听神明谈论神经递质感觉怪怪的。”)
      (“这是歧视!”祂并不认真地抗议道。)
      (“而奈亚依靠入侵梦境,我则依靠叙述者来动摇思想。”我耸了耸肩,“多不人道啊。”)

      在江久川教红鹧鸪炸天妇罗,结果差点炸了自己手指的那天,交换机可以正式运行了。沃里夫整个人陷在桌上一台看上去特别古怪、不靠谱的机器里,像是一系列杆子、轮子和镜子混合而成的艺术装置(江久川怀疑寺庙的某些部分被拆除了)。一些风格更加粗野的、用上了矿石、金属与动物制品的附加部件通过某种大型动物神经与交换机松松垮垮地连接着。那些是魔神屈尊设计的,用于安全地分离子爵与伊斯的意识。整个装置的魔力通路流动得居然还算稳当。
      即将回家的沃里夫显然心情不错,甚至趁着阿夜调试机器,和江久川讲了几个食尸鬼笑话。然后是乌格亚吉,被喀啦喀啦的伊斯语说教了好一通。原本调查团的计划是让乌格亚吉回奈克特寻求援助,经验更丰富的沃里夫则留在此地以备不测。但江久川有个好论点:沃里夫越晚离开,这躯体的原主人子爵越难恢复意识。
      沃里夫的离开是一瞬间的事。然后机器的噪音歇息了,曾经是沃里夫的躯体昏睡在交换机中。江久川稍微有点失落,因为沃里夫虽然提防自己,毕竟是个挺可靠的领队,也是调查团里除魔法外能力最全面的生物。
      魔神把交换机拆到一旁,盘坐在这间原库房现工房的一个蒲团上睡着了。三人合力把子爵运到宿舍床上。至于魔神,江久川不确定魔神会不会感冒,往上面丢了几件外套。
      当天夜里,江久川拿了小板凳守在子爵宿舍门口,抱着急救箱对着没有月亮的夜空发呆,时不时用嘴叼一块盘子里冷掉的炸菜叶。
      江久川想到自己故国风靡一时的穿越小说,想起开篇常有的被夺了舍的孩子,睡在重重纱帐后面,在高烧中喃喃自语,边上苦苦守着的佣人与血亲全然不知自己已经与某个孩童永别;这会的自己,倒在故事的半当中守着“被夺舍又将要把舍夺回的”子爵——好拗口的叫法!江久川又想到自己在某个医院的实习,虽然那记忆遥远得像是道听途说的模糊印象。郎中意识到自己总是擅长于给自己增加医疗任务,就像现在。仿佛如此一来,自己辗转流离的生活之中,仍然有从未改变的地方,自己也不曾面目全非。仿佛Yesrerday Once More。

      动身的契机是某起一夜之间的失踪,确切说是白炔的——考虑到监视者是阿夜,这基本意味着“消失于这世上”。乌格亚吉觉得这是重启天干十州调查的一个切入点。再说了,奈亚不急着处理掉调查团,不代表祂不打算处理。调查团总不能坐以待毙。

      回程要舒适得多。一条庞大得让人担心它的散热问题的飞天巨蛇——当然了,是依靠魔神的秘术显现的,而“出了魔力充沛的火之地带你们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充当了交通工具。调查团在上面排排坐,行李紧紧绑在后头的蛇尾巴上。场面像是什么幼儿园过家家。
      不、他们没有通过寺庙的密道尝试入侵位于地带更深处的设施——如果有人还记得这个伏笔的话。没有那个必要。(此处应有《剑戟怒涛》的BGM)
      魔神弄到了两三个持镰使者的视野,画面晃动得教人头晕但相当清晰,足够让负责此事的乌格亚吉绘制出对方据点的结构,找出武器与机密文件的所在;另一方面,这也足够让他们确信,要是贸然闯入此等军事重地,调查团中没准会有一两位惨遭撕卡(魔神明确而不快地表示自己不能对奈亚的信徒动手——出于某种休战协定,以及奈亚本身的强大)。
      时间回到此刻,他们正默不作声地看着实际上没什么好看的风景,以免干扰魔神大人从人群中调取视觉与听觉,跟进白炔失踪的最新进展。这会祂披散着卷发,穿着另一件很不天干十州的袍子,双眼紧闭,喃喃自语着某些没人能听懂的东西,既像神明、又像个漫游的怪人。
      最后、终于,祂回过神来:“他们结案了,白炔的残留元素痕迹在自家院子被发现。自然死亡,我猜也是。江,我不理解你为什么叫我留意那个老家伙。”
      江久川以一种“动动你的脑子”的眼神回望对方。李十二替前者回答:“奈亚并不想杀沃里夫而与伊斯加深矛盾,不是吗?那那晚的刺杀就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我调查了白炔。这充分说明白炔有什么问题。”
      司会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臂上终于不复存在的伤口所在,心有余悸地回忆起魔神录下的、关于持镰使者的制式镰刀的资料。三次砍伤、诅咒成形、必死无疑。万恶的因果律法宝。要不是自己是受害者,他其实挺想收一把的。
      魔神呼出一口气:“倒也说得通。我会继续盯着那边的。”坐在后面江久川适时地表达了感谢。祂注意到这回郎中倒没有神经兮兮地系上黑纱。

      (阿夜放下另一张纸片,打断我的思路:“你要不要想想在你的记忆里,你在天干十州经历了什么?我好两相比较一下。”)
      (我对这个议题挺感兴趣,可话到嘴边,思绪又散乱起来。原本确定发生过的一件件事,这会倒像是自己的妄想:想不起起因、没有细节、也忘了后续。)
      (我决定从头梳理起。)
      (“我说过我追求永生。因此当得知天干十州的存在时,我打算去考察一番。”)
      (“我被奈亚胁迫、结交李十二、沃里夫、前往火之地带的记忆,和纸片上的出入不大。区别在于,当时前往火之地带,是因为沃里夫想研究五大地带背后的机制,而它认为火之地带的破绽会最明显。”)
      (“奇怪的是,我觉得自己与白炔见了面,甚至得到了他的信任。白炔在我记忆里,是一个背叛的持镰使者。我很多情报都是从他那里来的。”)
      (“你当时没怀疑过这是奈亚的又一个诡计?”)
      (我摇头:“谁都怀疑太累了。白炔死在风车叛乱。他试图阻止其他持镰使者暗中消灭叛乱者。”)
      (“那你觉得这段记忆是真是假?”)
      (“……现在想想,我记忆里的‘白炔’,或许是为了解释我为什么知道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原本是你通过他化自在得知的。不知道在纸片的记录里,白炔是不是持镰使者?”)
      (阿夜这会倒没抱怨剧透云云:“根据纸片的记录,你们在风车叛乱中见到了本以为已经死亡的白炔——当时他正拿着镰刀砍熟睡的叛乱者。”)

      当江久川从宿舍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子爵已经醒了。记录每小时脉搏与血压的小纸片散落在地上。显然江久川在某次测量后原地睡着了。
      江久川与床上的陌生人对视,感到有什么挤出眼眶。
      江久川不合时宜地在晨光中哭了起来。出于解脱,也出于如影随形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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