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不我执

1、第 1 章 陨落

　　人间某城，夜。
　　桑上站在某个闹市的大街上。
　　他刚一睁开眼睛，身体便感觉被什么东西穿行而过。虽未感觉到疼痛，还是有一丝丝粘稠感让他感到恍惚。
　　周遭叫卖声不断地冲入他的双耳内，嘈杂之声都快将他淹没了。

　　他从未想过现在的处境，他应该消失的，但此刻却好像没有完全的消失。
　　他伸出双手不断地反复握拳，始终感觉不到多少真实感。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神的陨落自古以来都是消散，没有重新再来一次的可能性，这就是大道给予的平衡。
　　身为凡人，大道给予了他们反复投胎的机会，虽人生短短几十年，然而魂体不会消亡，周而复始，轮回往复。
　　但当你开始修炼成仙的那一刻开始，大道也就回收了这个机会，在赋予你长生的同时，就不再给予你重生。
　　一旦陨落，肉身、魂灵什么都不会留下。

　　此刻他对于自己魂体状态十分恍惚不解。
　　他这得是积了多少大德，又获得这个机会。
　　他细细思索了一下自己所做过大大小小的事。全是些分内的，大道不可能会独独眷顾于他。

　　桑上运了运气，显然在陨落前，灵气就被自己消耗殆尽，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法力。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群星闪耀，一片祥和之象。

　　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也不差。
　　在陨落前他将应尽的事物都尽了，该交代的也交代好了。
　　如今一身轻松，魂体状态的自己，保不齐还能如人间万物那般投个胎。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周身都轻松了。

　　他环视四周，街道两边摆放着诸多摊铺。
　　摊铺前悬挂着一色式样的白灯笼，被里面的烛火映得黄橙橙的。照得整一条街恍如白昼。
　　摊铺上陈列着各种天界没有的新鲜物品。

　　在那些地府无常们还没有发现有他之前，何不好好地走走看看。

　　沿街上应该是一家商铺。
　　门大敞着，外头围聚了不少男女老少。右侧门楣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隐约写了几个字。
　　桑上出于好奇，行至木牌前。

　　“七月初八至七月十五表演曲目——目连救母”。

　　此刻，从屋子里头传出的锣鼓声，传得有几丈远，预示着里面已经开演了。
　　锣鼓声从弱转强，直勾着路人想进去一探究竟。

　　门外的众人拿着手中的纸张直冲着检票小厮扬，口中也是一阵催促之词。
　　桑上跟随着已经检票入场的一众，走进了瓦子。仗着自身魂体的优势，没两下子就挤到了绝佳的地理位置。
　　只是他是站着，其余众人皆是依票上的位置坐着。

　　台子的四周被栏杆了一圈，座位都是沿着栏杆外侧依次辐射开去。
　　台子中心处放着一张方桌，上面设着一块带着风景的布板。布板是透光的，它的背面打着光，两个傀儡正被人牵着绳子摆着预定的姿势，布板后头有人正唱着词。
　　傀儡们被摆弄了几个来回，即将来到这出戏剧的高潮。

　　当地府无常捉拿那刘青提时，耳边传来一声笑。
　　桑上循声望去，不远处站着身着一黑一白长衫的两位男子，头上戴的那顶高帽将他两的身份泄露殆尽。

　　白衣男子在他望过去之时也朝他看了过来。对方拍了拍同伴的肩膀，随后朝着这边一指。

　　场中锣鼓敲至高潮，无常已经掏出锁链，朝着刘青提套了脖子就要拉走。
　　场下两位无常施施然地走至桑上边上，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还没有过头七的吧！”白衣无常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把，未感觉到阴气。

　　桑上已经做好和场上那样，直接套头被拉走的准备。
　　没想到对方上来第一句，竟然是问候他去世多久了。
　　呆愣了片刻后，粗略的算了算时间。
　　自己变成魂体出现在这里不到一个时辰，按人间的算法，此刻也就将将头一。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白衣无常说：“过去带你的无常呢？”
　　桑上朝他摇了摇头。

　　他是从天界陨落的，地府的生死簿大致是没有记录的。
　　此时他意识到了一点，他也许就是地府的黑户。

　　“不应该啊，那你知道怎么去城隍庙报道吗？”
　　桑上见白衣无常一脸怀疑地盯着自己瞧。
　　猜测对方估计是觉得他是有意逃脱其他无常的桎梏，逃跑了。
　　桑上朝他淡然一笑，说：“第一次死，不熟。”

　　白衣无常闻言也是一笑，说：“哪个人还能死两回的，都是第一次。没做过恶事，就不会有什么事。”
　　“既然不是有意逃脱，那就由我们送你过去。”站在一旁的黑衣无常突然开口道。

　　“能否让在下看完这出戏文后，再去？”桑上有些不舍看了一半的戏文，点了点戏台的方向。
　　此时已经演至地府了。

　　戏曲在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落下了帷幕。
　　桑上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出戏能连续开演那么多天。
　　心心念念想要看完结局，而结局竟然是未完待续。
　　一连八天，才能将这个故事讲尽。

　　耳边突然响起白无常的声音：“怎么，生前没有看过。”
　　桑上摇了摇头。
　　然后照本宣科的将头朝着白无常一扬，等待着勾魂锁链。
　　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枷锁上身。

　　“我们不搞这一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间的话本子出现了勾魂拘鬼。
　　虽然碰到那些拒不配合的、作恶多端的、奸邪狡诈的、还有本身就在人间犯了大罪的，他们确实会拿着锁链勾一下。
　　其他情况下，都是“友好”地请进地府。

　　桑上有些疑惑，对于这方面，确实是第一次，请教道：“那你们是怎么……”
　　白衣无常说：“不用铁链，就是将你一路护送至本地城隍司，到时候会有专门负责这一块的无常来带你。”
　　“那就麻烦两位大人了”
　　————
　　更夫刚敲过子初钟，城隍庙前鬼影幢幢。

　　门厅檐廊下摆放着一张普通的方桌，方桌后侧坐着一位阴差。脸色没有话本里说的那么惨白，但也比他前面站着的那些魂体冷白不少。
　　他的身前放着一本册子，正根据前来报道的魂体出具的冥牌，划着名字。

　　桑上站在离城隍庙不远处的街角，带他来的两位无常将他护送到这处之后，可能是想要避讳什么，让他自己走过去。
　　桑上朝着他们拱了拱手。一路上他都能明显的感觉到身后两位警惕的视线，直到他进入到城隍司的结界内，才消失。

　　在过来的时候，他便觉查到这处气氛压抑，等靠近后更盛了。
　　虽然魂体众多，然而鸦雀无声。

　　台明阶沿前外围着一排的无常，魂体在无常的注视下，格外的局促。
　　然而，桑重的加入，让他在这个群体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因为他太过从容，仅仅是排在最末尾处，也不免引起阴差们的注意。

　　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桑上。
　　登记的无常头也不抬的冲他伸手要牌子，等了半晌不见牌子放上来，不耐得抬头朝他说：“牌子。”
　　桑上说：“没有。”
　　无常皱了皱眉，说：“报姓名，住宅。”
　　“忘了”
　　“你什么情况，去带你的无常呢？”
　　“走了。”
　　无常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并没有察觉到鬼气，确实是刚死了不久的新魂。

　　考虑到可能是七月里的缘故，中途被某些野鬼夺去了一魂半魄也是有些可能性的。也许是那无常怕担责，见他不记事了，就匆匆跑了。
　　“你们将他先押进牢里，等城隍大人回来了，再定夺。”

　　桑上闻言不禁有些好笑。
　　他今日先是经历了陨落，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魂体，看了场戏还碰到了黑白无常，现在又被下了狱。
　　这一日下来，甚是精彩。